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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肴满目琳琅,可以供给多出一倍的人数,更因为宴席一角另有三桌,其上钟鸣鼎食山珍海味,可以满足最挑剔的老饕。而那三桌上的客人皆非剑盟中人,其中很多,我能叫出名字。
里面有日月会兰亭分舵的李舵主,他有一杆出名的金蛇枪。乾龙帮副帮主郑啸在另一桌,传说他牙齿暴突,如同兔牙一样突出唇外。还有个眉眼凛然的少年握了柄极细的剑,剑轻而无锋,透一股浩然之气。
而此刻那三桌里也唯有这三个人神色平静地站立,其余的人面色蜡黄,或怒或怯。
空气中飘着金铁划开的血腥气。我已经习惯了刺鼻的烈烈血气,从剑阁底层到第九层走来,我看到了很多倒地的人,他们中大部分还能动弹,少数只是昏迷,但也有一些再也睁不开眼睛。
有凛凛的声音飘散在阁顶。
“我要杀的只一人。”
柳寒衣还是穿着灰白的衣袍,冷风带雪撩起他的衣角。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满座的江湖人只知有人提剑闯了九层剑阁,又在顶层用剑指着宴会的主人,剑上还在滴血。
他缓缓踏出一步,鞋底在血里浸了太久,踩出一个鲜红淋淋的脚印。他的正前方挡着七十一个刀剑出鞘的江湖好汉,但他的眼睛穿透了这些人,他们身后有一个黑袍墨冠的中年人,那人威严英武的黑色眼睛无动于衷,沉重的巨阙剑放在他手边宴桌上。
“想活命的,让开。”
柳寒衣很少说废话,剑阁九层每层倒在他剑下的好汉都是剑盟菁英,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在意剑上再多沾几人的血。
但还是没有人让开,江湖人放达自负,总会将一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邵归雄是个结交甚广的人,讲朋友,够义气,还是白道第一盟的盟主。对剑盟子弟,纵然是剑尖顶在他们心口也绝不能退;对江湖豪侠,让这个剑客肆意妄为地穿过身边,就是放他踩了自己的脸。
忽地一道铁光咬向柳寒衣左肩,金蛇枪乌金的枪尖如游蛇的信子,在一个瞬间达到了他的肩胛。这个变化来得太快,场上的人中有一半仍在发愣,他们分明看见日月会的李舵主刚才还站在远离中心的角落,但他的速度像一阵风掠过,此刻他的人带着枪已经站到离柳寒衣不出十步的地方。
李舵主是个有魄力与判断的人。闯入的剑客虽挑下了剑阁九层合计七十多人,形似神魔,但他毕竟是个人。只要是人,挑下的对手多一个,他的气力便消一分。
柳寒衣的鞋底已经湿了,他的脚步看起来也重了一些。
阁顶的风景已经很明朗,我带着刀踏上最后几格楼梯,十级台阶,直通阁顶。
金蛇枪的白蜡杆柔韧而坚实,奇穷万化的招式绕开柳寒衣的正面,从侧面一个死角攻入。李舵主的一招“金蛇锁喉”从未失手,他是个谨慎的人,一个永远出手锁喉的人,此刻将入枪点移到了肩膀,牺牲一击必杀的绚烂以换取万无一失的准度。
事实上他本无需一击杀人,这里站着另外七十一个人,只要柳寒衣的动作滞了轻缓的一分,马上会被七十一柄兵刃绞成血沫。他登阁杀人没有提缘由,江湖人在了结事情时也无暇与他论道理。
我踏上一格楼梯。
枪停住了。
一只手捏上枪杆,在枪尖挑破衣袍的那刻,柳寒衣的手稳稳握住了枪尖后的白蜡杆,灵蛇般游走的枪定住了,不能前进一分,也无法后退一分,像蛇被捏了七寸。
李舵主额头的冷汗已经滴下来,他在方才一枪上用尽了全力,枪势一穷,蛇的骨头随时可能被捏碎。
漫天雪片随风飘落,他对面的柳寒衣眼里漠然。
我的脚尖落上第二级阶梯。
骤然间,阁顶有大片青光闪现,握剑的六个剑盟子弟原本各自散开,但他们在同一刻动了,霍然从三个方向他逼去,六柄青锋剑织出一张绞杀之网,精准的杀阵一刻即成。
场上有人抽气。青剑阵极少示人,江湖人不倡以多胜少,剑盟更号御剑以君子之道。在场的武林人中或许也有人以为剑盟剑招花巧,拘泥迂腐,但此刻杀阵已成,举座皆惊。那是天衣无缝的一阵,意在取命。
