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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琴忙放下信,跑到堂屋,见父亲打开了门,呆呆站在门边,随后又“砰”地关上了门,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闭起眼,又低头眯起觉来。
汴梁西郊,三生巷。
赵不弃和何涣骑着马走进三生巷,来到巷里一座宅院前。赵不弃下马敲门,开门的是蓝婆。
何涣大惊:“老娘?你为何在这里?”
蓝婆还没来得及答言,万儿从她身后跳了出来,大声叫道:“爹!”
何涣忙俯身抱起万儿,赵不弃笑道:“先进去,再慢慢说。”
进到院里,一个女子站在院子中央,是阿慈。
何涣顿时惊呆,阿慈也定定望着何涣,微微笑了笑,却落下泪来。
赵不弃费了一番心力,正是要看他们这一幕,心里十分快慰。
救出阿慈,是他和堂兄赵不尤夫妇、墨儿、瓣儿一起商议的计策。
赵不尤以前曾帮过一个泥瓦匠,那个泥瓦匠家里世代都做这个活计,大宋开国之前,他祖上曾是南唐的御匠,后来南唐后主李煜被灭国,俘往汴京,软禁在礼贤宅里。那个御匠很忠心,想要救出自己的国主,便和一班朋友一起从礼贤宅外的一片林子里挖地道,想要挖进宅中,偷偷救出国主。地道刚刚挖到礼贤宅的中庭下面,李煜却被太宗赐了毒酒,饮鸩而亡。那个地道也就半途而废,这事却成为御匠家的私话,一直传到那个泥瓦匠。
赵不尤找来那个泥瓦匠,向他打问,泥瓦匠说那地道仍在,只是入口当年被填了,不过很容易挖开。他听赵不尤说要去蔡行宅里救人,满口答应。才用了三晚上,他就挖开入口,钻到礼贤宅的中庭下面,又朝上挖。那中庭地上铺的是三尺见方的青石砖,他半夜里挖到中间一块青石砖,洞口尺寸刚好能将整块青砖取下去,而后用木架支住青砖。上面的人,若不细看,很难察觉。
接下来,赵不弃找到马步,和他商议,将蔡府一顶轿子的底板偷偷改成活板,并告诉了他那块活动青砖的位置。又设法传话给冷缃,让她告诉阿慈,依计而行。
赵不弃又想再惩治得狠一些,他知道蔡行有只爱犬,极其凶猛,咬伤过不少人,那些被咬的人哪敢惹蔡行?只能自认触霉。赵不弃找了个毛贼朋友,让他前一天半夜钻进蔡府后院犬舍,用药迷倒那只黑犬,偷了出来,让那泥瓦匠搬进地道。
那天,马步将阿慈的轿子停到那块青砖上,冷缃装作没带帕子,等候的那一会儿,赵不弃亲自动刀杀了那只狗。泥瓦匠移开了支架,托下青砖,打开轿子底板,让阿慈跳下来,脱掉外衣,裹在黑狗身上,将狗放进轿子,而后重新插好轿子底板,安放好青砖,用泥土填实了砖下面的通道。
救出阿慈后,赵不弃先把她藏到了朋友这间空宅里。
何涣“扑通”跪倒在赵不弃面前:“不弃兄大恩,何涣永世不忘!”
阿慈也含泪过来,深深道了万福。
赵不弃大笑着转身避开:“你明知我最怕这个,偏来这个,不管你们了,我走啦!”
汴河北街,蓝婆家。
张太羽将家中里里外外清扫干净,洗了把脸,又换上那件旧道袍,带了些干粮,朝屋里环视了一圈,随后抬腿出门。
回来后,他听母亲讲了丁旦和何涣的事,由于阿慈失踪,母亲年老,儿子年幼,他不忍离去。现在阿慈已被救回,何涣又中了状元,何涣待人诚恳和善,母亲、妻子、儿子交给他,比跟着自己更好。因此,他决定重回终南山修道。
他心里唯一觉得愧憾的,是钱。当初,他为了买度牒出家,偷偷卖掉了家里的田产,母亲已经年老,虽说何涣看起来值得倚靠,但毕竟是外人,若自家有些田产钱财,说话行事都能有些底气。万儿长大,也有个生计倚靠。可是,他囊中只剩几十文钱,如今也没有其他赚钱之路。
这也是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正要锁门,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是顾太清。他重回汴梁那天,在孙羊正店前面遇见的那个师兄。
“太羽,你这是要出门?”
