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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杨慕非一大早醒来,睁开眼看时,只见自己已睡在一张竹榻上,身上盖了薄被,一缕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端。他正待翻身坐起,却陡然发现自己身上竟仅着内衣,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拥紧薄被睡倒。但见所处之地是座精致的竹楼,陈设甚是喜气辉煌,榻上椅上都铺着锦缎。
忽听得脚步声响,竹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慕非抬起头来,只见蛇节夫人满面喜容,走近榻边。她娇媚地一笑,道:“杨郎,你醒了?把衣服换上罢。”说着,把一套新缝的摆夷族服饰抛在榻上,紧挨他身边坐下。两人相距如此之近,杨慕非只觉她吹气如兰,一阵阵幽香送入鼻端,心神不禁一荡。他定了定神,道:“我原来的衣服呢?”蛇节夫人道:“我帮你换下洗了。”杨慕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你帮我换下洗了?”蛇节夫人格格笑道:“你是我的丈夫,我帮你换洗衣服天经地义啊。”杨慕非惊道:“我甚么时候成了你的丈夫了?”
蛇节夫人笑脸盈盈地道:“你昨晚在鹊桥会上打败了我,便赢得我作为你的妻子。”杨慕非摆手道:“夫人,你误会了。我只是为了救我妹子才上台的,并不知道你们有这规矩。”蛇节夫人笑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昨夜,你我喜结连理,行了夫妻之事,这已是不可更改了。”她虽是蛮夷女子,性情豪爽,但说及男女之事,却也不禁两颊晕红。
杨慕非脑袋里“嗡”的一响,如受雷击,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蛇节夫人嗔道:“你快起来呀。宋长老他们正在议事厅等我们啦。杨郎,我服侍你更衣。”说着,便要掀下他身上的薄被。杨慕非使力抓住被子,道:“你先出去。”蛇节夫人笑道:“你们汉人做事就是扭扭捏捏,一点也不痛快。”转身出去了。
第二十五回:鹊仙桥头谁争渡(4)
杨慕非听她下了楼,抓起衣服穿好,心想:“也不知琦君妹子在哪,我还是尽快找到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走出房门,只见蛇节夫人正在楼下招手。他怔了一怔,走了过去。蛇节夫人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满脸尽是娇嗔之色,道:“瞧你都这么大人了,也不注意衣着仪表。”杨慕非脸上一红,扭过头看着别处。蛇节夫人道:“我们走罢。”杨慕非问道:“夫人,我妹子哪?”蛇节夫人淡淡的道:“她走了。”杨慕非急道:“她上哪去了?”蛇节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杨慕非一拱手,道:“夫人,我得去找我家妹子。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转身刚走出两步。蛇节夫人叫道:“且慢!你敢离开我,难道就不怕死么?”
杨慕非一怔,转过身来,道:“你说甚么?”蛇节夫人道:“昨夜,我已给你下了金蚕毒蛊。两日之内,若我不给你解蛊,你身上的蛊毒就会发作。”杨慕非怒气填膺,喝道:“你好狠的心肠。”右掌一扬,便要往她脸上拍下。蛇节夫人仰起俏脸,道:“你忍心打就打罢,反正我都是你的人了,打骂由你。”说着,两滴泪水已从眼眶里滚落。杨慕非心中一软,手掌离她脸庞仅寸许,却也生生挽回。蛇节夫人道:“杨郎,你放心。我已让手下四处去查访你妹子的下落了。”杨慕非点了点头,默然不语。蛇节夫人道:“我们快走罢。宋长老他们都等得心焦了。”
走了好一会,蛇节夫人领着杨慕非,来到一座竹楼下。守门的两个摆夷军士见了两人,上前致敬。蛇节夫人点了点头,牵着杨慕非上了竹楼。杨慕非一踏进屋子,便吃了一惊,只见竹楼里搁着几张青藤椅,左首坐着宋隆济、葛衣老妇和那黑大汉,另一侧坐着无损道人和一个三叉骨脸的大汉。见两人进屋,宋隆济三人都起身行礼,而无损道人和那三叉骨脸大汉却纹丝不动。