一直不动声色的郑啸抬了抬眼,他身旁带细剑的少年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柳寒衣右手还是握着枪杆,剑被渡到左手。他并未在看眼前身后布开的剑网,他的眼睛在看郑啸的手,那只手刚才动了。
三记金属相交的声音爆开,每一声都震得耳膜发颤。人们突然看到一张宴桌上的盘子碎了,盘里的海鲜翡翠羹顺着碎瓷碗流下,缓缓淌开。
然后又两声脆响,另两桌上装着鹅掌炆鲍鱼和彩椒紫苏螺的碟子也碎了。
三枚金钱镖击碎了盘子,滚落在一边。
没有人看见郑啸出手,也没有人看见金钱镖如何顺着青剑阵空隙攻向柳寒衣的死穴。乾龙帮副帮主郑啸不爱舞刀弄枪,他平日是个管账的,总喜欢随身带两个青钱在手里把玩。
他不爱舞刀弄枪是因为几枚金钱镖足够他行走江湖,人们不需要看清他怎么动手,只需看清死人心口卡的是他的镖。
眼力好的人能看见柳寒衣的手动了动,剑镖相交,三枚扣下十分力的金钱镖急转反弹,飞向酒桌撞翻了三叠菜肴。
只有眼力更好的人才能看到三发金钱镖后又有六发跟进,而青剑阵也在一刻间收紧。
我踩上第三级阶梯。
青剑阵已收。
李舵主松了枪想从阵里退出,但剑盟的六个剑士丝毫没有松阵之意。若这一阵能绞杀强敌,牺牲一个失手的盟友也无甚可惜。
青剑阵是一张蛛网,陷入网中的虫子唯有束手待毙。
但一把剑已经挑上了蛛网的线结。
柳寒衣并不懂阵法,但他上次看了青剑阵四十多个变招,直到收阵时才强行破阵。再精妙的阵法也有破绽,青剑阵的破绽在收阵时,那一刻每个剑士的剑是全力刺出的,剑刺凶狠刁毒,再无收回的余地。
柳寒衣微微移动了,收阵的最后一记直刺无法偏移,但剑士们竟移动了自己的身体,改变方向又将他锁在阵心。
柳寒衣牵起嘴角。
远处的郑啸脸色变了,他手里六枚金钱镖已出,原本是精当地算准了青剑阵空隙插入,但此刻,镖将直直刺入剑士们的身体。
可没有剑士能看见他的镖,他的金钱镖速度绝快,即便看见了也躲不过。
有人惊呼。在尖呼声爆出前,柳寒衣跳出了剑阵。他折了金蛇枪的枪头,借枪杆一踏飞出阵心。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他的身形与手中兵刃一样迅捷。
于是阵心只余下脸色惨白的李舵主,他的前后八方有六柄已然收不回的青锋剑。观望的江湖好汉都变了脸色,看见金钱镖的几个人连嘴唇也发白。所有人都看着青剑阵中央,没有人注意提细剑的少年已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
我踏上第四级台阶。
有一柄极细的剑抵上剑阵阵心,剑是无锋的,但剑气凌凌,浩然清啸的剑将六个剑士逼退一步。带细剑的少年落在了阵中,那一剑纯清至明,浩浩正气。我没有想到,浩然客司南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六枚金钱镖穿过靠近人群的三个剑士,司南的一剑极其精准,金钱镖穿过了前三人,亦不会伤到后三人。
那六镖本是奔着阵心之人去的,此刻阵中央的人是李舵主。
司南手里的细剑挽出剑花,铛然两剑弹飞两枚金钱镖,但剩下的四镖已经到了李舵主眼前,两枚奔向他双眼,两枚扑向他心口。李舵主面如死灰,他早晚也是个死人了。
谁都没有想到,司南在此刻迎了上去。
他的脸庞是焦灼的,这个少年的剑没有柳寒衣快,他最后只来得及调好剑的角度,保证它挡下扑向李舵主双目的两镖。
他的左臂也伸了出去,剩下的两镖,他用胳膊挡。
司南是个独行侠客。他与日月会并无往来,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日月会兰亭分舵的李舵主,坐在一桌上喝了几杯酒,说了几句话。或许别人想不通他为何要拼命挡下这两镖,但我是知道的。因为两镖击在李舵主心口,那是一条人命,而打在他胳膊上,只是废去一条臂膀。
世上总有一些人将别人的命看得很重,或许他们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们只知人活着比死了好,既然不愿看人死,就自己去救。
