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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狼吞虎咽,吃的杯盘狼藉,酒壶底朝天——
他不会喝酒,他也怕酒的辛辣滋味,但是他喝了,因为他需要水份。
室内显得异常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由雪儿的嘴里发出来。
但是,吴琪坤铜铃般的眼睛,这时却正冒着忿怒的火,眉宇之间,已隐现杀机——
他将蓄满功力的右掌,由桌下渐渐的提上来……
恰在这时,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雪儿,突然停筷放碗,他吃饱了——
雪儿抬头望着吴琪坤的脸,满足的一笑,笑的是那么天真,憨直。
倏然,一道惊悸的神色,在赛李逵吴琪坤的黑脸上闪过,他认为雪儿已洞烛了他的动
机,已看到了他渐渐上提的右掌……
他急忙换了一付笑脸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那渐渐上提的右掌,也悄悄的垂了下去。
雪儿对吴琪坤这些举措,浑如不觉,似乎连看他一眼也懒得去看——吴琪坤又刻意的看
了雪儿一眼,这时深信面前的这个小孩,确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否则他怎会有如此镇定的功
夫?怎会如此神色泰然?
他此刻非常庆幸他方才没有冒失的劈下那一掌——
吴琪坤对面的小客人——雪儿,已两手扶桌站起来,他的身体已不能保持平衡,他的
头,晕眩,沉重,他迫切的需要睡眠,他再无力睁开他重如千斤的眼睑。
他踉跄的走向那张置有锦被的大床,并含糊的说:“去吧……我……我要睡了!”
他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他不懂江湖上的这些规矩,也没人告诉他,他不是一个艺成出师的侠士,他只是一个突
遭劫变被迫离家的孩子!
他是一块尚未琢磨的璞玉,他所具有的是纯真的情感,善良的心。
吴琪坤,这个长像卤莽,自认心思细密的大汉,他正坐在那儿钻牛角尖。
他没有动,也没有离开,他正以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胆气过人的孩子……
这个看来仅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摸清底细的孩子……
他想:“我赛李逵吴琪坤,凭手中的板斧,曾败过不少武林高手,也算是个出名的人
物,今天这个满脸污垢,混身泥疤的小孩,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怎不令人气煞!”
的确,雪儿的傲慢无礼,使他愤怒,使他难堪,雪儿的胆气镇定,却又使他心折,使他
震惊。
当雪儿经过他的面前时,他有些怀疑了——
那污垢下面的小脸上,有着细腻的皮肤,斜飞的长眉,英挺的鼻子,朗朗的眼睛。
尤其那向下微微弯曲的朱唇,更显示着他无比的傲气。
“他不像一个乞儿!”吴琪坤的心里惊呼着:“他没有打狗棒,也没有讨饭的钵
子,……我为何如此糊涂?仅凭一张不洁的脸,一袭破烂泥污的蓝衫,就认定他是震慑大江
南北的丐帮花子呢?”
他愤怒了,他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了。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在他心底里油然而起——
他倏然由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床前……
这时,和衣倒在床上的雪儿,已是呼吸均匀,鼻翅煽合的睡熟了,睡的是那么甜!
吴琪坤的脸上,倏忽间,神色数变,眉带煞气,那蓄满功力的右掌再度举起,只见他钢
牙一挫,猛地向雪儿的后脑劈下——
看看劈及雪儿——
“不!”一个念头,在他的脑际闪电掠过:“这种不光明,不磊落的事,岂是我赛李逵
吴琪坤所为?”
那蒲扇般的右掌,又再度轻轻的收回!
