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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长公主显然没有理解外朝大臣的这番苦心。
她相信大将军近乎到了盲目的地步,她不愿意和大将军对立以致于决裂,所以她在满足了外朝大臣们的愿望同时,把大将军推到了更加显赫的位置上。在长公主看来,让大将军督领尚书台,一来可以让大将军代替自己控制部分相权,免得外朝大臣总是把矛头对准自己,二来可以让自己控制的皇权因为大将军的鼎力支持而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具有威仪。
长公主仿效孝武皇帝托孤时留下的官制格局,让大将军利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和强大皇权,压制和制约相权,打击一切挑衅和威胁皇权的力量。
长公主丝毫没有更改自己想法的意思。蔡邕、崔烈等外朝大臣也丝毫没有放弃夺回相权的意思。
双方唇枪舌剑,你讥我嘲,各说各的理,谁都不让步。
蔡邕、崔烈、刘和现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对面这位国色天香、仪态万方、从容自若,说话条理分明、滴水不漏的长公主就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长公主真的长大了,不服老都不行了。
外朝大臣们利用官制修改的机会,尤其是在李弘不再出任丞相一职的情况下,几乎拿回了除部分国政决策权以外的绝大部分相权,相比这之前的官制,外朝大臣已经大获全胜了。现在之所以和长公主还在激烈争吵,主要是担心李弘利用自己手中的实力挟持了天子和长公主,继而实际控制了皇权。
其实,让李弘出任丞相,让相权和皇权对立,远没有长公主目前这种做法更有利于权力的制衡和朝廷的稳定。
李弘做了丞相,实际上已经是权臣,只要他稍有逾越,皇权形同虚设。君弱臣强的格局,无论对重塑强大皇权,还是稳定社稷都非常不利。
相反,李弘如果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台,实际上只控制了兵权和一部分国政的决策权。兵权对于目前平定天下中兴大汉来说,是必要的,也是必须要给李弘的。还有一部分国政的决策权也不是完全控制在李弘手里,主掌皇权的长公主和主掌大部分相权的丞相都要分享。国政的决策是需要合议的,李弘一个人做不了主。
现在,李弘的权力看似增大了,但只要尚书台不独立出去,只要长公主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皇权,李弘的权柄实际上并未膨胀,他被外朝的丞相和禁中的天子、长公主所箝制,很难为所欲为。
这样一来,外朝和外朝的丞相、中朝尚书台和督领中朝的大司马大将军、内朝和禁中的长公主就形成了互相箝、互相制约的局面。尤其是中朝尚书台和督领中朝的大司马大将军更是成了皇权和相权之间的平衡与缓冲。
当年雄才伟略的孝武皇帝为了削弱外朝的相权,刻意增加中朝的权力,同时安排智勇双全的外戚出任大司马大将军督领中朝,帮助他牵制和制衡外朝。这种官制在他生前和死后一度发挥了稳定和振兴社稷的作用。虽然后来造就了王莽之乱,但这和孝武皇帝的智慧无关,而是因为皇权被太后主掌,轻易就被王莽这种野心勃勃的外戚夺取了。
今天,天子尚幼,长公主又是一弱质女流,李弘如果居心叵测,很容易就能利用长公主对他的爱恋和信任轻易拿到皇权。
如何制约和削弱李弘的权势,防止李弘夺走皇权,把李弘对社稷的威胁降到最低?