这些人大都不长命,却并不愚蠢。
李舵主的脸依旧没有人色,他已经辨不清局面。
郑啸叹了口气,移开目光。
柳寒衣在看,雪片落在他肩头。
司南的手臂稳稳挡在那里,眼里寻不到后悔的痕迹。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第五级台阶落在我脚下。
第二声并非金属没入血肉的声音,那依旧是金属间的碰击声。司南的剑挡了上方两镖,但他的手没有流血,本该射进他臂里的两枚金钱镖此刻已弹飞。
司南讶异地望了脚边,那是金蛇枪断了的枪头,这枚枪尖在瞬间横飞而来,擦着他的手臂击飞两镖。他又皱眉,神情变回了一个困惑的孩子。他记得金蛇枪方才被直闯而入的剑客折断,枪尖到了那人手里。
柳寒衣的左手已经空了,他双手只剩一柄剑。
他并没有看司南,他已无暇看任何人,眼前一个黑沉的身影带一剑蛮风狂卷朝他劈下。
剑盟之主邵归雄极少与人过招,然战无败绩。今日他沉沉地看柳寒衣与他人缠斗许久,终于亲自出了剑。他的剑是巨阙,令天下诸兵闻风丧胆的巨阙剑。事实上任何人与他过招都少有胜算,他们在兵刃上就吃了亏,软鞭金链等武器碰了巨阙当场寸断,刀剑枪戟在它手下亦过不了几招。
但邵归雄确实是不世出的剑客,他永远在兵刃断裂前的区区几招间制住对方,让人输得心服口服。
柳寒衣不动声色地接了第一剑,兵刃鸣响。
“你怎么还没死。”邵归雄站定叹息,“也罢,今日总要死的。”
他这么说时黑云压城的巨阙又一剑砸下,他动作迅猛而剑气浑厚,巨阙本是重剑,这一剑又压了十二分气力,任谁都无以抵挡。
可柳寒衣没有避。他接了这一剑,两剑相撞的那刻邵归雄虎口一震,柳寒衣加在剑上的力道竟逼过了他全力而出的一击。
邵归雄面色骤变,猛地急退。
他来不及退后,迎向他的是千万柄利剑。
百落碎叶。
柳寒衣能在一次剑舞中将一百片杏叶平整地剖为两片。这是个传说,见过他用这招的人都闭口不谈,而我只看过他用这招劈墙。
现在人们都看见了,所有人噤了声。
漫漫的杀气自他手中刺出,如银河落雨般绚烂凄惶。
这一式与我当日所见并不相同,他不会对一堵墙动杀气,然动了杀气,剑招皆变。那一式式清逸空灵,万招云动此刻都带狂戾。风影开阖间不过几剑,却有千万针刺的杀意直射出。
能剖开杏叶的剑法不是如此,他的剑招只会将逼近的一切事物绞碎。剑上承了太多,轻灵不再。
剑影缭乱,看似千万变化,实则只出五剑。邵归雄击击应接,冷汗自他额角滑落。
又一剑凌厉直刺,邵归雄双手运转,巨阙与长剑霍然噌出火花。
我蓦然仰头,我听到长剑发出微妙暗哑的声响。
柳寒衣的剑式变了,那一剑收回后又劈出,再不留余地。
他或许是感到了剑上的异样,临时变了招式。剑出雷烈,如烨烨震电,如山冢萃崩。那一式是刀式,大开大合,捭阖纵横,集气力于刃端,赌性命于一式。
他眼里决绝,仿佛这一刀挥出必能取命,至于失手之后的事,他全然未想过。
邵归雄低吼,猛地撤回巨阙格挡。
他挡住了,巨阙在那瞬被震得脱了手,但柳寒衣的剑静止了。
他的剑碎了。先是一条细纹,然后从交击的剑口开始碎裂,剑碎的声音并不响,如同雪落在地上一样。然后整柄剑碎了,碎成零落的一片片。邵归雄眼里仓皇已不见,他笑得狰狞。
“海原柳家,刀剑二艺从此具绝。”他恶毒道。
但柳寒衣眼里仍不见变化,他的眼睛是狂妄决绝而认真的,到死都不见绝望。
我踩在第九级阶梯上,仰面正对比试场。
我手里的柳叶刀先脱手,刀尖直对邵归雄飞去,邵归雄不屑地挡下这一击。与柳寒衣的剑比起来,我的一刀未免慢了些。
在漫长的一个瞬间后邵归雄回首,他的笑容又不见了。柳寒衣手里多了刀,我抛他接,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辟骨刀安静地躺在他手里,乌鞘泛出流光。他手指顿了一刻,一手握上刀柄,一手抚上刀鞘,盈盈的刀鞘此刻亮起来,能照出他的眼。
“剑已长绝,刀却未死。”他抬起眼,眼里冷光划破了天。
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