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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啦——我本欲如此回答,但念头一转,却又觉得她的解释也不无可能;不,岂止不无可能,“贾桂琳”(=贾桂琳)的说法充满说服力,甚至令我开始认为她说的才是真相。
“原来如此啊……”
“咦?这么说,你猜想的动机不一样?”
“不,其实也差不多……”
仓促之下,“我”(=我)打了马虎眼。是啊!假如真相与我所想的完全不同,又何必说出我那可怕的假设?
“只是我没想出这番道理。”
“假设亚兰的犯案动机及来龙去脉便是如此,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杀了绫子。”
“既然巴比都那么说了,当然就是‘你’(=蓝迪)啊!没其他可能了。”
“可是,巴比的证词可信吗?”
“我想没理由怀疑。不管有无动机,关于绫子被杀之事,巴比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想他的证词应该极为可信吧!”
“是啊!再说,假如不是蓝迪,凶手就是你或我了。”
“在我看来,你不会是杀害窪田绫子的凶手。”
“哎呀,是吗?”她趴在床单上托着脸颊,脸上浮现大胆的笑容,吊眼望着我。“很不巧,我却觉得说不定凶手是你。”
“那我倒想听听你的根据。”
“很简单,因为你是日本人,绫子也是;从她和亚兰的对话中,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正巧你刚被未婚妻狠狠背叛,对所有女人怀有满腔敌意及憎恨;正当此时,绫子出现了,你无法容许她身为日本女人却崇洋媚外。换作平时,你顶多心里不高兴;但眼下有了地震这个机会,于是你的积郁便爆发了。”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说真的啊!我可是非常正经的。要是没有巴比的证词,我肯定觉得你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不对,仔细一想,我并没亲耳听见关键的巴比证词,其他人也没听说过;说不定证词其实根本不存在,只是你胡诌而已。”
的确如她所言……以“贾桂琳”(=贾桂琳)的立场来看,她当然会有此怀疑。虽然“我”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是凶手,但这种反驳是无效的;为了想出如何据理证实自己的清白,我思索了好一阵子。
“假如说……”反覆思索后,我决定从其他方向进攻。“蓝迪是凶手的话,你想他的动机是什么?”
“要不是针对绫子个人,就是对所有日本人的敌意吧!只有这个可能了。当然,和你的情况一样,平时顶多心里不高兴,但有了地震这个趁乱下手的机会,便瞬间爆发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耶!”
我突然有种焦虑感,下了床在地毯上来回踱步。
“好像……我好像忘了什么。”
“你忘了什么?”
“我正在想,好像和动机有关。”
“你是说,杀害绫子的理由?”
“对,我想,那个理由才是这个案子的最大关键。听好了,贾桂琳。如同你刚才所说的,无论凶手是我或蓝迪,动机都是非常浅薄且模棱两可。我是对所有女人,而蓝迪是对所有日本人怀有潜在敌意,而这股敌意在极限处境下瞬间爆发;这个道理我懂,也觉得不无可能。但是——”
“但是什么?”
“我总觉得不对劲。你想想,就算是极限处境,这次的情况可是地震啊!要是不及早避难,搞不好自己会死;这种时候,哪有工夫去趁乱一泄夙怨?更何况这次的情形,是一度平安避难至地下后,又不顾建筑物崩塌的危险,回到店里。”
“是啊!”
“再怎么想都不合理吧!”
“但是,实际上就是有人做了这种不合理的事啊!”
“对,这我懂。不过,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
“说不通?怎么个不通法?”
“倘若CIA的调查结果正确无误,那我们之中并没有人对窪田绫子怀有私怨;所以,假如真是杀人案,动机就只有你刚才所说的‘在极限处境中瞬间爆发’。不过,会犯下这个案子,应该还有另一个推力才是;换句话说,就是让凶手甘冒被活埋的危险,回到店里趁机杀她的原因。以这个案子而言,一定有另一个具体的因素,强力地推动了凶手对窪田绫子的杀意。”
“你的意思我非常明白了,但另一个因素会是什么?”
