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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茶和点心端到房间时;周艳正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方即真同别人对戏。
脸上还带着戏里的妆,若不是身上披着件羽绒衫;真让人错觉是民国时期哪家大小姐从小说里走了出来。她真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尤其适合那个时代的装扮,刚进店门时她看上去又冷又累;有些萎靡的样子;这会儿似乎好了很多;脸颊因室内的温度而染上层红扑扑的颜色;‘素面朝天,出水芙蓉’;描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样貌吧。
听见我进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问:“唉;宝珠,你说我到底演技要到什么样一种程度,才能配得上和他搭戏呢?”
“我觉得你已经演得很好了。”
“他们谁都比我演得好。”又叹了口气,她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但此时方即真已进了屋,没找到他身影令周艳有些无聊地转过身,在我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捧着我递给她的热茶喝了口,嘴唇因此而被热气染上了层红艳艳的颜色,于是这张脸看起来分外的水灵起来:“我真的挺羡慕你的,宝珠,有这么一个小天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不用想着别人会怎么看你,也不会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或者排挤你,多好。”
我笑笑:“有人排挤你么?”
“不仅仅是排挤。因为娟娟姐的关系,他们都躲着我。”淡淡说着这句话,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正如她所感觉的,她的演技并不太好。
我不禁想起就在罗娟娟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当天,她到我店里来说她再次梦见罗娟娟上吊了。
当时完全没料到最后会真的成真,所以她说现在被周围人躲着,我倒并不意外,任谁都会对她有所顾忌,就像冯导一死,张兰便一下子从原本神一样的地位上摇摇欲坠了起来。只是对于她那天在店里向我所述说的第二次遭遇,我觉得不应该是梦,却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起来更让我感觉像是在梦游,但梦游也是梦,而依照她当时的状况,却完全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感觉
于是不由问了句:“那你最近还做过那种梦么?”
“什么梦?”她愣了愣,随后领悟过来,动了动嘴唇有些讷讷地道:“哦,你说那个没再做过。你说奇怪么,人真的上吊了,我却再也没有做过那种梦了。”
“那不是挺好的,你应该早点忘了这些才好。”
原本只是想宽慰她的一句话,没料刚出口,她却突然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脸色红了红,有些怨怒地脱口道:
“你以为这是想忘就能忘记的么?宝珠??所有人都说是我把娟娟姐咒死的,因为我曾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到她上吊,所以她就真的上吊了!”
“他们是这样说你的??”我诧然。
“当然并没有。”我的问话令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当下抿了抿嘴唇沉默下来,片刻后却有些不甘地又道:“但虽然没有一个当着我面这么讲,但他们背后的议论,难道就以为我听不见么”
“不管怎样,现在至少方即真同你在一起了。”不想再继续将那话题引申开去,于是我转口说道。
这话出口果然见她原本僵硬着的神情缓了缓,露出丝有些羞涩的笑:“你听别人胡说的么?”
“都这么说,那应该就不是胡说咯。”
“倒也不能这么说,”她再次羞涩地笑了笑,垂下头下意识抹着身上那件光滑的绸布旗袍:“阿真只是比过去多跟我说了几句话,但是,我们的确约会了几次”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抬头有些匆促地补充道:“啊,因为我觉得他最近这么消沉,所以总得有人陪陪他,所以才约他的。”
我笑笑。
她大概是担心我会认为罗娟娟才死不久方即真便同她约会,实在是有点薄情么?
但她实在无需这样介意别人看法的,感情这种事两厢情愿便可,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罗娟娟的突然死亡对周围人影响的确极大,但若说因此而令方即真消沉,我看倒也未必。
当然这样的话也就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而已,见她再次沉默下来,我便打趣她道:“第一女主角的感觉如何?”
“挺忐忑的,”听我这么问她再次撸了撸身上的旗袍,轻轻叹了口气:“总怕自己演砸,以后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会的,跟你搭戏的那些都是老戏骨了,何况导演还那么强大。”
“这倒是,但也因此叫人恐慌,阿真什么都讲究完美,若我演得不好,他会因此而讨厌我。”
“你越这样想压力越是要大了。”
“是的,但是我”话说到这里,周艳忽然停顿了下来,目光微微闪了闪,径自望向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我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而眼里露出这样惊讶的神色,正要回头循着她目光去看,却见她忽地起身几步到了我身后,问:“这盒子好漂亮,我能打开看看么宝珠?”
我回头望见她手里捧着只盒子。
是方即真送我的那只装着珍珠项链和我写给他情信的那只盒子。自他将这送给我后,一直被我摆在这张梳妆台上,最近事情那么多,总忘了将它收起来。此时见周艳拿在手里翻看心里不由急跳了一下,正要阻止,她却已将盒子翻了开来,随即目光再次一闪,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我,随即用一种有些奇特的音调叹了声:“哎,宝珠,好漂亮珍珠项链。”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怕她继续往下看,会看到那封信,但所幸她没有。似乎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条圆润美丽的项链给吸引了去,她对着它看了好一阵,嘴唇轻轻蠕动着,不知在轻声说着些什么。随后将盒子慢慢放到了桌上,抬头望向我道:“包装得那么漂亮,是别人送的礼物么?”
“呃,是的。”我含糊着答了声。
便要走过去将那盒子放进抽屉里,却见周艳突然弯下腰用力捂住自己的胃呻吟了声。
“你怎么了?”我见状吃了一惊,忙过去扶住她,见她抬起头时一张脸似已如纸般苍白:
“没什么,宝珠,我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那快点坐下来,我给你倒杯热水好不好??”
