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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向坡下看看,转身对鲜于辅说道:“走吧……”他抬头看看身后巍峨的大山,突然脸色一变。
远处树木林立的山岭上,一人白衣如雪,驻马而立,白色的大氅随风飞舞,犹如出尘仙人一般。李弘心里一窒,心跳骤然加快,浑身上下不由地一阵战栗。
散在四周的黑豹义从各催战马,将李弘和鲜于辅紧紧围在了中间。
“大人,那是扶余国人,可能是刺客。”檀奴大声叫道,“兄弟们,护着两位大人赶快离开,快,快……”
鲜于辅冲着檀奴摇摇手,“不要慌,那是将军的朋友。”
李弘久久地注视着,心里又痛又苦,怅然若失。自从上次在沽水河远远见过一面后,李弘知道风雪已经平安地回到了鲜卑,心里的牵挂减轻了许多,但心里的那份思念却越来越强烈。如今两国交兵,朋友兄弟皆已成为过去,即使见了风雪又能说什么?
鲜于辅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子民,去见见她。人活在世上,有些东西必须要失去,有些东西必须要忘却。”
李弘摇摇头,“算了吧,见不如不见。”
鲜于辅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小声说道:“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失去和得到,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李弘苦笑,“走吧,我们还是走吧。”
鲜于辅抬手一鞭狠狠地抽在黑豹的马臀上。黑豹吃痛,长嘶一声,纵身疾驰而去。
檀奴惊呼一声,纵马就要追上,被鲜于辅高声制止了,“都给我停下。”
“大人有危险……”
“没有危险。”
风雪望着狂奔而来的李弘,再也止不住心内的伤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李弘看到风雪,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兴奋,刚才的痛苦转眼不翼而飞了。他突然领悟了鲜于辅那句话的意思,失去痛苦,得到欢乐,其实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自己无意于生死却执着于情义,人生短暂,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别人都束缚在一个痛苦的世界里?生死都已经无意,难道还吝啬快乐吗?
李弘伸手轻轻擦去风雪脸上的泪珠,笑着说道:“四年多了,你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谈月谷的?”
风雪勉强一笑,那双令人心醉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李弘,樱红的嘴唇抖动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从谈月谷来的吗?”李弘飞身下马,走近风雪说道,“上次在活水河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我很高兴。你看到我率军攻打大帅,是不是很恨我?”
风雪眼含泪花,轻轻问道:“你留胡子了?”
“你不认识我了?”李弘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把风雪从马上抱了下来,“我已经是将军了,当然要留一把胡子。你看我这样威风吗?”
风雪凄然一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李弘心里一颤,苦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两人相视无语。风雪心内悲苦,泪水又流了出来。李弘笑道:“好了,不要哭了,我们四年多没见了,说点高兴的事吧。阙昆和柯比熊现在都长大了,他们都还好吗?”
“柯比熊现在是伯父的义子,伯父非常喜欢他,还亲自教他武艺。”风雪小声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不。”李弘望着风雪笑道,“我很长时间没见你了,陪你说说话。”
看到李弘很长时间没有从山岭上下来,檀奴非常着急,几次要带人冲过去,但都被鲜于辅拦住了,“大人不就在那里嘛,你担心什么?”
“大人怎么会认识扶余国的人?”檀奴问道,“两人关系好象不错,坐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话了。那是大人在鲜卑国认识的朋友?”
