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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照顾有加,眼见着鲜儿大冷天要打瞌睡,大财神说:“鲜儿,可不敢打瞌睡,俺给你讲故事?”
鲜儿说:“你快讲,不讲我还真的要睡着了呢。”
大财神说:“俺给你讲讲土匪为什么叫胡子好不好?”
鲜儿说:“你讲。”
大财神说:“从前一家子有兄弟十八个,家里穷。娘说:你们兄弟都出去谋生吧,一年后回来见我,看你们都学会了什么道理和本事。哥儿几个一走就是一年,所到之处穷人多富人少,富人吃喝玩乐,穷人挨饿受冻。他们回来对娘说:娘,天下不公平!娘说:怎么讲?兄弟们说:富人太富,穷人太穷!娘说:你们想怎么办?兄弟们说:世上什么行业都有了,就缺一个杀富济贫的行业,我们想去干。娘说:可你们一杀人,人家不就认出你们是我的儿子了吗?儿子们说:我们都戴上面具再插上些毛,别人就认不出来了。于是他们一个个化装好了就去杀富济贫,所以后来老百姓就把土匪叫胡子。”
鲜儿说:“哎呀,胡子原来是这么叫起来的啊!哎,那咱们老家为什么叫土匪是响马呢?”
大财神说:“你说咱老家呀?咱老家的土匪做活文明,要想抢劫之前先放响箭打招呼呢。”
鲜儿咯咯笑着说:“土匪还有文明的?文明人当不了土匪。”
大财神说:“你看我文明不文明?”
鲜儿说:“这还用问吗?”
大财神说:“我就当不了土匪?”
鲜儿说:“你要是土匪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大财神说:“我要是呢?”
鲜儿说:“我就杀了你!”说完后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说:“大财神,你说要领我看你的大生意,大生意在哪?怎么越走越远呢?”
大财神笑着说:“别急,就到了,就到了。”说完后打了一个响亮悠长的呼哨。
马车停下,鲜儿不知所措,正要说话,突然间,路两边的山林中跑出近百名带枪的土匪。
众人边跑边喊着说:“大掌柜的回来喽!”
鲜儿大惊失色。
旁边的大财神笑眯眯地说:“这就是我的大生意!”
土匪们围住马车不住地鸣枪。鲜儿一下子瘫倒在马车上:“你,你真的是土匪呀!”
大财神哈哈大笑道:“我就等着你杀了我呢。”
满屋的松木明子把大厅照得雪亮。大厅里摆着两溜长案,众土匪坐在长案后,边吃喝着,边神态不一、聚精会神地正在听鲜儿唱着二人转。
大厅正中横摆着一个大案台,大财神坐在高椅上,格外认真地听着。他的两个得力干将老四和姜炮头也神态不一地听着。
鲜儿唱的戏文却是自己闯关东的坎坷经历:
小奴家我未曾开言泪水纷纷,
诉一诉心里的苦君子听苗根。
鲜儿我本是那山东良家的女,
娇生惯养也是爹娘的甜心心。
自幼儿许配了朱家的大公子,
两小无猜本是一对儿好缘分。
那一年大旱之灾它就天上来,
夫家人闯关东要抛下小奴身。
奴家追随我那没过门的夫啊,
千里迢迢就奔关东山高水深。
实指望到关外成就鸳鸯对儿,
没想到我的夫差点命丧瘟神。
小奴家为救夫插草卖了身哪,
受尽了千般苦逃出了地狱门。
遇上了王家班一路就往北走,
王老永收女徒忘不了他的恩。
大恶霸陈五爷他天生黑肚肠,
施淫威死相逼夺了奴家的贞。
可怜我无家女投奔了老独臂,
山场子顶风冒雪泪水打衣襟。
巧遇了小叔子他名字叫传武,
叔嫂俩苦相恋俺就心连了心。
怕的是叔嫂名分难被夫家容,
有情人没缘分俺二人两离分。
老天爷不忍心让俺又聚了首,
松花江恶浪滚又夺了奴家心。
哭一声老天爷你不该瞎了眼,
朱开山儿两个都和俺没缘分
鲜儿唱得泪流满面,大财神也听得泪不能禁。
听到“朱开山”三个字,大财神立起身来惊呼道:“鲜儿,你说你没进门的公爹是谁?朱开山?”
