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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姜华雨,还有那么点渊源。”
“哦,真的嘛?”沈盼手托下颌,一幅急待倾听的样子。她心里有种预感:对这位姜华雨知道得越多,对揭开那把椅子的怪异之处就越有帮助。
不知何时,雨势更绵密了。从窗口朝外看去,远远近近的山水都连成了一片茫茫烟波。整个小餐厅显得益发宁静。唯有金厂长用一口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语调跨越过漫漫时空,追忆着陈年旧事:“我们金家,祖上也曾经是个木匠世家。我这个人凡事喜欢追根搠源,我曾经整理过我家的家谱。幸好我们乡下人比较注重这个,所以家谱经过整理,还一一串连得起来。从我这代追索上去,我发现在四百多年前,大约在明朝隆庆,万历到天启这三朝共六七十年里,我们金家是苏州一带很有名气的木匠世家。我喜欢收藏木器,又开木器厂,大概也是遗传因素吧。”
宁远和沈盼听了暗暗乍舌,四百年的家谱还能修得整齐真是很不容易了。那可有多少代人啊。再说以前中国人结婚得早,如此算来,足有二三十代了。这一方面说明金厂长的家族人丁兴旺,子孙繁荣。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只有在中国这种大宗族式的农业社会制度下,后人才有可能清楚地知道十几代乃至几十代祖先的事情。
只听金厂长又道:“在一本记载家事的手札里,我发现录了这样一件事,我们金家祖上曾经和这位姜华雨进行过一次制作家具的比武。原因大概是我们金家的手艺原来称雄江南,谁知姜华雨后来居上,迅速在木匠行中崛起。为了证明谁是木匠行中的头牌,我们金家便提出比武。可惜……”
说到这儿,金厂长一笑道:“可惜结果是我们金家彻底失败了。所以手札里也没记载整个比武过程,不然现在看来一定很有意思。”
张老头点头道:“是啊,木匠行里真正的高手互相比斗起来,那是绝对精彩的!”
金厂长道:“虽然书札里没记载具体情况。但却写了几句结论。说是这个姜华雨的技术如神,巧夺天工,大有可能是鲁班转世。我们金家输得心服口服。但金家一位老前辈却不无担心地认为,姜华雨制作的木器太过完美无暇了,恐是秀气尽泄之相,长此下去未必是福。他还要求金家一定要收藏几件姜款木器,留给后世的子孙看看:‘家具千万不能造得这样夺尽造化,极尽完美,否则定会折损命中福寿。’也正因为如此,一直到我这代,家里还保留了几样姜款。”
说到这儿,金厂长似有些庆幸,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那位老长辈说得果然没错,家谱记载到大约天启年间时,江南临海遭遇倭寇入侵,我们金家及早逃往内地得以幸免,事后听乡人传说,姜华雨没能逃出来,而且下场很惨,不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本人亦可能死于战乱。
后来由于我们金家转行做了皮货生意,所以关于姜华雨的一切消息,书札就记载到此了。”
张老头听罢,惋惜地叹着气。沈盼听着金厂长的叙述,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英俊,手艺高超的木匠陷入战乱时的彷徨无奈和面对家破人亡时的无限悲痛。不知怎么的,她很是同情这个四百年前的古人。