鲜于辅笑而不语。
前方统军的鲜于银发现李弘和鲜于辅没有跟上来,陆续派出数队铁骑来催,山坡上的骑兵越来越多,渐渐有了五六百人了。
风雪起身向李弘告辞,“我走了,我回扶余国了,你多保重。”
李弘跟在她后面,没有说话。风雪不愿意看到族人互相残杀,不愿意看到豹子和大帅互相杀伐,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倒在血泊里。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她要回扶余国去了。李弘把风雪扶上了马。
“豹子大哥,你都是将军了,应该有夫人了。”风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里含着淡淡的哀愁,小声说道,“哪一天大汉国和鲜卑国不打仗了,我回到谈月谷之后,就去看你们。”
李弘望着风雪,黯然点头。风雪这一去,从此杳无音讯,天各一方。
风雪拨转马头,悲痛欲绝地看了李弘一眼,纵马而去。李弘心中蓦然剧痛,仿佛就象被战刀洞穿了身体一般撕心裂肺。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九章 风卷残云 第十六节
李弘命令大军驻扎于昌平城,自己和鲜于辅带着一百亲卫赶到蓟城和幽州牧刘虞会合。双方就北征大军撤离后幽州的驻防问题做了协商。
刘虞希望李弘能把中郎将阎柔留下统领幽州的郡国兵和边军,戍守边疆。李弘说,明年的北疆大战是一定要打的,我打算上书陛下,让阎柔阎大人以护乌丸中郎将之职坐镇广宁,领乌丸诸部北上征战,所以这统帅幽州军戍守边疆之责我看还是让公孙瓒大人来干吧。刘虞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这么想,我也想让他领军坐镇幽州,但他对乌丸人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反对招抚,只知道弹压杀戮,尤其这次他被乌丸人困在了管子城,双方的仇怨结得更深了,将来恐怕……
鲜于辅安慰说,大人招抚成功之后,辽西和辽东的乌丸人就不再是叛逆,公孙大人就是想杀也没有借口啊。这次他违反军令擅自出击,自己被困不说,还葬送了幽州五千将士的性命,这个罪责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是绰绰有余了。虽然我们联名上书陛下替他求情,把他的性命保住了,但他降职是肯定的。这个事对他是个沉重打击,公孙大人肯定会接受这个惨痛教训,不会再违抗军令了。我看,大人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弘也劝了两句,说现在幽州诸将中就公孙瓒能承担这个重责,还有一个是田楷大人。李弘说,如果田楷能被乌丸人放回来,大人可以让田楷守渔阳,公孙瓒守右北平。这样,幽州的北部边塞就是阎柔驻防,中部边塞是田楷驻防,东部的卢龙塞和辽西辽东是公孙瓒驻防,有这三人坐镇,幽州边境当万无一失。
刘虞同意了李弘的建议,他非常痛心地说,幽州将士从张举张纯联合乌丸人叛乱以来,奋战了两年多,从幽州打到冀州又从冀州打到幽州,立下了无数战功,本来大家都指望大战结束后可以升官封爵,但最后却因辽西的这两场惨败一无所获。我这个上官做得不好,对不起那些浴血杀敌的将士们。
李弘劝道,我们再上书陛下,历数幽州将士的功绩,让陛下网开一面。至于辽西败局,尤其是公孙瓒被围管子城,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说辽西战场的连番恶战有效牵制了乌丸人的兵力,没有辽西的这些恶战,我们很难顺利逼退鲜卑人收复大汉的疆域。你们看这么说行不行?鲜于辅笑道,现在主掌尚书台的是公孙瓒的老师卢植卢大人,想来不会为难自己的弟子。公孙瓒如果免了罪责,其他人也就没事了,大家还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刘虞想到卢植,顿时眉开眼笑,拍手称庆。三人随即再次联名上书为幽州将士讨要战功。
天子再来圣旨,口气非常严厉,他督促李弘立即撤军回到并州,见旨即撤。李弘不敢违旨,急书辽西的赵云文丑姜舞庞德四大校尉各自率军日夜兼程回到昌平城会合大军,急书驻守上谷广宁的中郎将玉石率部先行回到雁门关。李弘同时命令上谷乌丸大王楼麓暂驻广宁,代郡乌丸大人冉冉暂驻马城,李弘对他们说,在汉军没有接管两城之前,边塞关隘就由他们戍守。
楼麓和冉冉这次随玉石攻打弹汗山,收获颇丰,他们几乎把弹汗山掳掠一空。两人既抢了财物又报了仇,后面的事就是防备鲜卑人入境报复了。所以两人一听李弘要率军回并州,都有点紧张。玉石安慰他们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但你们千万要严守秘密。这次将军回并州是要重整大军出塞作战,一是为了收复边郡,二是为了平定匈奴叛乱和消灭拓跋锋。只要把鲜卑人赶到了大草原深处,北疆安宁了,你们就无忧无虑了。不过你们有可能要随同将军参战。楼麓和冉冉大喜。楼麓说,大汉国每次出塞打鲜卑人,我们乌丸人都有份参加。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跟在将军后面,我们不但能打胜仗,还能得到大量的财物,赚发了。
