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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瑶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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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概明白,兰王何以会对他那样反感。有的时候,连他也有种感觉,好像在这个人的眼里,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一盘供他摆弄的棋局。

  然而,他却并不觉得反感,他只好奇,在这个干瘦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少智慧?

  胡山缓缓开口:“请大公子设法劝谏王爷,秋陵制度,不可僭越。”

  这句话,因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所以显得很清楚。

  邯翊迟疑了一会,“胡先生,这件事情,恐怕我不便开口。”

  胡山有些感慨,“是,大公子不便说。朝中诸相也不便说,王爷对虞王妃又是那样……”

  他没有说下去。

  邯翊当然清楚他想说的话。

  “所以,秋陵必定逾制。”胡山默然很久,才说。

  “但这么一来,对王爷百年清誉,必定损害甚巨。大公子,你为人子、为人臣,都应该劝。”恐怕迟了,邯翊想。秋陵工程已经过半,逾制之处,比比皆是。此刻再提,先不论白帝是不是肯纳谏,就算是肯,要把已经造好的拆掉,又谈何容易?

  “五十六年,陵工选在秋合山,我就已经劝过王爷,可惜王爷听不进去。这几年,我虽然是躺在床上的废人,秋陵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大公子,你一定要想办法!”

  邯翊很想说“父王连你的话都不肯听,哪里会听我的?”但他不能这样说,憋了一会,勉强说了句:“这,恐怕难。”

  “当然不容易!”胡山仿佛有些激动,话音也变得更加含糊不清,邯翊要很仔细,才能听得明白:“这要是容易,随便哪一个朝臣就可以办得到,我也不用特意跟大公子说。亲莫过于父子,大公子是王爷最亲近的人,我看着大公子长大,大公子的聪明我也清楚,所以想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大公子,才能够想办法办到!”

  胡山的激动没有传染给邯翊,很奇怪地,他反而越来越冷静。

  他在心里掂量着每一句话,最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我尽力就是。”

  激动的神情也从胡山的眼中消退,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静静地凝视着邯翊,直看得他心生错觉,好像自己的一切心事都已暴露无遗。

  良久,胡山也说了一句极为客套的话:“有劳大公子费心。”

  回到自己府中,邯翊只觉得很累,直想换过了衣裳,便往榻上一躺,再不想别的事。

  然而想了想,还是先去后堂,看望秀菱。

  才走到廊下,便远远地望见窗边的身影,依旧低垂着头,想也知道,在案头必有一把筮草。这景象,似乎从来也没变过。

  邯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几乎就想掉头。丫鬟香兰看见了他,高兴地迎向她:“大公子来了!夫人算得真准,正说大公子该回来了呢。”

  秀菱款款地起身,邯翊只好微笑着走向她。

  “我听说你的身子不好——”

  “没有什么,我不过是胃口不大好,不敢劳公子挂念。”说着,深深地一福。

  邯翊暗叹一声。

  记得当初新婚不久,见她总是如对大宾的模样,曾经取笑她:“难道你不当你是我的妻么?”没有想到,只因这一句话,她竟整夜垂泪。

  后来,她仍是如此,他也不再提起。

  他便问起,不在这一个月里,家中可有事?身子不好,是不是这阵子住得不舒服?下人听不听使唤?秀菱一概摇头,又问起他在鹿州的起居,他也一一作答。

  转眼就没有话说。

  邯翊站起来,“我手里还有点父王交代的事情——”

  秀菱微笑道:“自然正事要紧。”然而眼中,毕竟流露了一丝失望。

  就因这点失望,又拖住了邯翊的脚步。他望着她,迟疑着,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她果然说了:“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邯翊舒了口气,又坐下来,“什么事?”

  秀菱说:“明年瑶英妹妹及笄,该预备什么礼,想跟你先商量。”

  邯翊怔了一会,“还有大半年呢,急什么?”

