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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杖门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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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祖何时可返?” 
  “不知道,老人家下棋,一盘棋可能下十天半月。”姑娘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他有点坐立不安,屋中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有一位姑娘在家。而且,孤男寡女,真有点不便。他想走,但一是放心不下,一是腹中确是难受。 
  不久,姑娘出来叫:“印爷,请至饭厅进食。” 
  “谢谢。”他不安地答。 
  饭厅也布置得幽雅脱俗,桌上点起尺长的巨烛。三菜一汤,香喷喷令他口水直流。一盆饭,一壶酒。细瓷小碗玉竹筷,无一不精。 
  姑娘站在一旁,笑道:“印爷请便,不必客气,粗茶淡饭,休怪慢客。” 
  “谢谢,谢谢。”他期期艾艾地说。 
  坐下,姑娘拈起了酒壶。他赶忙说:“姑娘,我自己来。走了这许多路,你歇息去吧。” 
  “那么,告退。”姑娘欠身答,袅袅娜娜地走了。 
  他狼吞虎咽地将酒菜肴一扫而光,大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味道。似乎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美食,惬意极了。 
  刚食毕,姑娘轻盈地入室,奉上一套青布衣裤,一双鞋袜,说:“这是家父的衣物,印爷的身材雄壮,也许紧些,但勉可将就。” 
  “谢谢,谢谢。”他只能说这简单的话。 
  “在厅后有座大水池,水稍凉,但印爷受得了,请自去洗。贱妾厅中相候。” 
  “姑娘请歇息,这里小可照顾。” 
  “此非待客之道,印爷不必客气了。” 
  洗漱毕,他回到大厅,宗姑娘已沏茶相候。 
  她已更换了衫裙,一头秀发披肩,长可及腰,光可鉴人,青夹衫,布裙迤地。灯光下,几疑是画中人。 
  他竟不敢与姑娘的目光接触,一再称谢。 
  姑娘无邪地打量着他,微笑着说:“印爷,屋中的布置,皆出于家祖慈的规划。” 
  “令祖慈神仙中人,自然有些手笔。当然,姑娘更是兰心惠质,即使是最善挑剔的人,至此也哑口无言。” 
  “印爷夸奖了。” 
  “小可由衷之言。” 
  “印爷对书画,不知有何所好?” 
  “我?见笑方家,草师法王羲之,楷宗柳公权。” 
  “世以颜体是尚,颜筋柳骨,书法之宗。据说,宗柳体的人,方正不阿,拘谨固执,是真是假?” 
  他大笑,说:“以书法相人,不无道理,但并不可靠。据说,宋代大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颜鲁公的字珠圆玉润,但死事之烈举世同钦。” 
  “你呢?”姑娘笑问。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这种人,字的好坏,根本无关宏旨。” 
  “画又如何?” 
  “小有涉猎,尚未入门。” 
  姑娘指着李思训的画问:“李将军的画如何?” 
  “大李将军北宗之祖,笔格遒劲,山水号称绝笔,自然没话说。” 
  “但你的口气,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说:“不怕你见笑,小可认为他的画可称之为工笔画,似带匠心。在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看来,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可认为其中似乎缺乏灵性。” 
  “那你……” 
  “见仁见智,各有所好,我宁可欣赏泼墨。” 
  “泼墨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认为其豪放奔腾之势,极为迷人。” 
  “泼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问。 
  “泼墨始于唐代王洽,擅其艺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响。” 
  “米芾号称草书之精,难怪他善泼墨。你草书尚王羲之,泼墨定然也炉火纯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说。 
  “我喜欢看,不会画。”他品着香茗说。 
  “印爷惜墨如金,是么?” 