没有办法制约和削弱李弘的权势。
“既然没有办法制约和割弱李弘的权势,那我们就想办法巩固和强大皇权。”荀攸想了很久后说道,“王莽乱政和外戚祸国的原因都是因为皇统弱小,后宫主掌权柄所导致。今天的情况和过去如出一辙,但幸运的是,今天后宫主掌权柄的是长公主。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修改官制的机会,增强长公主的实力,保护、巩固和强大皇权。”
蔡邕、崔烈、刘和三人的思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荀攸这句话恰好提醒了他们,让他们眼静豁然一亮。
长公主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挂上了点点狡黠和不屑。
“殿下,尚书台独立出去,会让李弘的权力迅速膨胀,这可能会激发他的野心。他一旦有心篡立,以他手上的实力,外朝和禁中根本无力阻止,所以……”荀攸拱手说道,“殿下可以利用修改官制的机会,扩大内朝侍中寺的权力。”
荀攸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侍中寺、东寺和西寺属于内朝,居于禁中。侍中寺由侍中、黄门侍郎等士人官吏组成,他们和东、西两寺的宦官一起,负责给皇帝起草、宣布政令,接呈奏章等事,是皇帝的近臣。由于宫、禁区别严格,侍中寺后来搬出了禁中。晋阳朝廷重建的时候,严禁宦官涉政,所以侍中寺又搬回了禁中。如果扩大侍中寺的权力,禁中的权力随即增大,这样有可能再次导致宦官涉政、祸乱社稷。
荀攸知道自己的建议不妥,立即住口不说了。
“荀大人,奸阉才被杀掉几天?你是不是成心要让大汉……”长公主笑吟吟地望着荀攸,但话里的意思却让荀攸吓出了一身冷汗。
“臣失言,失言……”荀攸连连告罪。
长公主扑哧一笑,“荀大人,你这个主意不错。既然禁中三寺不便加大权力,那么给中书加权吧。在尚书台之外,再设中书监如何?”
蔡邕等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怪不得长公主非常爽快地让大将军督领尚书台,原来长公主早有对策,她想用中书监代替尚书台,继续掌控权柄。只不过她自己不愿出头得罪大将军,所以设了个圈套,让外朝大臣在既不愿意放弃相权,又不愿意让大将军挟持皇权的情况下,利用修改官制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筹建中书监,以便加大长公主控制皇权的力度。
现在大将军要生气,就去找外朝大臣的麻烦吧。
中书官职虽然历史很久,但早已废弃,此次之所以重建,也是为了削弱尚书台的权力。
当年孝武皇帝重用尚书等中朝官的同时,也任命宦官为中书谒者令,负责承传诏令奏章。这是因为尚书只能在宫中殿阁奏事,特殊情况下才能被召入省内奏事。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禁中发生了侍中仆射马何罗和其弟弟马通入宫行刺的事件,这以后中朝官便不能随便出入禁中了。于是,孝武皇帝在以中书谒者令承传旨意的同时,又在禁省中增设了中书,为皇帝起草诏令,将尚书部分职权转移到了禁中。
后来中书承担起了传令转奏的任务,尚书则在宫中誊正颁布于外,这样在原有的运行机构中,又在禁中另设了新的承转站作为新的御前办事机构。
到了孝宣皇帝朝,为了剥夺霍光的权力,孝宣皇帝命令中书令直接去司马门拿取上奏封事,绕开了尚书台,以加强自己的权力。于是,中书又成为“国家枢机”,“政治之本”。
当初孝武皇帝重用尚书,本意是为了限制相权,提高工作效率。但领尚书事者多为外戚,权势太重,于是又以中书削弱尚书,实际上就是为了削夺外戚权臣的权力,因此这一机构后来受到了外戚权臣的一致反对。到了孝成皇帝建始四年(公元前29年),王莽专政,罢废中书,恢复了权臣领尚书事与三公双轨辅政的制度。
晋阳朝廷重建的时候,因为大臣们对奸阉祸国心有余悸,所以严禁内朝官干政。但长公主主政,形式上“不接公卿”,而尚书虽然主管各项政务,但因为宫、禁有别,一般也很少进入禁中。为了方便长公主行使职权,同时也是为了削弱和牵制尚书台的权力,特意恢复了中书一职,其官吏多为原长公主府中的亲信。
如果改中书机构为中书监机构,那么官吏必然增多,再放在禁中就不合适,需要搬到宫中。
宫中本有尚书台,两个机构职权接近,又同在宫中,显然也不合适。
增设中书监,是为了削弱和制约李弘的权力,保扩和巩固皇权,所以只能把尚书台搬到宫外去。
尚书台本是中朝机构,搬到宫外后,皇帝总不能天天到宫外议事,那么尚书台随即变成了外朝机构。
这个外朝机构权力很大,又是大司马大将军督领,如果继续让尚书台隶属于少府,显然极为不合适,只能把它从少府中划出来,另外成为一个独立机构,一个处于外朝和中朝之间的独立机构。