本月下,乌丸人受抚投降,丘力居为了表示诚意,特意把田楷送回了肥如城。同时间,苏仆延和蹋顿带着乌丸铁骑从管子城撤退,州府长史魏攸随即带着牲畜进城慰军。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被打得很惨,铁骑死伤过半。在管子城被围的五个多月里,公孙瓒和士卒们吃完了粮食吃马,吃完了战马就煮马鞍、皮盾吃,甚至最后把皮甲皮靴都吃完了。幸亏乌丸人被赵云姜舞和庞德的铁骑杀得喘不过气来,否则,他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对于乌丸人来说,杀死公孙瓒远远要比受抚投降重要得多。受抚了是有活路,但公孙瓒不死,受抚之后乌丸人还是要遭到他的报复和屠杀。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大雪之后,公孙瓒和他士卒们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了。
公孙瓒历此生死大劫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但人饿得骨瘦如柴,就连以往飞扬跋扈的性格都没了。但他还是那样英勇无畏,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士卒们在城内仅仅休整了三天就回肥如城了。然后他在肥如城补充了粮草和战马,在新年来临之际,带着铁骑再度杀向了辽东。他要用收复辽东来赎回自己的罪过。
张举和张纯闻讯之后,弃城逃到了东部鲜卑。
大军陆续北上居庸关走上了返程之路,昌平城的大营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兵曹营和黑豹义从营。
李弘坐在大帐内,就着一盆炭火,正在仔细查看北疆的地图。他从蓟城回到大营后,就没有离开过大帐,一直在潜心思考即将到来的出塞大战。田畴和田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弘站起来,热情招呼他们坐到自己身边。
田豫帮助燕无畏夺取雍奴城后,又迅速组织人力稳定了雍奴城,让雍奴城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正常秩序,这让燕无畏非常佩服。他在战报里着重提到了田豫的功劳,对田豫的才华赞不绝口。燕无畏在驻守雍奴城的一段时间内,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燕无畏随阎柔离开大营到上谷郡时,再次对李弘提到了田豫,他认为田豫的才智绝对不比李玮差,希望李弘能把田豫征召到镇北将军府为掾史。
李弘最初并没有注意到田豫,只是在报赏有功将士的时候对刘虞说了一下,说这个人不错,帮助我们攻占了雍奴城。刘虞说,朝廷对投降叛军的府衙掾史惩罚很严厉,一律斩首,没有情面可讲。不过他既然立了功,就算是将功赎罪了,免罪去职吧。李弘也没放在心上,随即就把田豫忘了。燕无畏却一直惦记着这事,他离开幽州打下雁门郡的平城之后,在战报里询问此事,说如果将军大人不用,我就自己找他去。我现在也是校尉了,手下也要一个才华出众的司马。李弘这才猛然想起田豫,自己竟然把燕无畏说过的话给忘了。他急忙传令留在蓟城的田重,以镇北将军府的名义征募田豫为掾史,还请他亲自去跑一趟雍奴。田豫听说镇北将军要征募自己为掾史,当然很高兴了,等他看到是校尉田重亲自来请,更是感动地拜伏于地。他才十九岁,镇北将军却让一个六十七岁的老大人来请,实在担当不起。田豫一直跟在田重后面处理兵曹营的事,到了昌平大营后才看到这位名震天下的豹子将军。
李弘看看身边年轻英俊的田畴和田豫,笑道:“我让你们回家去看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去并州,一年两年未必能回来。”
田豫恭敬地回道:“马上要过年了,在家待久了父母会更舍不得,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有劳大人挂念。”
李弘笑笑,问田畴道:“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田畴回道:“不太好,这两年在徐无山,老人家吃了不少苦,身体差多了,一直卧床不起。爷爷说,他可能活不久了,很想见见老伯。可惜老伯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李弘笑容顿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那次自己要率部南下剿杀张牛角,临行前和田重郑信雷子等人回徐无城看望小雨,回卢龙塞和那些死去的战友告别。当时田畴的爷爷盛情招待,一行人都住在他家里。老人家那时还很健朗,没想到几年之后,老人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