  “姑娘请勿误会……” 
  “书房在后轩,请。”姑娘含笑裣衽说。她会作怪,不由右粯不入彀。 
  “小可怎敢献丑……” 
  “印爷,请。”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强人所难,小可的书画不堪入目……” 
  “印爷如果真认为泼墨难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将法。 
  他上当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别当真。请领路。” 
  好美的书轩,右粯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书画与橱中琳琅满目的书卷迷住了。 
  姑娘一阵好忙,点起明晃晃的四枝巨烛,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铺上上好的宣纸,文房四宝齐备。 
  他忘了疲劳、忘了杀伐、仇恨、灵台一片清明,先洗手,润笔。将镇纸向上一推,虎目中神光闪闪。 
  笔一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闯荡江湖的流浪汉,不再是争强斗胜挥剑杀人的亡命,而是一个书房中的学子。 
  他运笔如飞,大胆地勾勒出一幅烟雨朦胧,波涛崩云裂石的夔门烟雨图。 
  姑娘在一旁磨墨,有时看呆了,墨供应不足,经他举目一瞥,立即羞赧地一笑,继续研磨。 
  画成,她在炉中加了两片檀香,低着螓首低声道:“印爷,此情此景,你想起什么典故?” 
  他不假思地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哎呀!我该死,抱歉,小可失言了。哦!见笑方家,画得不好,幸勿见笑。” 
  姑娘噗嗤一笑,说:“印爷真惜墨如金,没有款,没有识。……” 
  “这……” 
  “题嘛!”姑娘扭着小腰肢笑促。 
  他顺从地蘸墨落笔,题了一首五绝。落款是:冯翔右粯画并题。大明成化年月日。 
  姑娘好半天不说话,站在画前发呆。 
  他洗净手,笑道:“有污姑娘尊目,小可献丑。” 
  姑娘定下神,困惑地说:“印爷,字是龙飞凤舞,铁勒银勾宛若怒龙张爪,飞腾振鬣气势苍劲雄奇。画是力道千钧气象万千,大气磅礴……” 
  “姑娘挖苦人了,见笑见笑。”他客气地说。 
  “不,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抢着说:“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要表好挂在花厅内,明天爷爷将大吃一惊。”姑娘雀跃地说。 
  他摇头笑道:“小心令祖将它丢入炉中引火,姑娘,天色不早,快四更啦!请安顿。” 
  “哎呀!我真忘了,抱歉,我带你到客厢。” 
  “不必了。” 
  “你……” 
  “权借书轩一角安顿,可好?” 
  “这……” 
  “不瞒你说,我不放心你。” 
  “什么?”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不肖之徒闯来,岂不糟了?”他正色说。 
  “你……” 
  “我在书房看看书,也算是守夜。” 
  “印爷,这……” 
  “书橱中琳琅满目,小可想借阅,令祖不会见怪吧?”他满怀希冀地问。 
  “印爷,明天你再看还来得及……” 
  “明天?明天我一大早就得走。” 
  “这……” 
  “姑娘请安歇吧,不然我可要走了。” 
  姑娘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好,我去替你取寝具来。” 
  他在屋四周巡视一圈,方闭了门户回到书房,秉烛观书,直至破晓时分,方感到倦意袭来。 
  他确是太倦了,伏在书案上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好香甜,一阵鸟语花香,终于把他好梦惊醒,睁眼一看,明亮的光透窗而入。 
  “哎呀!日上三竿了。”他惊叫,一蹦而起。 
  接着,他又大吃一惊。他记得,昨晚宗姑娘送来寝具,衾枕铺在书案房的地板上,而他却是伏案入梦的,怎么这时却睡在被内? 
  他心中暗惊,显然有人在他睡熟时,将他安顿在临时铺设的地铺上,他却一无所知,未免太大意了。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再疲倦,也不可能被人搬动而毫无所觉。 
  靴袜皆整齐地放在一旁。老天爷!他怎么睡得这般沉?简直就睡死啦! 
  他匆匆穿上袜靴,苦笑道:“昨晚我说要守夜,这就叫守夜么?羞死人了,怎好向女主人交代?” 
  心中大感惭愧不安,自感无脸见人。侧耳倾听,听到后院中传来的杯盘声;显然,姑娘正在厨下准备饮食,似乎外面没有丝毫声息。 
  “多难为情?溜之大吉吧。”他想。 
  推开窗,他跳窗而出。 
  蓦地,远处有人大叫:“有贼!快来捉贼哪!” 