金厂长又道:“我当时看到书札里的这段内容,忽然升了起对姜华雨这个人的兴趣。便到县里查阅县志,又跑到市图书馆,博物馆想去找点线索。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倒给我在几本发黄的古籍里找到了一点零碎篇章。因为这类手工艺匠人在古代地位很低,不但正史不记,连野史记得也很简单模糊,我把所有资料拼凑起来看,只能得出一个大致的情形来:这个姜华雨是个奇人,年少得志。据说他曾经做过一只木鸟,能飞三天三夜不落下来。也有人讲他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得到过木匠祖师爷鲁班传授的一本奇书等等。他在万历天启年间的江南一带,是木器行里第一块牌子。可惜后来下场甚是凄凉。一好事文人曾撰文定评他,称姜华雨一生才如江海命如丝,是个命交华盖,早开早夭的典型人物。我想,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归纳起来也就剩这寥寥数句了。幸好他还留下了几件传世的家具,足以让我们这些后人可以追忆他……”
金厂长说完,众人一时无语,似在追忆这不幸的巧匠。过了半晌,宁远忽然问了句:“金厂长,那姜华雨制作的家具,是不是真带些神奇的地方呢?”他这么一问,倒提醒了沈盼。刚才听了金厂长讲的往事,这位创意总监的思路正沉浸在四百多年前晚明的木匠传说里任意遨游呢。听到宁远的问话,她总算抬起头来,因为这个问题才算提到了正点子上。
金厂长笑道:“神奇?那只是乡野杂谈罢了。你要知道,但凡这些出色的高手匠人,身后往往会有些后人附会上去的故事。就好比鲁班的赵州桥传说,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之类。至于姜华雨造的木鸟能飞三天三夜,那也只是齐东野语罢了。不然飞机早就问世了。呵呵。不过话说回来,姜款家具确实别具一股文雅的气质。这绝不是普通木匠造得出来的。非经过胸有丘壑,受过诗书熏陶之人的手底不可。你们看这椅子照片上的楷体仙字,写得多好。我看姜华雨读过书也不一定呢。我家里的两款其他都好,可惜就是无字。”
沈盼想了想,又问道:“金厂长,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金厂长闻言一愣,面露不解之色:“特别?你指的是?”
沈盼见金厂长的模样并不像在自家的姜款家具中发现了什么古怪。而她也不想将自己遇到的怪事随随便便地说出来,一来怕别人不信;二来金厂长估计也不能解开这个谜。于是便耸耸肩把话题岔了开去。午饭后,沈盼和宁远告别了金厂长和张老头从家具厂里出来,登上了开往苏州市中心的汽车。
“你在想什么?”宁远发现自上车后,沈盼一直没说话。
沈盼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道:“我在想,我们查了老半天还没能搞清楚那把椅子之谜。”
宁远一笑道:“其实我们已经够幸运了。起码现在知道了制作这把椅子的是一个明朝的,很了不起的木匠,还知道了他的姓名和身世。”
沈盼听罢点点头道:“恩,那个姜华雨真是个薄命人。可他为什么要造一把会让人做梦的椅子呢?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宁远道:“大小姐,别再去想这事了。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然后再坐上那把椅子说不定就不做梦了。而且金厂长不是说了吗,他家里的姜款家具可没什么奇特之处。”
沈盼道:“好啊,听你这意思,原来你一直都没相信过我的话!”
宁远忙把手乱摇道:“我完全没这意思,我只不过认为这把椅子的线索我们已经查到头了。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与其再费心思,不如到此告个段落。我可没其他意思。”
沈盼道:“谅你也不敢。唉,好象是查不出什么了。”
宁远道:“那你回家后,准备把那椅子怎么办?”
