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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霁云……”她轻轻叹息般地唤道。
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震动。也许是惊异,也许是恼怒,也许是感动……
“她真的不该被处死!可她千真万确是犯了死罪。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象她,以后也不会有……难道……真的是我错了?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是善与恶的标准?……是大明的刑律?”他的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在挣扎着喊,说的是他从未想过的话。也许它本来就在他心里,只不过今天才第一次说话而已……
这样过了片刻,却仿佛过了几百年。她真想就这样无言相对,直到海枯石烂……可她看见了一线亮光从铁面神捕的眼中掠过,他的眼神刹时一清,仿佛是个优秀的骑手果断地制住了一匹后蹄立起的怒马!
她一惊,手立时缓缓落下。
抬头望望天空,那一轮月已沉入海中,天色已泛白了。厉思寒什么也没说,转身立时就走。一切该结束了。她对自己道,从今天起,一切该结束了。
入暮时分。京师。大理寺。
“什么人?这么晚了,不准进去!”大理寺门口两名差役拦住了欲进入的两人。可当那人一摘下斗笠,那差役的脸色立时变了:“神捕?……哎呀呀,您老人家来了!快里边请,老爷等了您一整天了。”
铁面神捕只点了点头,便带了身后那人往里走。走入大理寺不到十步,便听寺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铁面神捕,辛苦了!人犯带到了没有?老夫可等到你了。”寺监忙忙地迎了上来,见了站在他身后的厉思寒,不由狐疑地看了看铁面神捕。
“她就是……雪衣女厉思寒。”铁面神捕的声音很平静,“人犯我已带到了。”长着鹰勾鼻的寺监在心中暗骂他居然不给人犯上镣铐,可表面上仍笑道:“神捕千里追凶,真是神威盖世!来了哪,把人犯给我押下去!”
左右一声答应,“咔咔”两声,两副沉重冰冷的手镣脚铐已锁住了她的手脚。厉思寒什么也没说,目光只瞥了一下他,便随两名差役走了开去。这也许已是诀别……可她方才却只看见他带了铁面具的那半边脸,那么冰冷无情、威严与不可接近……
“神捕,里面请!下官已准备了酒席为你洗尘……”寺监讨好地陪笑,他可真不敢怠慢这传奇人物,若没他接二连三地破了一大堆重案要案,他这个大理寺监的职位早保不住了。这次他又押了巨盗雪衣女归案,他周昌又立了一功,说不定朝中还另有奖励呢。
铁面神捕并没答话,剑眉微蹙,冷肃的面容中透出一丝忧虑,左手下意识地抚着铁面的额角处。那里仿佛有火在烧……让他的灵魂在火中挣扎呐喊!为什么?为什么带了铁面还有这种反应?
铁面神捕蓦然一惊,转头道:“寺监大人,酒席就不必了……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
室内灯火辉煌,有如白昼。美仑美奂的房间内,一名白衣贵公子正在灯下执着酒杯,蹙眉沉思。他剑眉紧蹙,眸中闪着烦乱而焦虑的神色,带着汉玉斑指的手指不停地轻叩桌面。“那丫头今晚已入京了,事情越发棘手唉……父皇又危在旦夕,朝中一片混乱,我不得不把全副精力放在这上面。”他苦笑着对坐在另一边的一名黄衫青年道,“承俊兄,很多事我不能亲自出面,只有劳烦你了!”
金承俊疲惫而又寂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关切与焦急,立刻道:“我说过,只要能救小寒,无论任何事我都肯做,无论任何代价我都肯付!”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一边轻抚横放在膝头的名剑“明月天山剑”。
“承俊兄,你明晚替我走一遭大理寺……用钱先稳住大理寺寺监。”他淡淡说着,眼睛里忽然有隐约莫测的深意。
南安王府内,一片肃静。
南安王给供在中堂的佛像上过香后,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在书房内捋须沉吟。父皇已病入膏肓,太医们会诊后认定皇上病势已入脑,腑脏已无生机,连以银针刺入膝中跳坏穴也无丝毫反应,唯一不入棺的原因,只是皇上的心脏还在跳动。
虽说皇上实际上已归西,可他这一口气不断,属下臣子们自是万万不敢立新帝。于是,这一个月来国中无人,万事乱成一团。南安王不担心这个,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一旦父皇鹤驾归天,这帝位之争必不可免。而自己虽是诸皇子中的长子,可被废去太子之位已有四年。这次听说皇上病中已下了遗旨,立下了太子。一旦父皇病逝,遗诏公开,便……极有可能他最宠爱、又是正宫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为帝!