  他大吃一惊,往草深处一钻,慌不择路,急如漏网之鱼飞奔而走。 
  主人家中宝物甚多,被人误会是贼,如被捉住,有口难辩。即使宗姑娘出面说明,但恐怕误会更深,人家只有一位大姑娘在家,传出去岂不难听?因此,他得赶快离开,免招是非。 
  同时,他要追踪风扫残云,非走不可,留下来误人误己,毫无好处。 
  一口气向山上逃了两三里,没有人追来,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建了一座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四周的小山野地,栽的全是竹。 
  小溪水量甚大,建了一座水坝,一座碾房,水力推动大碾,制造纸浆原料。这座纸坊在岳州府颇有名气,出产多种纸张行销各地。 
  纸坊主人姓郭,附近的皆知道郭大爷郭光很了不起,除了那些工人粗犷泼野之外,他养的十余名打手帮闲也十分令人头痛。因此,经常与附近村落的人冲突。 
  纸坊的西面有座小山,早些年,工人曾经越山生事,与当地的人发生械斗,当时便有五名工人受了重伤。 
  后来,打手帮闲来了一大群,提刀带枪要杀人行凶。最后,有八名最凶的打手被砍掉一手一脚,村民赶至纸坊,几乎把纸坊拆光,要不是郭大爷见机,请来了乡绅里正出面道歉,纸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后来在中人的劝告下和解,从此不许纸坊的人过山,这才相安无事,纸坊的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昨天傍晚时分,风扫残云带着胁伤和一身疲倦,狼狈地踏入小村的村口,立即碰上了麻烦。 
  村口迎面站着两个敞开衣襟横眉竖眼的大汉,拦住去路不友好地盯着他问:“老家伙,你是干什么的?” 
  风扫残云岂是个善男信女?鹰目一翻,冷笑道:“过路的,你有何意见?” 
  “这里没有路。”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说,这里不欢迎外人。” 
  “你不让老夫经过?” 
  “正是此意,你乖乖滚蛋。” 
  风扫残云怒不可遏,手一扬,“叭叭”两声暴响,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捷逾电闪,把发话的人打得一声狂叫,跌翻出丈外,大牙往口外跳,满嘴是血。 
  “狗东西!你该死一千次。”风扫残云大骂。 
  另一名大汉大骇,扭头狂奔,狂叫:“有人行凶,快抄家伙。” 
  纸坊已经收工,工人们正在家中准备晚膳,听到叫声,一个个往门外抢。有人抄起木棍、花枪、钯头……应变相当迅速。 
  风扫残云已大踏步抢入,顺手捞起栅门旁的一根八尺长木棍,怒吼道:“谁再敢撒野,老夫要砸破他的驴头。” 
  两名壮汉冲出,双棍齐上。 
  风扫残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苦无处发泄,这可抓住出气的机会了,一声怒吼,木棍一抖,“啪啪”两声暴响,两壮汉的两根齐眉棍断成数段。 
  “哎……”两壮汉惊叫,虎口裂开仰面跌出。 
  老凶魔一不做二不休,抢入抡棍便劈。 
  眼看要有人肝脑涂地,喝声传到:“棍下留情。” 
  风扫残云的棍,停在一名壮汉的咽喉上,将壮汉顶压住,抬头向排众而出的一名中年人冷笑道:“要留情可以,但条件你得接受。” 
  中年人长了一张三角脸,穿一袭紫底花长袍,走近突然叫:“咦!是风老么?别来无恙?” 
  风扫残云一怔,惑然问:“咦!你认识我?” 
  “哈哈!小弟郭光,风老真是贵人多忘事。” 
  风扫残云又是一怔,讶然道:“咦!你是神风羽士郭光?” 
  “是呀。” 
  “咦!你何时脱下道袍入世的?” 
  “六年了,难怪你感到意外。” 
  “哦!看样子,你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此非说话之所,且到舍下一叙。” 
  “老朽正需要衣食。你在此落业了?” 
  “是的,脱离江湖之后,小弟便盘下这座纸坊,一晃眼,快六年了。哦!风老似乎狼狈万分,怎么一回事?” 
  两人并肩向村内走。凤扫残云苦笑道:“一言难尽,老朽被一个狗娘养的小辈追惨了。” 
  “哦!你从西面松月谷来?” 
  “我不知道松月谷在何处。” 
  “难怪。那儿住了几个艺臻化境来历不明的人,五年前,小弟几乎毁在他们手中……” 
  “咦!你神风羽士威震江湖,手下无三招之敌,怎么在此地失手?奇闻。” 
  “信不信由你,小弟确是栽得好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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