  “有些东西不那么好预备,像两件绣襦,只怕得半年才能做得。又怕万一哪里不妥当,好有……”秀菱没有说下去,因为邯翊忽然站了起来。

  “公子,你怎么啦?”

  “我……我头疼,想去歇息了。”邯翊避开了她的目光,掩饰地说:“这些事情,我原本也不在行,你看着办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却又回头,见秀菱也正呆呆地望着他,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也像失望、也像难过,更多的却像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邯翊无力探究,匆匆回到书房。

  他一下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劲都泄去了。然而,只一刻,又站起来,不断地绕室徘徊。记得那一年,成婚分府,瑶英高高兴兴地来道贺,却又偷偷地将他拽到一旁,悄悄地咬着他的耳朵说:“有了嫂子,可不许忘了我。”

  自己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惴惴地,仿佛哪里不得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现在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换了一番苦恼而已。

  而且这番苦恼,无论他怎么用尽心力去压制,都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不断地疯长。近来他开始觉得,自己几乎要掩饰不住。如果真的流露出来——

  白帝冷静的眼神浮现出来,瑶英的影子如流云般退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邯翊的心头路过,他陡然间冷静了。

  在邯翊转念的同时,凤秀宫中,也有人正在悄悄地议论着瑶英。

  姜夫人进宫探望女儿,摒退宫人,说着一些只有母女间才会说的心里话。

  “十四了吧?”

  无需指名道姓,姜妃知道母亲说的是谁,但她很不愿提,只是懒洋洋地答了声:“是吧。”

  姜夫人仿佛未曾觉察女儿的不快,想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那也差不多是个大姑娘了。”

  姜妃悻悻然地“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姜夫人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笑着劝她:“算了吧,为了一只扁毛畜生,跟个小孩子怄气,值不值呢。”

  “她哪里还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我处处陪着小心,她还是处处跟我过不去。”姜妃恨恨地,“还不是仗着王爷疼她!”

  “你也别气,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你也给王爷生上一男半女,不就行了?”

  听到是这样一个主意,姜妃脸上显出了失望的神情。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可这也不是我想有,就能有的。”

  姜夫人故作神秘地笑笑:“真想有,那也有法子。就看你想不想喽?”

  姜妃不响,但一双眼睛望着母亲,已经把什么话都说了。

  “你放心,”虽没有外人在场,姜夫人依旧凑到女儿耳边,轻声地说:“听说有种药,灵得很,过几天,娘给你弄些来!”

  “娘啊——”

  两个月前刚满二十岁的姜妃,羞红了脸,一头扎在母亲怀里,撒起娇来。

  母女俩笑闹了一会,姜夫人又问:“王爷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打算给大公主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啊?”姜妃摇头:“没有。”

  “我看那孩子出落得也像个大姑娘了,十三、四岁办喜事的,也有的是。就算王爷要多留她几年,先定下亲事,那也可以。”

  姜妃却说:“我可不爱理她的事情!再说了,躲她还来不及,哪能上门去招惹她?娘你操这个心,何苦来?”

  “你傻了,她早点嫁出去于你有什么坏处?”姜夫人又压低了声音说,“再说,咱们家老五的年纪,是不是跟她刚合适?”

  “她那个性子,嫁过去还不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整日没个安生?”

  姜夫人笑着摇头:“你怎么老往坏处想?你该想想,如果结成了这门婚事,对咱们家有多少好处!王爷疼她不假,正因为疼她,所以将来她的夫家,必得照应。”

  姜妃眼波一闪,不作声了。

  姜夫人又说:“反正她早晚也得嫁人,与其便宜了别人家,不如咱们把这好处占了。有你在王爷身边,说成这件事,我看也不算难。”

  “也不容易。”姜妃蹙着眉,接口说。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姜夫人知道女儿心高气傲,故意这样激她一下。

  果然,姜妃对着案头花瓶里插的一枝栀子花,呆了一会,点点头说:“我试试看吧。”