南安王不断地捋须沉吟,眉头几乎皱在了一块。他与其他诸皇子不是没想过扳倒三皇子这共同的敌人,只是三皇子为人深沉老辣,做事周密,让人没有丝毫把柄可抓。
“禀王爷,大理寺监周昌在外边求见!”贴身小厮允福轻轻禀告。因为他明白,这大理寺监可是王爷这一方的支持者,眼看皇上越来越不行了,他一定是来与王爷商量对策的。
“快快请见!”南安王象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道。
周昌进来,拜见完毕,便坐下喝茶。“周大人此次夜访,不知有何要事?”南安王沉不住气,首先放下茶盏问道。
“王爷可否听说,曾在泉州、汉阳等地犯下大案累累的女盗‘雪衣女’已被押解回京了?”周昌笑问。南安王见他所说只是如此一桩小事,不禁大失所望,随口道:“这等事体,自是刑部与你们大理寺主办,本王又如何得知?”
周昌捋须摇头,圆胖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王爷,这个女盗可不简单哪!先不说她所窃银两有一百五十万之巨,而且……连铁面神捕都为她向我求情,要下官在狱中不可为难她!你说,这女盗不简单吧?”
南安王一口茶咽不下去,怔怔地点点头,方才道:“真是不得了!”
周昌肃然正色道:“王爷,下官今夜此来,有要事相告——这女盗背景的确不简单,昨晚,有人秘密来访,赠与下官白银万两,要求下官把此案尽力往后压,不要开审。”
“哦?出手就万两,好大气魄!”南安王也不由一警,脱口道。
周昌压低了声音:“那人自称是受三皇子所托,要下官依此行事,承允日后……日后三皇子若登位,必当有重谢。来人还出示了三皇子随身佩带的‘承平恩赐玉玦’为信物!”
南安王面色一变,冷笑:“好个北靖王!风流念头动到女盗头上去了,看我明天奏他一本,这丑事一抖出来,他还有没有资格当皇帝!”他越说越激动,好不容易有对方的把柄,他岂会放过?
周昌在一边急忙道:“王爷,此事心急不得!现下咱们还没有证据,光凭那一万两银票,奈何得了三皇子么?万一被他反咬一口就不妙了。要从长计议呀!”
南安王渐渐平定下来,点点头,目中露出一丝狠劲:“好,咱们慢慢来!周大人,你给我严刑拷打那个女盗,借口逼问赃银下落——有可能的话,就说她与三皇子狼狈为奸,盗取库银!哼,看北靖王知道了急不急!他若一个按捺不住,本王就抓着把柄要他死!”
“呀,我倒是忘了,你们江湖中人有武功,这竹岁指又奈何得了你?”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狱吏,看着断在地上的一付竹岁指,冷笑道。刑讯室中,只燃了一盆火,火光明灭中,映得他的脸如同魔鬼!
厉思寒自从昨日突然被押入这房间,已整整十个时辰没闭眼了,各种酷刑接二连三地加在身上,她先是咬牙不作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呼号出来——在这个所有犯人都闻声变色的酷吏手中,任是铁打的金刚也会屈膝,何况她一介女流?
方才他用岁指夹住她的十指,收紧时,她觉得连心地痛!她叫骂,她呼喊,她流泪……可始终不曾开口求饶!
“你说呀,那些赃银哪儿去了?是不是窝藏在北靖王府里?”酷吏葛一索晃着明晃晃的钢扦,阴阳怪气地问。厉思寒断然摇头:“不是!”
钢扦瞬间已插入她右手拇指,掀掉了整个指甲!