蛇节夫人一指宋隆济,道:“这位是掌管军务的宋长老。”一指那葛衣老妇,道:“这位是我的师傅乔长老,掌管内务。”一指那黑大汉,道:“这位是乔长老的公子乔烈,掌管赏罚。”又指着无损道人、那三叉骨脸大汉道:“这两位是英雄盟的无损道人、东方不亮。”无损道人瞥了一眼杨慕非,傲然道:“蛇节夫人,这就是你选的如意郎君了。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杨慕非拱手道:“在下姓杨,草字铁玉。”无损道人点了点头,道:“久仰,久仰。”眼中却颇有不屑之色。蛇节夫人牵着杨慕非,到正中青藤椅上坐下。
宋隆济道:“道长昨日所提到的要蛇节夫人、乔长老和老夫加入英雄盟之事,经长老会商议后,一致认为,我们摆夷军没有与贵会联手的必要。还请道长代我们向贵会盟主致歉。”无损道人道:“宋长老不必过早下结论,不妨再考虑考虑。”蛇节夫人道:“道长不必浪费口舌了。我们摆夷军起义抗元,只为反抗梁王暴政,不敢奢想称霸中原。”无损道人冷冷地道:“蛇节夫人,你也应该清楚我们英雄盟的手段。”蛇节夫人柳眉倒竖,怒道:“你敢威胁我?”无损道人道:“不敢。小道只是为夫人你指一条活路。”蛇节夫人慨然道:“我蛇节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们摆夷人决不会归附英雄盟。”
无损道人冷笑道:“那就别怪小道无礼了。”抢身纵上,挥掌向蛇节夫人胸前拍落。蛇节夫人长身而起,右手一抖,软鞭滴溜溜击向他面门。无损道人右手回扣,出指如钩,抓向软鞭鞭梢,左手随即无声无息的拍出。突然间白影幌动,有人从旁掠到,举手与他对了一掌。砰的一声,那人身子晃了一晃,无损道人却倒退了七八步,后背撞在墙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那人正是杨慕非。
无损道人抚着胸口站起身来,凝神注视着杨慕非的脸,道:“尊驾究竟是谁?”杨慕非道:“道长真是健忘,在下方才不是说了么?”无损道人摇头道:“杨铁玉?武林中可没有这一号厉害人物。”杨慕非道:“在下不愿参与江湖纷争,是以默默无闻。”无损道人瞪了蛇节夫人一眼,道:“怪不得你们如此嚣张,原来有高手撑腰,有恃无恐啊。哼,我们走着瞧。”一挥手,领着东方不亮下楼去了。
蛇节夫人扑进杨慕非怀里,满脸尽是欢喜之色,道:“杨郎,你武功这么好,我们以后就用不着受英雄盟的气了。”杨慕非恨她在自己身上下蛊,使力推开她,向宋隆济问道:“宋长老,英雄盟的人究竟是甚么来头?”宋隆济沉吟道:“英雄盟的人来去无踪,我们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只知道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委实难以对付。不过,好在姑爷你武功高强,我们倒也用不着怕他们。”杨慕非道:“宋长老,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宋隆济躬身道:“姑爷但请吩咐。”杨慕非道:“我的妹子不知走到哪里去了,麻烦你派人出去查探她的行踪。”宋隆济道:“姑爷但请放心,奇∨書∨網老朽马上吩咐下去,一有消息,便快马向姑爷回报。”杨慕非作了一揖,道:“多谢宋长老。”
蛇节夫人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跟我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你。”两人穿过门廊,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蛇节夫人停下脚步,问道:“杨郎,你为甚么又叫宋长老去寻你妹子,莫非不相信我么?”杨慕非道:“夫人事务倥偬,在下不敢让你劳心。”蛇节夫人紧盯着他的眼睛,道:“那个小姑娘究竟是你甚么人?”杨慕非道:“不瞒夫人,她是我结义兄弟的小姨子。”蛇节夫人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脸色倏地一寒,道:“我不管你们是甚么关系,自此以后,你只属于我蛇节一人。”
杨慕非眼望远空的红日,道:“恕在下狂妄,我的心只属于我那谢世的夫人。区区金蚕毒蛊,在下也未必放在心上。”蛇节夫人道:“你不怕毒发时生不如死么?”杨慕非凛然道:“那时也大不了一死,又有何惧哉?”蛇节夫人冷冷地道:“那你就扔下那小姑娘不管了么?”杨慕非心下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蛇节夫人叹气道:“杨郎,你自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可你是否意识到,你还有许多东西丢不下?”杨慕非默然不语。