“我不太想这么说,但应该还是……”
我停止来回踱步,朝床缘坐下,不自觉地背对“贾桂琳”(=贾桂琳)。
“她说的那些话吧!”
“对巴比、蓝迪和哈尼的中伤?你认为他们三人之中,其实有人听懂了?”
“毕竟只有这个可能了啊!那时候我还暗自松了口气,想着幸好店里没有其他人懂日文;但说不定其实那三人之中有人听懂了她的大肆批评,而且怒火中烧呢!”
“不过,其中的巴比和哈尼在‘封闭区’里,被‘隔离墙’挡住了,有不在场证明。”
“巴比另当别论,但哈尼可不一定。假如他逃进‘第二都市’前就已犯案的话——”
“慢着,你这么说,刚才的前提不就全不成立了?我们刚才研究出来的结论明明是‘亚兰断定绫子死于他杀的根据,就是目睹了爬上楼梯的人影’,对吧?”
“啊!对……对喔!”
“所以啊!我们必须以‘凶手是在人格转移完毕后犯案’为前提,进行剩下的推测,不然目前的假设会变得前后不通。”
“原来如此。”“我”(=我)毫无反驳余地,只得高举白旗。“你说得没错,抱歉。”
“总而言之,既然巴比和哈尼有不在场证明,结论便是蓝迪才是凶手——当然,前提是凶手不是你。”
“是啊!”
“这么说来,或许蓝迪懂得日文呢!仔细一想,这个假设倒也没那么异想天开,而是有可能的;因为他自己也说过,曾在日本证券公司的美国分公司工作啊!”
“这么一提……”
“当然,大半的业务应该是以英文进行的,但他多少有接触日文的机会吧!所以蓝迪虽然装作不知情,其实是知道绫子中伤他的。”
这大致说得通,从逻辑上来想,真相似乎只有这种可能。
然而,“我”(=我)却怎么也无法释怀;一方面是无法拭去“似乎忘了某个重大环节”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我有个相当基本的疑问——假如蓝迪在“鲜鸡屋”时已听懂了窪田绫子和亚兰的对话内容,他应该会当场发飙吧?蓝迪如此奋力夸耀自己外强中干的猛男体格,要是有人胆敢取笑自己,怎可能连句怨言也不说?
蓝迪不是真正的凶手……老实说,我强烈地如此认为。他在证券公司上班时,或许真的学会了几句日文;但他所学到的知识,应该还不足以让他理解窪田绫子及亚兰的对话内容吧?不,即使蓝迪的日文听力水准相当高,他那时也应该完全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因为,我认为要是蓝迪听见了,铁定会当场找那两人的碴,引发一场争执。
相较之下,若是换作巴比,由于忌惮店主伯父,即使再火光也只能容忍下来;除非对方像蓝迪一样正面挑衅,否则是不会主动引发骚动的。
就这个理由来看,巴比倒比较像是真正的凶手;不过,巴比却有不在场证明。这么说来,结论还是只能回到蓝迪身上了。
“看来……”不知何时之间,“贾桂琳”(=贾桂琳)已来到“我”(=我)身边坐下;她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宛如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对我耸了耸肩。“已经得到结论了吧?至少以我们的能力,没办法更进一步推论了。”
“看来……是啊!”
“辛苦了。”
“我已经负起对你夸口的责任了吗?”
“应该是吧!”
“贾桂琳”(=贾桂琳)轻轻地窃笑。事后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爱上了这个名为贾桂琳·塔克的女人。
一旦察觉,便发现贾桂琳实在拥有惊人的魅力;从前究竟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没发现如此一目了然的事实?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想当然耳,找不出答案。即使找到了也没有意义;既然察觉了自己的心意,往后便只能为情所困、坐立难安而已。我向来都是这样,与美由纪的那段过去亦然。
“剩下的问题,”提出这个话题时,我已充分地陷入自虐情绪。“就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过活。”
“对啊!还有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六个人一起决定的,但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问我的希望吗?想都不用想,我才不要过隐居生活。刚才我的确说了些违心之论,但我对尘世还是有眷恋的;可能的话,我想回日本。”
“那就这么办啊!”