鲜儿点头说:“嗯。”
大财神说:“我的天啊,是朱老英雄,我差点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弟兄们,当年朱开山进京杀毛子,谁人不知,我镇三江就是闻了他的大号,受了他的鼓舞进的京。那是真汉子,跟他比,我镇三江就是一个土鳖。从今天起鲜儿就是俺亲妹子,俺要是动她一指头天诛地灭,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俺就把他零刀剐了!”
鲜儿这才知道大财神的诨号叫“镇三江”,她跪地就拜,喊了声道:“亲哥哥呀,妹子可又有家了!”
鲜儿在二龙山安了家,跟着大掌柜的镇三江骑马、打枪,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坐空床时,传武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着。
“传武,传武”鲜儿总是喃喃地喊一夜,早上醒来泪湿了枕巾。
鲜儿不知道的是,她的传武也在日思夜想着她。传武中枪入水之后,凭着扎实的水性硬是活了下来,辗转去了下水镇遇上征兵,就参加了东北军。军阀战事频繁,九死一生的传武早将生死看淡,独独抛不下的就是鲜儿。民国的平稳日子没过多久,军阀混战开了枪,东北大地匪患横行,且兵匪不分,不少散兵游勇祸害乡里,鱼肉百姓。元宝镇上不复往日的热闹,屯子里,大丰收的喜悦却抵不过霸逆的世道。
3
家破人衰的夏元璋已被安置在朱开山家里。朱开山请来的医生坐在炕沿上为夏元璋把着脉。朱开山坐在炕沿上,关注地看着。玉书偎在文他娘的肩头,无声地哭泣着。医生把完脉,对朱开山微微地摇了摇头。
朱开山明白了医生的意思,转头对传文说:“老大,你和那文去安置先生住下。明天一早送回哈尔滨。”传文夫妇陪医生离去。
玉书哭泣着问道:“大叔,我爹真的不行了?”
朱开山沉重地叹了口气,转对传杰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夏先生的事情?”
传杰胆怯地说:“掌柜的怕丢人,不让说。”
忽然间,昏迷着的夏元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众人急忙围上,玉书趴在父亲面前,哭泣着说:“爸,你醒醒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夏元璋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玉书,嘴唇轻微地蠕动着。
文他娘凑近朱开山悄声地说:“我去把先生请来?”
朱开山也悄声地说:“算了,这是回光返照。”转对夏元璋亲切地呼唤着说:“夏先生,夏先生,你是不是想说点什么?”
夏元璋声音微弱地说:“谢谢你收留我我,想和两个孩子说几句话”
朱开山点点头,转对传杰说:“我和你娘就在门口,有事叫我。”然后拥着文他娘离去。
玉书泪流满面道:“爸,有什么话你说呀。”
夏元璋好像精神有所好转,愧疚地说:“玉书,爹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啊,更对不起祖宗。这么大个家业败在我手里了,我没脸去见你爷爷啊。就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悔不该没听传杰的”
传杰说:“掌柜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怕,咱们从头再来!”
夏元璋说:“传杰,就别给我宽心丸吃了,我不行了。唉,你和玉书的事老没办是我个心事,看来我是办不了啦,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传杰,你要是还不嫌弃我穷,现在就和玉书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爸,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传杰忙拉着玉书在夏元璋面前跪下,齐喊了一声道:“爸!”连磕三个响头。
夏元璋笑了说:“好了,我就放心了。玉书,你跟着传杰一辈子没错,要互敬互爱,就像我和你娘。”他从被窝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诡秘地笑着说,“我死了以后,你们就买领席子把我卷巴卷巴埋了,我这里还有点小体己,帮贴你们成亲够了。”
玉书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道:“爸,到了什么时候您还想着闺女啊,我不让你走啊!”
传杰也哭着说:“爸,您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会好好地疼爱玉书。”
弥留之际的夏元璋含混地说:“天,黑了,海上煎饼救了我的命大门关上吧灯也该点上了,仓房的门锁上没有?传杰遇着生客呢,你得端量,哪来的?像干什么的?有钱没钱,十分买卖三分在嘴上,三分在眼上,三分在心上,一分在手上”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新坟前,传杰和玉书给夏元璋烧着纸钱。
传杰大声地喊道:“爸,掌柜的,你走好啊,钱给你备得足足的,到了那边买卖接着做啊,咱都记着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亏本的买卖不做啊!”
