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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安心今日不用再剑锋染血。”他冷道,“你要是此刻不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今晚首级就不会连着身体了。”
“嘿……客官……您的酒。”小二抱着坛子上前,笑容僵硬,看着柳寒衣的眼神似有畏惧。
“记得我说要不掺水的,否则这次便不止是剑架脖子。”柳寒衣甩出两锭碎银,小二赶忙接过,神色僵硬像是心有余悸,他低着头诺诺而退,仓促间撞到了几个新上楼的酒客,又惹来一阵怒骂。
“做得那么张扬,那店小二必然记得你,九死盟若要查你行踪简直易如反掌。”
“我原本没打算进来第二次,这次是安顿你,我顺道来喝酒。这家的远海清难得地道,上次那小二不懂规矩,胆敢往十年陈酿里掺水,暴殄天物,活该受教训。”他自顾自饮起来,“往后无缘再进倚风楼,今日就放开痛饮,我请你,不必客气。”
“远海清……寒衣阁下果如传闻,是海原世家吧。”我漫漫说着。
他停了一刻,又连连饮酒,并不想接话。
“罢了,阁下沾一身血腥气归来,想来也无暇与我闲聊故乡旧岁。委托还顺利吗?”
我隐约听得身后传来桌椅异动,我的声音并不响,此刻听得响动便本能戒备。但瞬间又想到身后该是方才上楼正坐定的四个酒客,于是微微松了口气。
“市井间的小单子,不值一提。只是我今日接了桩新委托,那才甚是有趣。”柳寒衣视线正对着我身后,倒全然不在意。
“哦?这种时候,何人还找你下单?”
“西陵朱氏。”
“……朱有聪的夫人?”我沉思道,“那多半是要你为夫报仇了。可你对外生死未卜,她又是一届深锁大院的女流,如何知晓你行踪?”
“两日前我去见了个可靠的线人,当时他手里已接到朱氏委托,说我若生还便求见一面。她消息如此灵通,我也心存疑惑,于是算准时间,在她途径北市时不期而至。那女人倒没有惊慌,还把未足岁的婴孩交给婢女抱了,才随我去偏僻处。”他又酌一杯,一口闷下。
“……然后呢?”
“还能怎样。女子丧夫,一到没人的地方就哭得撕心裂肺,跪下扯了我的外衣说倾家荡产也求我为她丈夫报仇。”柳寒衣垂眼望杯中空空,又冷然喊道,“小二,给换个大碗。”
“郭翎夺他丈夫性命,又辱朱有聪买凶死有余辜,此仇不共戴天。而柳寒衣侠名远播,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妇人,能想到求的人也只有你了。此事虽然蹊跷,却也能说通。”我轻轻抿一口远海青。
店小二以奔跑的速度端上一只与面碗大小相当的酒盏,又以逃命的速度滚下楼。四周客人盯着他看得蹊跷,我却感到身后那桌的酒客没有响动。这桌人从方才要了壶梁酒后就没有动作,甚至没有交谈。我看着柳寒衣,他兴致颇好地倒空了一坛酒,又捧出下一坛。
“她向我提供了一份极有价值的情报,详细得让我无法放心接手,于是我多问了几句。”
“……她看出你有怀疑之心?”
“或许也只以为她开的价码不够高,我不肯接。不过当时她没有言语,直接一头撞上我脚边石墙。”他放下瓷碗,碗底空尽。
“……那血气是她的血?那她……”
“血如泉注,人事不省,我叫婢女赶去,不知有没有保住性命。”他神色平静。
“你接吗?”
“当然接,我不稀罕她的报酬。”
“柳大侠果真高风亮节。可朱氏没想过你当时也在场,明明可以拦下郭翎砍的那刀,救他丈夫一命。见死不救,形如同谋,她求错人了。”我冷然讽刺。
柳寒衣托着酒盏的手一滞,又举盏痛饮。
“我早就不是大侠了。人生于世,又有几人是真正干干净净的?我无法狂妄到确信自己救了那些人就是对的。人生来相残相食,有时救一个就是抹杀另一个,我又有何权力判定哪个更该活下来?死亡是归宿定数,逆势而动早晚会灭亡自己。我现在是个刀手,所能做的不过是增加一些定数。”
他抛下空盏盯着我,话中凛然,“况且原本就算没有她委托,我也要自取郭翎项上人头。”
我眼睫轻跳。柳寒衣十八岁涉水江湖,漂游闯荡近十载,素来以仗义执言,公正不阿闻名。但眼前人一番话说得决绝,一时间难与那个万人崇敬的传说重叠。又或许就像他说的,一身侠骨已死,柳寒衣,现在也只是个刀手。
“你方才说她的情报尚有疑点?”