“你说得还真轻松啊!”
“我会回英国,这不就好了?虽然我们两人会偶尔互换,顶多一开始有点困惑,相信很快就能习惯的;只要你学会我的工作就行了,我也会学习你的工作。”
“你有这个打算,我当然没意见;但问题是威尔逊他们会怎么说。”
“我想没问题吧!之前最大的难关,是‘化装舞会’发生在六人之间,绝无法瞒过世人的眼睛;但现在只剩两人了,总有办法解决的。只要设法说服他们,应该行得通。”
原来如此啊!我点了点头,同时发觉那股自虐感已从心中烟消云散,不禁吃了一惊。
过去我面对迷恋的女人时,总是变得自虐;在极尽所能地自虐之后迎向破灭,是我的典型模式。虽然如此——
我却发觉自己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奇妙的从容感。即使我和贾桂琳分隔日本及英国两地,关系也绝不会就此断绝;这个事实让我有了精神上的余裕。我不知道这种从容是好是坏,但藉由这份从容,我有了个新发现。
这个新发现便是——我本身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老实说,过去我一味地将美由纪当成坏人,认为自己是她那自我陶醉用的恋爱剧本之下的配角及牺牲者。不过——
不过,真是如此吗?我和女人相处时,只懂得极尽所能地自虐化;这一点,我自己也承认了。倘若真是如此,美由纪之所以背叛我,或许不单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思,而是我引导她、逼迫她,才导致这般结果。
换句话说,美由纪并非按照自己所写的剧本取消婚礼;写下剧本的其实是我,是我为了找到舞台让自己尽情扮演受害者、发挥自虐而写的——
“不过,就算总有一天会习惯……”得到我的同意后,“贾桂琳”(=贾桂琳)似乎安心了,舒坦地笑了起来。“还是得吃不少苦头吧!”
“是啊!”
“尤其是做爱的时候,要是突然转移后,发现有个全裸的男人骑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我会逃之夭夭。”
“那我可伤脑筋了,事后一定会被完全误会,以为我突然发疯,或是不爱他了。到时候要怎么编造藉口向他解释?这问题可麻烦了。”
“这一点我帮不上任何忙。不过,‘我’(=你)对我的女友做出相同举动时,事后得想藉口的也是我,所以互相扯平啦!”
“满口谎言!”
“我哪有说谎?”
“你不是刚刚被甩?会有人陪你上床吗?”
“这当然是包括将来啊!你也无法保证绝不会被现在的男友甩了吧?”
“我当然能保证,因为史特林打算和我结婚。”
“那是你男友的名字?”
“对啊!他叫史特林·伍兹。”
“什么来历?”
“现在担任某个莎士比亚剧团的总监,不过他本人想写好莱坞出资的电影脚本。”
“然后由你来主演?”
“虽然老套,不过是个美梦吧?”
“祝你美梦成真。”
“谢谢!”
“我祈祷自己不会害得你的美梦破碎。”
“这么一提,这倒是个问题。就算英国腔突然变成美国腔不打紧,问题是——”
“不打紧?别开玩笑了。要是像刚才那样每隔几分钟就交换一次,你打算怎么办?两种腔调混在一块,连句台词都说不……”
“……怎么了?”吃吃窃笑的“贾桂琳”(=贾桂琳)看了“我”(=我)一眼后,微笑突然冻结了。“江利夫,你怎么了?”
好一阵子,即使被“她”(=她)摇晃手臂,我也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呻吟;虽然我并非不知自己茫然失措时的表情看来有多么愚蠢,却无可奈何。
“天……”
黏膜紧紧黏住的喉咙,不知花了几分钟,才终于正常地吐出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