“回终南山。”
“回那里做什么?师兄有桩好事——”
“嗯?”张太羽心里微微一动,“什么事?”
“那老杂毛。”
“嗯?”
“就是林灵素!”
张太羽越发吃惊,顾太清一向视林灵素如神,清明那天也尊称为“教主”,此刻却直呼其名,更蔑称为“老杂毛”。再一看,那天顾太清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今天却显得有些张皇失意。
顾太清又压低声音:“那老杂毛这次出了大纰漏,害得我险些送命。我知道他藏在哪里,已经想好主意,不过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咱们两个一起联手,好生赚他一笔。如何?”
张太羽想到自家那桩憾事,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开封府,牢狱。
两个差人押着饽哥走了出来,饽哥颈项上戴着枷板。
他因杀了彭嘴儿,被判流配登州牢城营。他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小韭死了,就更加没有什么记挂。被判到哪里都一样,他不怕,也不在乎。
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叫声:“哥!”是孙圆的声音。
饽哥本不愿停,孙圆又叫了两声,他才停下脚,费力转过身,见孙圆扶着尹氏急急赶了过来。望着这两人,饽哥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虽然他一直并未把这两人当过亲人,但这十几年,他们的确是这世间与他最亲近的两个。
那个差人见尹氏是个盲人,便没有管。
“勃儿——”尹氏走近后,伸出双手,想要摸寻饽哥。
饽哥却一动不动,木然看着。
尹氏仍伸着手,脸上露出悲戚,饽哥能看得出,这悲戚似乎是真的,但真的又如何?
尹氏空望着天空,大声道:“勃儿,你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记着,这个家也是你的家!”
饽哥听得出来,尹氏这话也是真的。他的心虽然并不会因此而软,却也不好再硬。他犹疑了片刻,低声道:“娘,你也要好好的。弟弟,好好照顾娘。另外,我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
礼顺坊北巷子,简庄家。
乌眉来到简贞房里,低声把章美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了简贞。
讲完后,她连声自责道:“人人都夸我,说我长了双水杏眼,我看是乌煤球才对,难怪我爹给我取个名字也叫‘乌煤’。我跟章美说了那么多回话,竟一丝儿都没想到他早就中意你了。我们全都盯着那个宋齐愈,却不知道旁边还有个这么痴心的章美。若是早些知道,哪里会有这些事?唉,真真可惜了……”
乌眉叹着气走了,简贞独自呆坐在那里,细细回味着乌眉的话。
的确,她自己也始终只看得见宋齐愈,极少留意章美。他们两人相比,章美是一川深水,宋齐愈则是水上波浪。人大多只能见到波翻浪跃,很少去在意浪涛下水的深沉。
若是多一些慧眼,早一些留意章美,会不会好一些?
她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替自己惋惜,还是替章美惋惜,或是为人心惋惜。
汴河岸,虹桥畔。
赵不尤和墨儿一起来到虹桥边,去送别章美归乡。
到岸边时,见章美已经搬完了行李,正在和郑敦说话。
“我们错怪齐愈了,他引我们去近月楼,不是要巴结蔡京,而是为了让我娘能多看我几眼——”
“我已听说了……”章美神色郁郁,抬头看到赵不尤,才勉强提振精神,叉手施礼,“不尤兄,墨儿兄弟。章美愧对故人,哪堪二位如此相待?”
赵不尤道:“哪里话?何况你去应天府,是抱着必死之心,再大过错也算赎回了。这一节,就此掀过,莫要再提。来,我先敬你一杯!”
墨儿提了一壶酒,斟了三杯,递给章美、郑敦和赵不尤。
赵不尤举杯道:“君子处世,每日皆新。这一杯,别昨日,惜今日,待来日。”
三人一饮而尽,墨儿又给他们添上,连饮了三盏。
船主在船头笑着道:“对不住了,各位,这船客人已经坐满,得启程了。”
“多谢诸君,就此别过!”章美拱手致礼,转身上了船。
这时,一个人匆匆赶到岸边,是宋齐愈。
章美在船头见到他,先是一惊,随即眼中混杂出惭愧、感激与伤怀。
宋齐愈虽笑着,神情也极复杂。
两人对视了片刻,章美沉声道:“齐愈,对不住。”
宋齐愈摇了摇头,高声道:“你其实不必回去,难道忘了我们来京时的壮志?”