终于,他倏然转身,走了出去……
雪儿一觉醒来,已是酉末掌灯时分了。
不知何时,桌上已送来了一架五支烛光的烛台,照得室内明亮异常。
他猛一挺身跃下床来,头,仍有些晕眩,口,干燥如割——
他急忙走到茶几前,捧起已温的一壶茶水,仰头一阵牛饮,啊!好痛快!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遂即闪身走出房外。
这时,月色朦胧,凉风徐徐,雪儿经这徐徐的夜风一吹,身上立觉轻松了许多。
两侧房内,灯光如昼,弹琴轻唱,调笑嘻骂之声,不断传出来。
雪儿无心注意这些,一面向店外走去。
前店正是热闹时候,座无虚席,猜拳行令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
雪儿来至店外,这时街上行人已渐稀少,他见左右无人注意,极小心的在怀里掏出那柄
削铁如泥的匕首。
他轻轻的将它拔出鞘外,在朦胧的月光下,立见银光闪闪,耀眼生辉。
而这时的黑暗中,却正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议着,数只贪婪的眼睛,紧盯着雪儿手中的匕
首,那柄光芒四射的匕首。
雪儿在墙上极小心的刻了一个暗记,刻毕仍将匕首纳入怀里。
他伫立在墙前,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暗记,那个他父亲闯荡江湖时专用的记号——
他的眼模糊了!昨晚暴风雨中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又浮上了他的脑际。
一股复仇的怒火,立时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钢牙一咬,倏然转身,蓦地一条人影,就在前面的花树间一闪而逝……
“谁?”雪儿心念间,已向花树间扑去——
雪儿这一扑之势,奇快无比。
就在雪儿这一扑的同时,一声极轻微的惊“咦”声,也从另一个黑暗处传来,但一般内
力修为不够精湛的人,是绝难听出的。
雪儿扑身来至近前,那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心中不由喊了一声怪!
他又向四外环视了一眼,仍未见有任何动静。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椅上,心情一直不能安定下来,他对刚才花树间一闪而逝的人影,仍念念不忘,
他想:“那人是谁?是昨夜的恶人吗?既然看到我,为何又跑呢!虽道是我看错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绕来绕去,使他越发不能安定下来!
雪儿正在沉思,门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熟悉的声音道:“小兄弟醒来了吗?”
“啊!请进!请进!”
雪儿连忙站了起来。
说话间,吴琪坤已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这笑,是真摰的,诚恳的,是发乎内心的——
两人又坐在各人最初坐着的椅子上。
吴琪坤铜铃般的眼睛,注视在雪儿的脸上,并烁烁的闪着光,这光,是柔和的,是亲切
的——雪儿对这个像貌凶猛,对人和善的大朋友的突然前来,虽然有点奇怪,但并不觉得害
怕,相反的对他有了亲切之感。
吴琪坤对雪儿注视有倾,才含笑温和的问:“小兄弟,你由那儿来?”
“由前面那座山里。”
“啊!是九宫山吗?”
“我不知道。”
“噢……小兄弟你贵姓?”
“姓廉。”
吴琪坤的身体,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的脸色也有些激动了!他又急切的问:“外面墙上
的‘金刀暗记’可是你刻上的?”
雪儿见问,不由心里一凛,暗忖:“他如何知道?”
他突然想起花树间的那条人影:“莫非是他?”
一个可怕的意念在雪儿的脑际闪过,心说:“他在暗中盯我,为什么?莫非他是昨夜那
些恶人的同党?”
雪儿心念及此,立即凝气行功,力贯双掌,蓄势待发,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在
吴琪坤的虬髯黑脸上,似是要看穿他的心。
吴琪坤见雪儿久久不答,而且两眼突然精光电射,眉间带煞,心里不由一惊,暗忖:
“这小娃儿,怎的恁小年纪,便有如此纯厚的内功修为?”
赛李达——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在思忖间,已猜透了雪儿的心意。
他先松弛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才和声问:“小兄弟,请不必多疑,我只问你‘金刀
暗记’可是你刻的?”
“是又怎样?”
“如果是的话,我想向你问一位我心里念念不忘的人。”
“谁?”
“金刀大侠。”
“金刀大侠?”
“怎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雪儿的头,摇的像个波浪鼓。
赛李达吴琪坤的脸上,也显示出一种颇为不解的神情。
俄倾,他又似有所悟的继续问:“小兄弟,这个暗记是谁教你的?”
“是我父亲。”
“那柄‘白金匕首’是谁送你的?”
“也是我父亲!”
这时吴琪坤的身体已渐渐由椅上站起来,脸色激动,声调颤抖:“令尊大人的台甫
是……”
雪儿见吴琪坤激动的情绪,渐渐上升的身体,已然起了疑心,今又见他问起父亲的名
字,更认为所料不差,不由怒火中烧,猛地由椅上立起来,同时大声怒喝道:“廉守义!”