  隔一日,白帝到了凤秀宫。

  闲谈之际,姜妃总是笑而不答,仿佛想着别的事情。

  白帝便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姜妃像是一下子惊醒过来,先告了个罪,然后说:“想起了我五弟小时候的事情。”“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我六弟跟五弟只差一岁,所以兄弟里面,他们两个最要好。他们五、六岁的时候,有天两个人在院子里玩,忽然听见‘碰’地一声响,就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接着就有孩子哭,大家都怕是让什么给砸到了,唬得一起出去看。结果,看见小六呆呆地站着,小五哇哇大哭,都以为是小五出了事。一问才知道,两个人举石头玩,是小六的手让石头给砸到了。”

  姜妃回想一阵,又微微笑了。

  白帝说:“那想必是你五弟失了手,害得你六弟砸伤了手,知道闯了祸,所以吓得大哭。”

  姜妃摇了摇头:“原本我们也以为是这样,哪知不是。就是小六自己手软了一下,其实还差点害得小五也给砸到。小五就是心疼他,所以才哭。还不只那样,小六养手伤,小五整天陪着他,问长问短,把好吃的全给了他,比家里谁都上心。”

  白帝露出嘉许的神色,“这孩子倒是心地纯良。”

  “正是。”姜妃接道,“我这些兄弟里面,就数小五看着像是个有出息的。不过,真正难得的还是,这孩子心善,懂得疼人。”

  说完,便看着白帝。

  白帝宠爱女儿,为她择婿,一定会挑个好脾气的郎君,才会对她千依百顺。

  想来这番话正中下怀。

  果然,白帝沉吟了片刻,问:“你五弟多大了?”

  “比大公主大三岁,今年十七。”

  “我记得你说过,你五弟现在跟你娘来了帝都吧?”

  “是。”

  “那好。改天叫他来,我见一见。十七岁,要出来做事也是年纪了。”

  姜妃先是一喜,听到后半句,才知道白帝全然误解了她的意思,有点啼笑皆非。然而又一转念,等见过了面,再慢慢挑明,或许更有把握。

  拿定了主意,欣然而笑:“我替五弟,多谢王爷!”七月中,等到了机会。正逢满月,晚间白帝在御花园设席听曲。

  点的是一套《踏雪寻梅》的曲子,一共九折,由白帝最宠爱的歌姬魏风荷来唱。

  白帝一面听,一面轻击案几,显得很高兴。

  等一折唱完,姜妃便走过来亲手执壶,轻声说:“我五弟世丰在外面等着,王爷要不要见一见?”

  白帝欣然点头,“好,叫他进来。”

  又等过一折,姜世丰来给白帝行礼。他长得很像姜妃,秀气得宛如女子。白帝随口问了他几句,便说:“难得进来了,也一块坐着听吧。”

  姜世丰谢过。早有内侍在一旁添好了桌凳,等他坐定,重又开唱。这时唱到第七折,方听第一句:“冰雪心性——”姜世丰就皱了皱眉。

  别人都没注意,只有瑶英看在眼里。等唱完这折,瑶英便看着姜世丰问:“看你方才的神情,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姜妃一惊,忙对他使眼色。

  白帝却鼓励他:“没有关系,说好了。”

  姜世丰迟疑了一会,恭恭敬敬地回答:“方才听头一句‘心性’二字,用的都是开口音,似乎不妥,这两个字,宜乎一用闭口一用开口,或者更顺畅一些。”

  白帝沉吟着没有作声,瑶英先笑了:“你倒听得仔细。”

  白帝微微颔首,含笑不语。

  晚间回到凤秀宫,姜妃便将心愿向白帝婉转说明。

  “亲事?”白帝显得十分意外,“瑶英才十四,太早了吧?”姜妃徐徐劝说:“定下亲事,也不是说马上就得出阁。王爷若是舍不得这么早嫁,多留她三五年又何妨。不过,姑娘家总要嫁人的,先替她打算妥当,岂不是好?”

  白帝默不作声,想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最后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没有回绝就还有指望,姜妃嫣然一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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