她痛得几欲昏过去,耳边又听到葛一索问:“那么,赃银去哪儿了?”厉思寒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全被我花光了。”语音未落,她右手食指又已血肉模糊!她不作声,任凭十指一个个被撬掉,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
“哼哼,别以为装死就能对付过去!”葛一索冷笑,“对付这种江湖大盗,我可是见得多了!来人,用冷水浇醒她,再吊起来,给我狠狠地打!”他啜了口茶,把满是鲜血的双手往衣袂擦了擦。
“禀葛爷,犯人又昏过去了!”一名狱卒过来,嚅声道。葛一索又冷笑了几声:“喝,这女贼很硬气么!死去活来都不肯招?我倒看看这女贼能撑多久!”
她在昏迷中忽然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停手。”葛一索吩咐,走到了她面前,忙凑上去细听。“岳……霁……云……”
只听得几个微弱之极的字,他如获至宝,忙转头令手下记下:“这个叫‘岳齐云’的人必是同党无疑,快上报寺监大人,从速捉拿。”他得意地扬扬手中的鞭子阴阴冷笑:“我葛一索,只要犯人有一丝气,管他是铁打钢塑,我也要他开口招供!”
“你说什么?思寒被秘密审讯?还是葛一索这老狗?”北靖王大惊失色,手中茶盏跌得粉碎!他顾不得王爷的身份,一把拎住了传话的手下衣领子,厉声问,“这是真的?你这奴才为什么不早说!”
那青衣童子一看主人铁青的脸,吓得结结巴巴:“王……王爷那时……正、正在见王、王宰相,小的……小的不、不敢……进去禀告、后来……后来……”
“后来你就忘了,自己去睡了是不是?”北靖王几乎是咬牙一字字地问,“所以他们就……就折磨了思寒两天一夜!”他反手一掌,青衣童子被打得直飞出去!
金承俊不说一句话,双手用力地握着剑,大步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北靖王一把拉住他,平定着自己沸腾的情绪,问道。“我去劫狱!”金承俊一字字道,“你根本救不了她!我只有自己来!”他目光亮得可怕。
“你给我站住!你这是去送死!”北靖王喘息平甫,“一定有人在暗中做手脚!不然思寒区区一个女盗,又怎么被严刑拷打?一定有人针对我,要我为救她而……你此时去了,是自投罗网!”他年轻英俊的脸上,虽激动难抑,却仍有着惊人的敏锐与精明。
金承俊霍然回身,冷冷问:“那么,是要按兵不动,等他们慢慢折磨死了思寒,等你登上了皇位,再下诏救她?”他语音中有入骨的讥讽。
北靖王一怔松手,跌坐回椅中,目中有闪电般的亮光闪过!
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霍然抬头,一字字道:“好,我救她!”他在金承俊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金承俊的脸色突然变了!他震惊至极地看着北靖王,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么?”北靖王缓缓道,声音中有一丝奇异的颤抖。
金承俊这才回过神,问:“你……你说真的?”
“不错!”北靖王斩钉截铁地道,“只有这样才能救她了!”
过了良久,金承俊缓缓点头:“你都愿意,我当然肯做。”他目光蓦地一热:“你……你很爱小寒。如果以后小寒有你照顾着,我……我也放心了。”北靖王点点头,一字一顿道:“你放心。”
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悲凉,仿佛已是在诀别。因为北靖王那一句话是说——
“替我杀了父皇!”
“听,这女盗又在唤了!”张牌头摇头叹了口气,把一粒花生米抛入口中,“人都没几口气了,还没日没夜地叫,真烦死人了。”旁边一同当值的小赵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老是叫什么‘岳齐云’,还有什么‘承俊大哥’?整天反反复复地叫,我看这两人八成是同伙。”
张牌头又拈起一粒花生米,正准备扔进嘴里,突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赵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一看,忍不住也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门口不知何时早已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一袭斗篷直披到踝,半边脸上戴着寒光照人的铁面。“铁面神捕,您、您老人家来了?”好半天张牌头才反应过来,忙上来招呼。小赵则仍直盯着他看,满脸又是崇拜又是兴奋的样子,他年纪轻,还是在崇拜英雄的时期,干公门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把铁面神捕当作心中至高至上的神?
铁面神捕的目光却没有看两人,一向凌利泠洌的目光里充满了极为复杂的东西。他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