“不要了。”她笑着摇头,此时听见窗外剧组的人在叫她名字找她,她忙直起身拍了拍身上被微微弄皱了的衣服:“他们叫我了,我该走了。”
“你身体要不要紧啊”我蹙眉望着她。
她摇摇头,匆匆将滑雪衫裹紧了便转身朝外奔去,只是没跑两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如同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见状我忙跟过去。
正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她突然回过身,以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我肩膀上用力按了下,随即一行眼泪自眼眶内直跌下来,她对着我哭喊道:“啊!宝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我被她这突兀的举动给吓得一跳。
不自禁朝后退了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根项链那根项链是我送给阿真的啊!”眼泪一瞬间流得更凶,她目光透过支离破碎的泪光望着我,仿佛要穿过我的脸望进我心里去:“可是为什么他会拿来送给你?为什么?!他不喜欢可以还给我!为什么要拿来送给你??”
“你说什么”我被她的话给惊呆了。
方即真怎么可以这么做就在我感动于他在情人节前极难得地有心送了我这样一份礼物后,却突然被告知这礼物竟是他现任女友、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爱到几近卑微的女人所送给他的东西。
这么混帐的事,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脑子因此而一片空白时,周艳的哭声停了下来,眼里依旧充盈着泪水,她恍恍惚惚地望着我,再次捏了捏我的肩膀:“宝珠,那根项链还给我好不好”
我怎能说‘不好’。
这本就是她送给别人的东西,却被那个人无比卑劣地转送给了我。这行为即便是我看过的那些电影小说里最糟糕的角色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怎么就偏偏被我给碰上了方即真方即真,难道十多年前对我的欺侮还不够,现在要将我连同他的女友一起欺侮么??
想到这里登时怒火直冲而起,我转身进屋一把将那项链抓进手返回到周艳身边,将它朝那已哭得妆容尽毁的女人手里送了过去:“拿着,别哭了周艳,我看着难受,你快拿回去。”
可是还没等项链塞到她手中,不知怎的她突然手一摆触电般朝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令那项链自我手指间直跌了出去,啪地跌落到地上,瞬间那些珍珠像失控的水珠般支离破碎地自那纤细的链绳上脱落了开来。她低头注视着这一幕,直至那些不停跳跃着的珠子渐渐平息下来,才抬起头睁大了双眼重新望向我,随后用力摇了下头:“算了,他都不要了的东西,我还要来干什么,留着让自己难受么。”
话音落转身便朝门外奔了出去,奔至门口几乎撞到了迎面进来的狐狸身上。
他有些莫名地望着周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随后挑眉看向我:“哦呀,你把这女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弯腰将那些碎散开来的珍珠从地上一粒粒拾起:“只不过突然发觉我俩都被一个卑劣的人给耍了。”
“你俩?”他慢吞吞踱到我身边,我以为他要帮着一起捡,他却只是把手揣在裤兜里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然后小风凉话说得溜溜的:“啧啧,我还以为只有你这么一只小白才会给人耍。”
“你少说两句成不,”我瞪他,但他脸上笑的那表情让我实在发不出火来,于是憋了半天只能悻悻然说一句:“你老混蛋的,狐狸。”
他笑得越发开心,然后弯腰拾起一颗珍珠来放在灯光下朝了朝,随口问:“这哪儿来的。”
“方即真给的。”
“哦呀,还说你们俩没奸情。”
“奸情你妹。”
作势用力揣了他一脚,他甩着尾巴避到一边继续笑,一边又啧啧叹了声:“东西倒确实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问。
“可惜它断了。”
“断就断了呗,反正我也不会戴。”我不以为然,然后将最后一粒珠子从地上拾起,丢进茶几上的盘子里。
狐狸望着我再次一笑,似乎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形一转径直朝我房内走了进去。
似乎我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极大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令我微微一怔,随后立即跟了过去,便见他熄了灯走到窗口处朝外看着,一边对我做了个不要作声的手势。
于是不禁更加好奇起来,我轻轻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肩膀出朝外看,随即见到一个人正从西面弄堂口方向朝这边慢慢走过来。
此时窗外那条弄堂里很静,刚才那场戏拍完后,似乎所有人都移进了秦奶奶家,只有两三个人在门外的角落里站着,吹着风,抽着手里的烟,一边也同我和狐狸一样,在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
那人正一边走,一边弯腰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插在地上。
像我们这种老式石库门房子,边上做着很深的水槽,用带孔的石板盖着,他就是将那些东西竖插在那些石板的孔隙间。直到身影渐近,我才籍着路灯的光辨认出,那是今天傍晚突兀来我店里的那名神神叨叨的男人。
狐狸说他是什么《上清大洞真经》传人的后代,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却不知这会儿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是在做什么。当距离只剩数米远的时候,我看清他插在孔隙间的东西原来是一面面镜子,普普通通的梳妆镜,上面绑着红色的绳子,被分两排面对面排列在我窗外这条幽黑的弄堂里,闪闪烁烁的。显然这也勾起了对面那几个抽烟人的兴趣,于是笑着问他:“赵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插完了最后一面镜子,起身朝他们笑笑:“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朝我房间这面窗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朝秦奶奶家走了进去,一等他身影消失,我忙忍不住问狐狸:“他这是在做什么,狐狸?”
狐狸一双眼在夜色里荧荧泛着绿光,依旧在望着地上那些镜子,片刻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叫天眼轮回,原是出自佛家,后被上清教改为己用。”
“天眼轮回?那是什么东西?”我追问。
“借地气和水气,经由镜子对镜子的方式生生不止,以此扩张出一个缚妖阵。”
“很厉害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将窗帘拉上,微微一笑道:“此人倒也算是真学到点本事的,懂用这个法子布阵,看样子明天会有点儿意思。“
说罢,也不等我再次开口,他径自离开了我的房间。
留我一人在漆黑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