沈盼道:“还没想好。反正得留着,我对它充满了好奇。”
宁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笑。他始终认为所谓椅子之谜不过是沈盼一时孩子气杜撰出来的故事。唯一的作用就是两人重归与好,并一块儿出来作一次快乐有趣的旅游。
车子行了半个多小时来到苏州市中心。两人下了车,这时恰好下午三四点钟,观前街一带很热闹,虽然天下雨,但路上依旧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雨伞雨衣构成一道美丽的雨景。宁远本来想立刻换车到火车站的,可沈盼却坚持要逛街,说这儿附近有一条书画文物街,刚来的时候就想逛了。
宁远当然一口依从,并在街边买了一把苏绣伞面的大伞,两人共撑一伞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走过热热闹闹的观前街,又过了三四条小巷,来到了一条长长的书画街。街口的石头路牌久经风雨侵蚀,名字早已看不清了。但整条大街两旁的书画古玩店却修缮得整齐亮丽,琳琅满目。两人一边走,一边随意浏览着。但沈盼进出了好几家店却一点也没看中什么。
“刚才那张金农的墨梅图不是很好吗?”宁远讨好地道。因为沈盼喜欢字画,他好歹也学了点这方面的基础知识。刚才见到一幅扬州八怪之一金农所画的墨梅,便努力地推荐着。同时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鉴赏眼光。
沈盼轻嗤一声:“那是后人仿作的。这里店不少,但上好的佳品少得可怜。大概是旅游区,专卖赝品斩外国人吧。”
宁远自嘲道:“或许也斩我这类不懂装懂的门外汉。”
这话惹得沈盼一笑。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了书画街的尽头,后面连着一条曲折不见底的深巷,从巷口看进去,似乎有一二幅古玩店的店招在微风细雨中飘摇。
“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曲径通幽,会有些好东西。”沈盼道。宁远自然没有意见,只拿着伞在后跟班。
进了巷子大约三四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巷子腹部开阔起来,正好开着一家装潢颇为古朴的书画店。店前一个广场植着两行迎客垂柳,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幽静。和刚才外面书画街的热闹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两人顺广场来到店前,见店门两旁的对联倒有些意思,上联为“江头千树春欲暗”,下联为“竹外一枝斜更好。”上方横匾则是店名“竹外一枝轩”。
“这两句苏子瞻的诗配在这里正好呀。”沈盼不由轻赞道。
宁远点点头:“恩,正好暗示出闹中取静,别具一格之意,店老板是个雅人。”
上台阶走进店中。店堂不大,但很高,陈设古雅。四面粉墙错落有致的挂着些名人书画。一个店员正在裱画。边上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见有客人来,便上前微笑道:“两位想买些什么?我这儿字画条幅不算多,但都是精品。”
“我们先看看。”宁远道。
老板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沈盼沿着四壁走了一圈,见无非是些米南宫,倪云林,赵松雪,唐寅等大家名画的临摹本,又或董其昌,傅青主,何绍基等书家的拓本。唯无原本真迹。不过这也难怪,一来这种小店不太会有真迹,二来有真迹也极少挂外面。沈盼原本就不指望在这儿能买到名家真品,只想看看有没有一些幸运存世的无名氏作品。因为有些前朝无名氏的某件精心杰作并不输给那些大家们漫不经心时的字画。
可是几壁全是名家拓本,就当沈盼有些意兴阑珊时,却发现东面墙壁角挂着一幅不起眼的仕女图。图上画一女子斜倚曲栏,神情忧郁,似在临风感怀。笔调与画风轻柔婉转,显然出自女性之手。画下方还有两句白香山名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诗下一方落款,用红笔勾勒,依稀辩为“守雨庵主绝笔”。
沈盼一眼之下,便觉得这幅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其实人在很多时候,第一次见到某个人,或第一次到某个地方去旅游,有时都会兴起这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有人解释为“缘分”,更有人解释为“前世是亲人,前世来过这地方。”至于到底如何,恐怕玄学家科学家都说不明白。反正沈盼当时一见这画,便觉得眼熟。尤其是画中透出一股深深的悲凉气息感染了她。
“老板,让我看看这幅画。”沈盼招呼老板。
老板拿着一支竹丫叉轻轻叉下画轴,边道:“巧了,这幅仕女图挂好久了。一直没人问津。今天却连连遇上有缘人。其实这画确实是真正的古画,你看这纸质的成色。而且画技也不错。”
沈盼接过画,画外面虽然罩了一层保护薄膜,但她依然能看出这是一张上好的雨过天青纸笺。这种纸明宣德年始造,流行于晚明。据说因其纹理紧密,不易化色,保存时间长而最受画家欢迎。
由于画放在眼前可以看得更仔细。沈盼益发觉得此画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恐怕这位作者“守雨庵主”当时作此画的心情一定悲凉之极。作为绘画系的高才生,沈盼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