眼见忽忽数月过去,庄琦君仍音信全无,杨慕非心中不禁大为焦躁。这些时日之中,他与众长老一起在大堂用饭,晚上就在蛇节夫人房里铺张竹席睡觉。蛇节夫人初时还软语硬磨,劝他上榻歇息,后来见他执意如此,却也不再强求,每隔两日便按时为他解蛊。入秋之后,蛇节夫人渐觉身子疲懒,便将一切事务交于宋长老打理。
这日,睡到半夜,杨慕非倏觉耳边呼吸声急促,黑暗中有人伸手往胸口抓来,他右手本能地向前一勾,扣住了那人手腕,只觉着手处柔软滑腻,似是女子之手,急忙松手放开,睁开眼看时,却是蛇节夫人。她仅穿着件贴身小衣,秀发蓬松,酥胸半露,肌肤莹白如玉。
杨慕非怒道:“你又想作甚么?”蛇节夫人娇媚地道:“杨郎,你既不肯上榻来睡,我就下榻来陪你。”杨慕非冷冷地道:“夫人,你若再行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蛇节夫人嗔道:“你干嘛对人家这么凶吗?”便要依偎过来。杨慕非伸手抓住她手腕,微一使力,蛇节夫人便疼得几欲晕去。她软声告饶道:“好哥哥,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这句话说得甚是妩媚,杨慕非只听得心神一荡,但随即定下神来,放开了她的手腕。
蛇节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杨郎,你好狠的心。”转身上榻,背对着他睡下。杨慕非脑海里思绪起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耳听得蛇节夫人翻了个身,不久便发出轻轻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偷眼瞥去,只见月光柔和地投影在她光洁的脸蛋上,头颈中肌肤晶莹若脂,秀发如黑缎子般散披被外。忽听得蛇节夫人“嗤”的一声轻笑,他脸上一红,连忙阖紧两眼,心中却怦怦跳个不停,一夜都未睡好。
【注】①:据《元史》记载,蛇节夫人是水西土官之妻,因不堪元朝统治者的欺压,领导彝族人民起义,并与雍真葛蛮土官宋隆济的起义军联合抗元,纵掠乌蒙、东川、芒部、武定等地,于大德七年被俘杀。不久,宋隆济也遇害,起义军遂被严酷镇压下去。
第二十六回:枉叫她 泪珠儿盈睫
第二日午后,蛇节夫人正斜卧在竹榻上,为杨慕非缝补衣服。忽有军士进屋相请,说众位长老有紧急军务与夫人、姑爷相商。蛇节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回报众位长老,我们马上就到。”那人躬身退了出去。蛇节夫人把衣服折好,放在床头,道:“杨郎,我们走罢。”两人拐过几道门廊,进了议事厅。众长老起身行礼。
蛇节夫人回了一礼,道:“众位长老,不知有何紧急军情相商,莫非是梁王又借兵前来攻打山寨么?”宋隆济道:“那倒不是。据探子回报,元贼的征缅大军已撤军回朝,今晚就将进入大理境内。”蛇节夫人沉吟道:“宋长老的意思是……”宋隆济道:“若梁王与征缅大军两面夹击,我们的山寨只怕守不住。依老朽的愚见,不如以攻代守,打他个措手不及,以化解对山寨的威胁。”蛇节夫人点了点头,道:“很好。宋长老,你有何计策?”①
宋隆济道:“我们可兵分四路,三路沿途伏击,一路留守山寨,以防梁王趁虚夜袭。第一路,由老朽率领飞龙营在龙头山上设伏;第二路,由乔长老率领飞虎营在沿河设伏;第三路由乔兄弟率领飞豹营在马鹿沟设伏;夫人、姑爷及其他各位长老,率领罗罗、金齿、么些、哈尼、土獠、飞凤营各队弟兄留守山寨。”蛇节夫人摇头道:“宋长老,你们都出去杀敌,而让我俩留守后方,这可不行。乔师弟,还是由你留守山寨,我和杨郎去马鹿沟设伏。”宋隆济急道:“夫人,你是一寨之主,岂可以身犯险?”蛇节夫人道:“正因为我是一寨之主,所以更应上阵杀敌。宋长老,你不必多说了。”宋隆济道:“好罢。大家下去整顿军马,即刻出发。”
蛇节夫人点齐一千兵马,火速赶赴马鹿沟,在山上树林里伏下。其时夜幕降临,秋意已浓。杨慕非离蛇节夫人远远坐下,运功调息。忽见远处火光冲天,隐隐有金铁交鸣声传来。蛇节夫人喃喃地道:“宋长老与元贼干上了。”这场厮杀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杨慕非见她脸色苍白,瞪着龙头山方向呆呆出神,走近前去,正要说话,突见远空一道焰火冲天而起。众摆夷军士登时欢呼雀跃,叫道:“飞龙营胜了。”各个摩拳擦掌,只等上阵厮杀。蛇节夫人转过头来,道:“杨郎,你有事么?”杨慕非摇了摇头,道:“没甚么。你……保重身子。”蛇节夫人幽幽地道:“谢谢你。”
说话间,飞虎营也与元军交上了兵。蛇节夫人脸色凝重,一扫平时的妩媚之态。杨慕非眼望远空的一钩眉月,心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