“她道消息来源是朱有聪在商会的旧人脉,但世情凉薄,何人会在西陵钱庄倒台后这般好心?”
“或许商会中有人想假她之手敲打敲打郭翎,以免万银楼一家做大,气焰太盛。”我指尖又沾远海清,轻轻在桌上画圈,看酒液滚出奇怪的形状,“他们也不指望朱氏一介女流能做出什么惊天之举,但闹出些动静,敲山震虎的目的总能达到。”
“不错。朱氏是昨日得到商会流出的一纸赴会贴,郭翎名曰恳请商会各钱庄替陈运来奔丧,可陈运来并非商会舵首,万银楼有何资格以商会之名号令群雄?”他凉凉地摇头,眼睛盯着我的手,“这是个窥探风向时局的借口,不赴会者便是与万银楼公开叫板,前去奔丧的也未必不想借陈运来猝死,挑起议题重新瓜分南方经营格局。而郭翎敢发会贴,便是自信能镇得住场面,让万银楼一家独大。”
我敲击着桌面,看桌上连片的酒液被震开,碎裂成滚圆的一滴滴。
“商会中觊觎万银楼地位的不在少数,金鸾行主言笑嫣尤其不是省油的灯。朱有聪一事恰有疑点,虽然官府已结案,但流通帖子给朱氏,让她到会上一闹,郭翎的算盘多少会被打乱。”我轻叹,手上又一敲,“只是他们不料这个妇人如此绝烈,心中打算的是血债血还。”
“这也是我唯一放心的猜测,但倘若形势与你我假想不一,此贴多半是局。”他脸色略有阴沉,突然迅若雷电地出手压住我手指,“你玩够了没有!远海清酿造不易,岂能这般糟蹋!”
我心下意外,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随即抽抽手。柳寒衣此时才松开手掌,我不由叹息,以我如今伤势,他随意钳住便能让我挣脱不开,纵然我真意欲远走,怕也有心无力。
“朱氏有杀夫仇在,我并不疑心她与人串谋,但将消息流通给她的人就很难说了。”柳寒衣一手收回,另一手把玩着酒盏。
我望着他,柳寒衣眸中风行纵横,清晰镇静,我先前只道他行事疏狂,现在方见其缜密。
“其实不论是局与否,你都不应该在那场丧会中出手。当日九死盟的刀手无一生还,他们虽然烧塌了楼,不见你尸身终究不会放心。此去,只是自寻死路。”我淡淡道。
“哈,哈哈。”他突然抛下酒盏放声大笑,清冽之声引得四座回目。不过酒肆间多的是浪人狂士,司空见惯的众人也马上回首自顾自酌。方才上楼的四个酒客心中奇痒地向这里张望,却又避讳着不敢正眼多瞧。柳寒衣边笑眼睛一边扫,眼光如刀。
“……要去,偏只在那天。”他终于静下来,声音凛凛,言之凿凿,“动静闹得越大越好,那天九死盟的人必然出动,飞鸿楼一笔账我还想早点算清,你不也是吗?”
我眉棱一动,杯中酒影破碎。他望着荡漾的远海清,声色不变继续说着。
“上次的事我查到点线索,你也该在心里有了计较。郭翎确实是我的雇主。他事前派人写书与我,道陈运来搜刮民膏,为商奸毒,害几家妻离子散倾家荡产,义愤难容。”
他冷冽而笑。
“……我不信他的鬼话,可他的目标我早看不惯,恰切想杀。”
他接单子,原来只因一句恰切想杀。
“……那个疯子想杀我灭口倒无甚意外,人世间本就阴毒险恶。但九死盟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啊,鼠首两端,八面玲珑,柳某望尘莫及。也不知郭翎允诺了多少银子,来报答他们陪演如此一出好戏?”