“咚”的一声,雪儿眼前的半截黑塔不见了——
吴琪坤已笔直的跪在雪儿的面前,同时颤声道:“果是我救命恩人的公子到了,廉小侠
请受在下吴琪坤一拜。”
雪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不知该如何应付?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本能的拉着吴琪坤粗而结实的右臂,不让他拜下去,并焦急的说:“请快快起来,我
真让你把我闹糊涂了。”
吴琪坤立起身来,垂着头,恭谨的说:“金刀大侠廉老前辈,待我有救命之恩,久图思
报,苦无机会。”说着一叹:“今日小侠前来,反而使我险些铸成大错,造成万死莫赎之
罪!”
雪儿听了,更是不解,心说:“真怪,为什么我来了反而让他险些造成万死莫赎之罪
呢?他说的金刀大侠,真是我父亲吗?”
心念间,不由又注视了眼前的这位大朋友一眼。
却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激动,额角上豆大的汗珠,正簌簌的滚下来!
其实雪儿怎会知道,他这位相貌凶猛,心地善良的大朋友,正想到中午对他两次举掌,
几乎劈下的一幕呢?!试问,他的心里,怎不惶恐?怎不惊悸?
雪儿看了,不由关切的说:“你有什么事,请坐下来说吧!”说罢,不由又迷惑的问:
“你说我父亲是金刀大侠吗?”
“是的,金刀大侠正是令尊大人。”
吴琪坤说着,缓缓坐在椅上,抬头望着雪儿,继续道:“廉小侠……”
“不,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我?”
“那么,我还是称呼你小兄弟吧!”
“我也愿意喊你吴大哥。”
“那我太高兴了!”
吴琪坤裂着大嘴笑了,那笑,充分显示出他的内心,有着无比的兴奋,快慰!
他举起蒲扇般的右手,轻轻的去拭他额角上的汗珠,并愉快的笑着说:“小兄弟,廉老
前辈这些年来可好?”
雪儿见问起父亲,不由悲从心起,“哇”的一声,伏在桌上哭了——呆了,吴琪坤被雪
儿的哭给惊呆了!
他拭汗的大手,也因此停在空中——一个不祥的预兆,像电一样的闪过了他的心头,他
渐渐上升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他急切的问:“小兄弟,廉老前辈,他……他……他到底怎样了?”
雪儿这时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他……他老人家……昨夜……已经遇害了!”
久久,“拍”的一声,吴琪坤的那只停在空中的大手,猛的击在桌上。
那座五支烛光的烛台,被震得高高的跳起数寸——烛光不断的摇曳,室内显示着黯淡,
充满了忧愁……
雪儿伏在桌上的头,也被震起老高——他被吴琪坤这突来的举措楞住了。
他看到了一付可怕的凶像,这是他从没见过的……
赛李逵吴琪坤的黑脸铁青,大嘴紧闭,盘曲的虬髯,这时已根根竖立,那铜铃般的眼
睛,怒视着桌上摇曳的烛光,又像怒视着自己……
雪儿他怕,心里也急,他轻轻的低喊道:“吴大哥,吴大哥……”
吴琪坤仍是怒目而视,毫无反应雪儿壮着胆子,缓缓走了过去,伸手一试他的鼻息,他
不由的失声惊呼了:“啊!他已晕了过去!”
雪儿的心,剧烈的跳着,慌极,也乱极……
他不知道去捏他的“人中”,也不知道去拍他的“命门穴”,他所知道的,只是紧握着
两个拳头,在他阔而厚的背上,像打鼓一样的一阵乱捶。
一声沉重的叹息,吴琪坤苏醒了——
泪,像泉涌一样,在这个从没有流过泪的铁汉眼睛里,流了下来!
他喃喃的自语,像是对着雪儿,又像是对着自己:“廉老前辈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
良,从没作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想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
雪儿伏在他的背上,又哭了!
吴琪坤伸出他宽大的手掌,反手轻拍着雪儿的肩头说:“小兄弟,不要哭,人死不能复
生,徒悲于事无补,我们应为廉老前辈报仇!”
雪儿仍伏在他的背上,没有动,也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