玉书哭得昏天黑地。朱开山劝慰道:“孩子,别哭了,你爹这一辈子没白活,也风光过。你先在我这儿住下,挑个好日子我把你和传杰的婚事办了。”
传文说:“爹,最近从烟囱山跑过来一群散兵,到处抢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咱得防着点。”
朱开山说:“是得防着点。这些兵痞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该来的事躲不过。葬了夏元璋才半月,散兵的马队举着长枪火把进了放牛沟,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朱开山趴在院墙上,架着老土炮严阵以待。
传杰跑进院来对朱开山喊道:“爹,大哥带着娘他们已经躲好了,快走吧!”
朱开山说:“马备好了没有?”传杰说:“备好了,就在后门那儿。”
朱开山说:“先别急着走,我放一炮吓唬吓唬他们,实在不行咱再跑!”
传杰说:“哎哟,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一个人根本抗不住他们!”
朱开山说:“抗不住?今儿就让你看看你爹的能耐!”
突然一阵乱枪射来,朱开山赶紧低头躲在院墙后,愤愤地骂着说:“兔崽子们,来真的了!”
他探头向院墙外看去。远处,散兵的马队举着火把向大院冲来。朱开山举起老土炮瞄准着,一炮打出——一个散兵被击中,从马上滚下。
朱开山哈哈大笑,不留心又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
朱开山吓得拎着老土炮慌忙从梯子上下来,故作镇定地对传杰说:“走!”
后院门口,爷儿俩打马驰去。
已躲到山林中的文他娘、传文、那文、玉书紧张地看着家的方向。朱开山和传杰骑马驰来。文他娘使劲地拍了两下巴掌。
朱开山、传杰闻声驰近,停下马,朱开山关切地问道:“老大,家里人都没事吧?”
传文顾不上回答爹的问话,手指着家的方向说:“你们看!” 全家人回首望去,家园已经淹没在火海中。
传文号啕大哭道:“完了,全完了!家没了,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全完了!”
文他娘说:“哭什么!没出息的,只要人还在,大不了从头再挣!”
传杰指着远处说:“爹,你看,老海叔家也完了!”
骑在马上的朱开山对号哭着的传文厉声呵道:“老大,你别号了,谁都不许出声!”他朝着家的方向仔细侧耳倾听,判断着说:“散兵走了,肯定是抢完东西烧了房子以后走了!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韩家已经陷入火海。秀儿娘搂着秀儿哭着,哆嗦成一团。朱开山骑着马冲过来,喊道:“你们怎么回来了?老海呢?”
秀儿哭喊着说:“爹,你救救我爹吧,他回屋里抢东西,出不来了!”
朱开山跳下马背,动作敏捷地躲闪着火头冲进火海。随后赶来的传杰也紧接着跳下马,冲进火海。
秀儿娘搂着秀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爷儿俩好不容易把已让烟迷了的韩老海抬了出来,韩老海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钱匣子。
偌大一个家已经成为废墟。朱家人木木地站在院里。
传文神情呆滞了,嘴里念叨着说:“完了,全完了!”
那文、玉书擦着泪水,默默无语。
朱开山说:“都把眼泪给我收回去!”
文他娘说:“对,收回去!过了年咱就动手修房子,开了春就种地,咱不能躺下。”
朱开山说:“不,房子不修了,地也卖了它,这儿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咱们继续往北闯,去齐齐哈尔!”
传杰说:“还是爹有眼力,去齐齐哈尔!”
文他娘说:“他爹,俺依你的。”
传文说:“俺可不同意!咱庄稼人进城能干什么?在大马路上种庄稼?齐齐哈尔俺没去过?又大又乱,乱嚷嚷的吵得头疼。”
那文说:“你别傻了,齐齐哈尔是水陆码头,可好了,繁华死了!”
传文说:“我还不知道繁华?可咱去干什么?”
朱开山说:“传文啊,你是没去过北京,没见过大阵势,你记住,越是人扎堆的地方越是能养活人,你要是有真本事,发财不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