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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喝一声:“该死东西!”手按玉匣,回头一看,哪是什么毒蛇,乃是一条长索,上面结有一个活结圈套。再往上看时,耳听格格怪笑,树干摇动处,跟着纵落一个山人。看年纪不过十六八岁,生就紫森森一张橄榄形的丑脸。眉浓如刷,两眼圆睁,白多黑少,见人滴溜乱转。鼻塌而扁,唇厚口阔。头上花花绿绿扎着高中,双耳各戴金环,坠得那耳朵长几及肩。胸前挂着一张三角尖的兽皮,腰问也围着一块豹皮,背插长矛,腰挂刀弩。四肢赤裸,现出油亮发光的紫铜色皮肉,甚是矫健结实。
灵姑方欲喝问,那山人已跑近身来,一言不发,伸手便抱。如换旁人,见这狞恶之相,早已吓退。灵姑哪吃这个,不由大怒,一声娇叱,双足点处,飞身纵起,一个开门见山,双手往外一分,便将山人双手隔向两旁。再往里一合,一双玉掌同时打在山人丑脸两颊之上。山人身长,灵姑比他矮有三尺还多,这一纵起,双脚离地,正齐山人肚腹。
灵姑身法何等轻灵便捷,说时迟,那时快,两掌打中,底下双腿一拳,喜鹊登枝,照定山人胸前踹去,人早就势纵落三丈以外。山人骤出不意,做梦也未想到一个小小女娃这等厉害。脸上一痛,两太阳穴直冒金星,未及野性发作,胸前又似坚铁般猛戳了一下,哪还立脚得住,狂吼一声,满口鲜血乱喷,往后便倒,躺在草地里面,两手捂胸,口中哇哇怪叫,挣扎不起。
灵姑气犹未出,还欲过去踢他两脚,忽听王渊喊道:“这山人不是那戴绿头巾的么?”灵姑定睛一看,山人头上扎的果是绿头巾,上面还绣着许多花色,业已滚落草里,露出一头茅草般的乱发,脸上血污狼藉,越发难看惹厌。猛想起来时主人之嘱,暗忖:
“父母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并诫客途之中以忍为妙,不可生事。看这山人装束,定是山寨首要之人。自己固然不怕,也须为主人留点地步,既已重创示警,何必再为过分?”
便指着山人怒骂道:“无知山人!今日权且饶你狗命,以后再欺凌我们汉人,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唤了王渊,一前一后,抬着那只死羊,取道往范家走去。
其实灵姑当时如若空身走回,和主人一说,范氏父子见祸闯大,或将来客隐藏,或是连夜放走,山人不知仇人来踪去迹,空自暴跳一阵,也就拉倒。二人偏生稚气未除,不知轻重,明知树敌,依然行若无事,不舍到手之物。取羊时商量如何带走,微一耽搁,羊大人小,行时半拖半擎,自不方便,又容易引人注目,还未走近坡前,早被坡上面聚集的山人远远看见。
这类羚羊乃当地特产,角贵如金,肉又鲜嫩肥美,汉客最是重视,比各种药材、皮革都贵。无奈羊性狡猾,动作轻灵,捷逾猿鸟,任是山人久惯奔山,弩石刀矛长于投射,也难命中。又善识山中灵药异草,便中了山人毒箭,只要当时逃脱,便能寻药自愈,耳目更是敏锐,什么陷阱都不易使它上当。尤其是像二人所得这样比驴还大点的老羊,角有晶乳,最难大获。众人见二人都是小娃儿,却获得这么大羚羊,一路说笑走来,纷纷惊奇,立时一窝蜂似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多族杂呈,纷纷絮问。灵姑在前,王渊在后,不问懂与不懂,概不答理。有几个药客欺他们年幼,想拿财货金银掉换,故意把路挡住,纷问不休。
灵姑见人越聚越多,不能前进,才发话道:“我们是打来自吃,不要卖的。快些躲开,再如拦路,碰了你们莫怪。”众汉客闻言,便说:“你吃肉,我们只要皮角。”又问住哪里。灵姑见还不肯让道:“你们这些山人给脸不要,欺我人小,我要撞你们了。”
说罢,众人依旧不退。灵姑发急,回手朝王渊一挥,喝一声:“走!”各把左手一使劲,羊便横举起来,直向山人丛中硬撞过去。当时怪叫连声,撞倒了好几个。性情好的纷纷退让,性暴的不知厉害,还欲怒骂动野。二人也没看在眼里,依旧朝前冲去。