章美涩然一笑:“修己方能安人,等我能无愧于自己时,再来会你。”
船缓缓启动,章美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齐愈,那些信是我写的,但那些词是乌二嫂传给我的,都是简贞姑娘填的。”
宋齐愈顿时愣住,望着章美在船上渐行渐远,喃喃念道:“隔窗不见影,帘外语声轻……”
尾声:醉木犀
不可将穷理作知之事。若实穷得理,即性命亦可了。——程颢温悦这一向都不敢出去买吃食,只能将就家里存的米麦酱菜。见案子终于结束,再不用怕人暗算,便和夏嫂出去买了许多菜蔬鱼肉,置办了一大桌菜肴。让赵不尤请了顾震来,大家好好庆贺一番。
天气好,桌子摆在院子中间,顾震并非外人,大家不分男女,围坐在一起。顾震带来一坛好酒,大家都斟了酒,正要动筷,大门忽然敲响。
何赛娘“腾”地站起来,粗声大嗓问道:“谁?”
“门神娘娘开门,你家二爷来讨饭了!”赵不弃的声音。
墨儿忙去开了门:“二哥,到处找你找不见。”
“哈哈,才去了结了何涣那呆子状元的事,怎么?这么一大桌子菜?”
夏嫂添了副碗筷,墨儿搬来张竹椅,大家重新落座。
顾震举起酒盏:“这酒本是清明那天要喝的,一直留到了今天。本该是我来宴请大家,反倒让弟妹费心费力。只好先欠着,改日再请大家。各位奔忙了这些天,这梅船案总算是告破了,来!我敬各位一杯!”
大家举杯饮尽。
赵不尤道:“这案子只揭开了面上一层,元凶还藏在背后,并没有逮到。”
顾震道:“你是说林灵素?昨天我查出他躲在马行街一个宅子里,率人去捉时,老道已经逃了。不怕,只要知道是他,总能逮到。”
赵不尤道:“林灵素只是这案子的旗幌,梅船上那些人也应该不是他毒杀的。幕后元凶另有其人。我在应天府查到,买梅船的人是杭州船商朱白河,只有找到这姓朱的,才能查出设局之人。另外,梅船在虹桥东头起航时,船上有两个纤夫跑到桥头去拉纤,另还有个船工不知去向,这三人并没有死。”
“这一阵,我派了两个人一直在追查那三人,始终没找到。另外,章七郎也已经逃了。”
“梅船其实同时在做两件事,一件是造出天书祥瑞的神迹,另一件则是紫衣客。紫衣客究竟什么来历,我们并不知晓,但有几路人马都要杀他。看来干系重大,不是个寻常人物。”
墨儿道:“章美、董谦、丁旦都穿着紫衣,怀揣珠子,他们谁是真的紫衣客?”
赵不尤道:“章美顶替了宋齐愈,董谦是误中了侯伦的计策,丁旦只是一个无赖汉,他顶替的是何涣,这五个人虽然身份不同,但都没有什么大来由,就算想杀,也不需要费这么大阵仗,他们应该都是替身,并非真正紫衣客。”
顾震忙道:“那真正紫衣客在哪里?”
赵不尤摇摇头:“目前一无所知。”
瓣儿摸着耳垂上兰花银耳坠,轻声道:“几个大男人都被穿了耳洞,紫衣客难道是个女子?但让大男人装女子,又说不通。”
赵不尤道:“这也是费解之处。”
顾震猛喝了一口酒,叹道:“我才说案子已经告破,这么看来,这案子才开头?”
温悦听了,才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赵不尤扭头歉然望去,温悦回了他一眼无奈。
顾震却没留意,问道:“还能从哪里查?”
赵不尤道:“我这边,古德信还未回信,章美查出来礼部员外郎耿唯和简庄密谋,不过我想,古、耿两人虽然知情,但应该不是主谋。”
赵不弃道:“我这里,何涣杀死阎奇,发配暴毙,又被救活,这一连串怪事恐怕都是设计好的,背后主事的是个员外,这员外看来来路不小。”
墨儿道:“胁迫武翔的人是谁,香袋交给了谁,目前也不清楚。”
瓣儿道:“董谦被迫去做紫衣客替身,肯定不是侯伦一个人能办得了的,背后也一定另有主谋。”
顾震道:“这几路人马,又都是为紫衣客而来。”
众人默默沉思起来。
赵不尤忽然想起一事,心里一惊,沉声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