我黯黯一笑,他说的切实不错。
这是一场局。这场局要诛的是陈运来,下单的是郭翎。但郭翎的单子不仅下给了柳寒衣,还下给了九死盟。
陈运来在接到索命黑信时即派出委托,九死盟也明晓接到委托的只会是自己,这样顺势派出想要除掉的人马与无所谓生死的炮灰,还能顺便整顿门户。而柳寒衣是不世出的高手,待零散人马皆丧其手,再派人接应真正的委托人,以十几精锐绞杀柳寒衣,最后一场大火烧得干净。
九死盟只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错误中漏下的那柄剑会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他们断了自己最大的财源,扶一个二把手上位,对郭翎的慷慨似抱有很大期许。这郭庄主……以后也难免感到手肘渐紧吧。”我摇摇头。
“那我更要为他省去这烦恼。半月后,冬陵。”他言语随心,眼神却朗朗地看着我,“到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你在齐喑堂的故友。”
柳寒衣本应只在挑拨试探时暗中窥我几眼,可他那样无谓坦然地望着我,全然不屑掩饰。
“呵……寒衣阁下今日告诉我这么多,是要小女到时做些什么呢?”我把盏清吟,淡淡带过他的话。他眉弓微微沉落,似不满我精心调整出的平淡反应。
“不劳你出手。我说过,与你约定的只有洛惜鸣一事,此事以外我不会纠缠你。”
“哦?那阁下今日与我面商机宜,单纯只是想找人聊天?”我嫣然而笑。
“也是想看看,这倚风楼有没有布成一个杀阵恭候柳某。”
我心中一绞,他的杀意带一身血气破空而起,五尺长剑反手纵劈而来,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躲不过。
那便不躲了。
纵劈的剑锋削至侧肩,突然转为一记突刺,柳寒衣此时已绕至我身侧,刺出去的剑荡然一转,潇洒入鞘。我感到后背衣衫一热,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泼洒上去,又隐隐映进内衫。
“寒衣阁下,我今日穿的是白衣服,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溅血上来,让我片刻后怎么下楼?”
我闭眼而叹,不必回头便知身后惨状,酒肆中血气烈烈,刚才那四个新上楼的酒客已倒了两人,一人睁眼横躺在我脚边,一人还在地上挣扎爬动,剩余两人兵刃出鞘,却僵直着不敢冒然上前,只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改日赔你一件便是。”他冷冷回答,眼神却紧盯着对面剑拔弩张的两人。
身后两个人一看便是武艺绝烂心思玲珑,烂的是握兵刃的手止不住打颤,玲珑之处却在于贵有自知之明。这几人只是些不入流的探子,倘若是九死盟的刀手,此刻早就不要命地扑倒在柳寒衣剑口下,前赴后继。
倚风楼早就乱作一团,可怜的店小二抱着坛陈年梁酒刚上楼,腿骨一软便倒在楼梯上,坛罐尽破,一时间酒香四溢,盖过了扑鼻血气。而再恋酒的客人此刻也无心叹息这佳酿,一时间二楼的客人方寸大乱向下跑。
我向窗外望去,最前头的客人已经跑出倚风楼。
“死人啦!……光天白日……杀人……!”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切下你们的头再撬开嘴说?”柳寒衣凉薄一笑,肃杀之气荡在这片凌乱中。
身后两人的粗喘声越来越重,我猛然听到一声提气的杂音,手指于是圈住怀中钧刀。
我又听得一声剑啸和扭曲了的粗吼,剑出鞘却是在那探子吼出声前,不过瞬间探子的声音便卡死在喉中,一柄朴刀自我背后两寸落地,声音暗哑。
我回身霍然立起,同时身体带动手腕发力。那探子倒也不笨,晓得向背对他的人出手,而非直攻柳寒衣。他打的算盘是趁柳寒衣分心之际让另一名同伴自窗台跃下逃跑,他的同伴确实做到了,但却是摔下去的,脑后插着一柄钧刀。
下面的人只见当空一具死尸抛下,街上瞬间死寂,其后车盖人群皆乱作一团。灰都最繁华的主街天降弃尸,官府又该头疼些日子了。
我气色微喘,膝下发软,手上的杯盏在出刀瞬间打翻,酒水淌了一手。有伤在,到底身手不惯。
“惜命就别强撑。”柳寒衣表情有些松动,他顺手饮下最后一盏酒,猛然发力将瓷杯弹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探子惨然呻吟,额头多了个血洞,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我并不看地上惨死的人,只是向窗外瞥了一眼,微微叹息。
“你的刀拿不回来了。”他撇撇嘴。
“你到哪里都那么张扬,真不该当刀手。”我收回视线,强行定下紊乱的脉息,“灰都繁华街,官府的人一盏茶内便到了。”
“知道就安分点。”他拽过我的手腕,向倚风楼另一面疾走。
后来我回想起他,总觉得那个人其实事事缜密,滴水不漏,与洛惜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