人声哗噪,正乱作一团,草里受伤山人早已痛缓过来,跳起一看,仇人不见,坡上人乱如潮,忙即飞步赶来。这时斜月已升、静等阳光一敛,便是众山人举火哄饮、欢呼寨舞的时候,人都聚在坡上,灵姑路径不熟,恰是越坡而过。这些汉、山人等性均粗野,灵姑没显出真招,如何肯服气,手里持的又是一只庞然大物,累累赘赘。再加上几个汉客觊觎羊角,巴不得灵姑惹一点乱子,好借势吓吓,抢夺了去,暗中怂恿山人往前拦阻。
齐声怪喊:“小女子竟敢撞人,快快放下羊磕头赔礼,休想走脱。”七张八嘴,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坡下。
灵姑见不是路,知非动武不行,又恐伤入大多,老父嗔怪,给主人惹事。暗中一擎羊腿,分量不轻,带着纵起,势所不能。便喊王渊道:“将羊交我,你先跑回报信,我自有处。”王渊听说,把手一松,双足一点劲,便从人丛中纵起丈许高下,连施蜻蜓点水身法,踹着众人肩往回纵去。众人立时一阵大乱。灵姑乘着众人惊顾之间,一手握着羊的前脚,一手握着羊的后脚,把羊身弯成半圈,脊背凸向外面,口中娇叱一声,使一个旋风搅雪之势,抡圆往外一荡。有十几个想动蛮逞凶的山人,拿着矛杆正往上挤,意欲作势威吓,吃这一荡,纷纷跌倒在地。灵姑见身侧略空,更不怠慢,觑准前面人数较少,就着回旋之势,双手一甩,手中羚羊脱手,抛起好几丈高远。紧接着如孤鹤斜飞,跟踪纵起,向羊落之处追去,叭的一声,羊落人到。落处还有不少山人,见灵姑这等身手,俱都吓得后退,不敢上前。
灵姑知道山人怕硬,打胜不打败,业已被自己镇住。从容握着羊腿,正要奋起神力,举了走路,忽听身后又是一阵大乱。回头一看,众山人似潮水一般,纷纷往两旁退让,耳听怪叫如雷。晃眼工夫,人丛中追出一人,正是先前所遇山人。一照面,不容分说,撒手就是一技长矛当头掷到。灵姑知他追来寻仇,手往上一抓,便接到手内。那山人业已奔过来,迎面纵起,又是一腰刀砍来。灵姑单手持着长矛一接,咔嚓一声,长矛削去半截,方知腰刀锋利。自得玉匣飞刀以后,一直身旁没带兵刃,无法迎御。山人力大刀沉,身形轻捷,刀光霍霍,又似泼风一般砍来,知难理喻。心想:“今天乱子已大,似这等凶横山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不杀伤他一个也走不脱。”
念头一转,将身一纵,落在数丈以外,大喝一声:“不知死活的山民!”一指玉匣,一道银光刚刚飞出,忽听众人齐声呐喊:“寨主赢了!”灵姑一听,这山人竟是寨主,不由大惊,忙止刀光,不令伤人时,飞刀电掣,早已到了敌人头上,正往下落。山人虽不识飞刀厉害,见银光如电,冷气森森,迎头飞到,却也心寒胆怯。举刀一獠,身便纵起,想要避开,已是无及。还亏了众山人这一呐喊助威,灵姑投鼠忌器,收势尚速。就这样,一把千锤百炼的腰刀利器,已被刀光扫过,断为碎铁。山人右手虽未断落,手指已微微挨着一点刀芒,去掉三个小指节,刀柄坠落地上,鲜血直流。吓得一身冷汗,目定口呆,望着空中银光,连手上痛都忘了,众山民早为灵姑先声所夺,又见她能发电伤人,哪里还敢喧噪上前。
灵姑指定空中刀光,正要发话警诫,忽听身后一声断喝:“我儿不可随便伤人!”
回头一看,正是老父和王守常父子,同了范氏兄弟赶来,见灵姑已将刀光止住,收了回来,才松了口气。范洪首先抢步上前,向那山民大声说道:“这几位汉客与我父子并不相识,适才刚到,才得遇见。闻说这位小姑娘已与寨主争斗,连忙赶来,寨主已受伤了。
他们俱会仙法,能在手里发电打雷伤人,我们万敌他们不过。不如双方讲和,送他们几条牛,过两天打发走吧。听小姑娘兄弟说,他们赶一羚羊,寨主不合无故抓她。幸她发电,要是打出雷来,这片山都成焦土,这些人一律全死,如何是好?不信就试一试。”
山民和在场众山民闻言,俱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灵姑耳尖,闻入丛中几个汉客窃窃私语冷笑,似有不信之状。暗忖:“这几个汉人比山人还可恶,如不当时献彩,范洪纵一时将山民镇住,这几人知是假语威吓,难免进谗坏事。自己一走拉倒,范氏父子怎能安居?”想到这里,娇叱道:“你们当我打雷是假的么?我因这雷一打出来满山是火,不肯伤生,所以不发。那旁有株大树,离这里好几十丈。我先用这道电光,将它连左近一排小树给你们斩断作个榜样,看是服也不服?”