尚书台独立了,机构庞大了,但职权又和中朝的中书监有重叠之处。增设中书监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皇权,尚书台搬出宫中之后,当然无法和中书监争夺皇权了。那么,尚书台还剩下一个权力可以争夺,那就是相权。
尚书台到了外朝,和外朝争夺相权,两个机构互相厮杀,而渔人得利者,正是长公主和长公主控制的皇权。
至此,长公主的目的终于暴露了。
她首先让外朝大臣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相权,然后又不惜牺牲部分皇权来让大将军督领尚书台主掌权柄,并以此来威胁外朝大臣,迫使外朝大臣主动来要求保护皇权。
外朝大臣不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相权,为了防止宦官干政,他们又不敢增加内朝的权力,于是只好把由士人官吏组成的中书搬到宫中做为中朝,增加中书的权力保护皇权。如此一来,尚书台就不得不搬出宫中,并成为一个独立机构。
由大司马大将军督领的尚书台到了外朝后,和外朝平起平坐,由于它控制了一部分国政的决策权,相对于外朝来说有一定的优势,于是两者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相权的争夺。
长公主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中朝和内朝,保护和巩固了皇权,并置身于尚书台和外朝之间的相权争夺大战。
只要皇权稳固了,相权的互相争夺影响不了根本。外朝诸府不执行命令,还有尚书台。尚书台和中朝对着干,还有外朝诸府。如此三者互相牵制、互相制约,朝堂虽然不会风平浪静,但至少相权不会再威胁到皇权了。
至于大可马大将军李弘,处在权力漩涡的中心,即使他有心夺取皇权,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现在他首先要联合中朝摆平外朝诸府的羁绊,否则他休想一帆风顺地平定天下。
蔡邕、崔烈、刘和、荀攸四位大臣面无表情地走了,心中的沮丧和愤怒达到了极致,但偏偏又无处发泄。
蔡邕离开前,对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送别自己的长公主看了又看,然后问了一句话,“你真的是我教出的弟子?”
长公主微微一笑,“老师的恩情,弟子终身不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八章 箭在弦上 第十一节
大将军李弘携两位夫人和孩子到悬瓮山晋阳大学堂拜访祭酒五剪,并和大学堂里的博士就新政实施中暴露出来的诸多问题进行了商讨。
晚上,李弘和家人拜访宗正许劭,淳于嘉、张喜、赵温、赵谦、韩融、周忠等一批德高望重的原长安旧臣也应邀赶到许府赴宴。宾主言谈甚欢,尽兴而散。
李弘回到大将军府时,廷尉张邈、御史中丞司马防应大将军之邀,已经在府中相候。
李弘和他们稍加寒暄后,话题立即转到了张扬、董昭、魏延等人的身上。李弘的态度很明确,这些人不但要无罪赦免,还要留朝使用,官职上也尽可能升迁,这对将来招抚叛逆、平定天下有莫大的好处。廷尉卿张邈很为难,因为长公主已经三番两次下话,对待叛逆,要严刑峻罚,严惩不怠,决不手软。
“长公主那边,我去说。”李弘笑着安慰道,“你和可马大人想想办法。刑律是死的,判罚量刑是活的,总会有办法。”
“但是长公主坚持……”可马防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不会向长公主告密。”李弘笑道。
张邈和司马防相视而笑。
“大将军,从长久来看,修改刑律还是必要的。没有刑律遵循,招抚叛逆就无法可依,朝廷有难处,这对加快平定天下的步伐非常不利。”
李弘摇摇头,“刑律修改,首先牵扯到不同的治国策略。长公主和大臣们的矛盾很大,意见很难统一。另外,刑律也关系到社稷的长治久安,关系到社稷的根本,不能轻易改动。我看还是暂时放一放吧。”
“这几年朝廷的重点是平叛,属于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应该有特殊的刑律处置叛逆。现在叛逆遍布天下,杀是杀不尽的,必须要宽松刑罚,以安抚为主,诛杀为辅。”李弘看看两人,笑着说道,“长公主虽然坚持以法治国,但特殊时期还是需要特殊对待,不能一概视之。你们可以策略一点,在刑律允许的范围内,想点办法说服长公主。”
张邈和司马防心领神会。
“大将军什么时候离开晋阳?”司马防问道。
“等北军返回晋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