说罢,手指处,飞刀脱匣而出,银光十丈,其疾如电,直冲前面大树上射去。只一绕动之间,咔嚓连声,树折木断,连排倒落,暮烟影里,尘沙飞扬十多丈高下。灵姑再把手一招,银光绕向众人头上,环飞了两匝,众人只觉精光耀眼,冷气侵骨,一个个头缩颈藏,此逃彼窜,互相冲撞,乱作一堆,飞刀已掣回匣内,俱吓得心寒胆落,不由得不畏服若神。
那寨主罗银明知厉害,强横已惯,当着众人,依旧羞于服低。吞吞吐吐说道:“我让她也就是了,怎还要罚牛赔礼?”范洪方要恫吓。吕伟恐事闹僵,又知今晚寨舞之事若罢,山人必定怀恨,忙抢上前说道:“话虽这样说,我等今日赶墟,原慕寨主名望而来。适才刚到范家探问,请其引见,不想小女人林射猎,与寨主发生争执。常言强客不压主。我等远来是客,按客礼相待,晚来参与贵墟盛会,那便是客,事出误会,彼此情面无伤。若按敌人对待,寨主委实先侵犯人,便赔送几条牛,似这样欺凌我们汉客,我们也须还个了断,不能就此罢休。”罗银正不好落台,闻言惊喜道:“原来你们竟是寻我们的客么:那是自家人了。天已近夜,少时就要杀牛祭神,快快请去寨中拜见。等我上点草药,便陪你们玩个尽兴吧。”说罢,猛伸双手,上前便抱。
灵姑疑他骤出不意,动手伤人,忙纵上前。一看吕伟已和罗银抱在一起,左肩上染了好些血迹,原来罗银行的乃是山人抱见之礼。吕伟颇悉山情,并未惊讶,只抱时觉得罗银蛮力甚大,成心示警,暗运气功往里一束。罗银立觉肩上如着铁箍一般,透气不出。
幸而吕伟点到即止,一束即放,没有喊出声来。暗忖:“这几个汉客怎的如此厉害?休说放雷,就这把子力气,也不是他们对手。”这一来越发害怕,连手上疼痛也都忘却。
还是吕伟瞥见肩上血迹,故作失惊道:“寨主受伤,这可怎好?我身畔带有伤药,且去至寨中医治吧。”罗银闻言,方才想起,忙过去将地下三小截断指拾起,说道:“这没啥子,我寨中现有灵药,搽上就好,连指头也能接上。快些走吧。”
吕伟想不到他会真以客礼相待,请往寨内。因知南疆中有接骨之术,不传外人,颇想探悉。见范洪不曾示阻,便答道:“我们原慕范家父子之名,投他们引见。既承寨主美意,请他们与我们同去如何?”说时,范父连生也已得信赶来,范广恐把话说岔,早迎上前去,悄声说了经过。连生一听事已平息,吕氏父女不但本领高强,还精剑术,足能将寨民镇服,才放了心。见罗银往寨中让客,吕伟要他父子同往,料知罗银无甚恶意,乐得与吕氏父女装得疏远,便即答道:“我父子不比别人,只能分出一人陪你同见寨主。
你们两家已然熟识,此后常来常往,不用多人。我还有事,就着阿洪陪你父女同去好了。
这只羚羊甚是值钱,可由你那伙伴带到我家住处,算是一件货物。如不宰吃,要卖多少钱,或换他们的金沙,今日天晚,明晚再议。”
吕伟听他完全生意口吻,知留后步。暗忖:“寨主受伤,终是难免嫌怨。他们重视此羊,何不顺水推舟,作个人情?”忙答道:“我们此来因不知贵地规矩,没带甚好礼物,就有些茶、线、针头、布匹,也不及于回取。适听王贤侄说,此羊虽是小女和他打的,寨主也有一箭之功。现在成了一家,不比仇敌,便拿来送给寨主,算我父女送的薄礼如何?”
山人性直而贪,罗银当初起意劫夺,一半是见灵姑生得美秀,一半也是由于看中那只羚羊。不料小姑娘会神术,身遭惨败。山俗只一受罚,便成话柄,算是终身之耻。不罚他牛,免丢大人,已是幸事,哪里还敢垂涎他物。一听吕伟说将羊送他,喜出望外,咧着一张丑嘴道:“你真将羊送我么?汉客中哪有你这样好人、实不相瞒,银剪山牛母寨主的女儿桂花娘,是我最心爱的人儿。偏她去年生了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