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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啼鸟怪叫着,见有人挡着,以为是敌人,便一刀往对方斫去。
蕉心碎怒骂一声:“你干什么?”避过一刀,一出手,破刀网而入,抓住乌啼鸟的肩膀。
乌啼鸟以为敌人抓住了自己,更是心慌,一刀便斫了下去,蕉心碎鸡冠也似的脸突然比鸡冠花蕊还红。
就在这瞬霎间,他的手却白似霜雕。
他抓在乌啼鸟肩膀的手,倏变成千掌。
跟着在乌啼鸟身子前后四周的残冰碎雪骤然被龙卷风似的刮旋起来,梭子般密集击缚在乌啼鸟身躯上,在他惨呼喷飞出去堕下山崖之前,乌啼鸟像在麦粉堆里打滚过一样,通体遍白,惨呼声久久不绝。
唐果借蕉心碎的掌风而起,居高临下,以透明的暗器夹杂在霜雪之中,伤了乌啼鸟的眼睛。
他一面向嫣夜来叫道:“快去看爹!”另一方面已向农叉乌出了手。
农叉乌的木杵本来已将傅晚飞迫至崖边,但唐果一扬手就是看不见的暗器,令他颇多顾忌,一时也取二人不下。
飞鸟和年不饶第二次相斗,正斗得个旗鼓相当。
蕉心碎杀了疯狂的乌啼鸟,但就在一刹那间,嫣夜来已抱着闵小牛冲上阶梯。
蕉心碎大喝一声,正要出掌,乍听背后四声示警,李布衣的青竹杖尖,竟隔空激射出一缕剑气也似的杖风。直袭自己的背心。
蕉心碎猛回身,双脚一蹲,双掌推出,登时飞沙走石,与破空杖劲互相一激,轰地一声,像雪球给一箭射散,各自一晃。
李布衣身子一晃,仍陷阵中。
蕉心碎身形一晃,待回身时,只见嫣夜来已闪入宫殿虚掩的大门里。
蕉心碎心忖:谅这娘儿潜入“海市蜃楼”,在副官主面前,也无多大作为,但这李布衣,可万万不能给他突围,当下全神贯注,对付李布衣。
嫣夜来冲上阶梯,心中是惶急的。
她正担心着:赖药儿怎么了?他跟哥舒天有没有打起来?他有没有取到“燃脂头陀”?
她觉得脚下所踏的石阶。很是奇特,甚至可以说,那不是石阶,而像是把云朵固定成一个方块的“云阶”。
可是嫣夜来心有所系,已无心理会。
她掠入大门,立刻发现,这大门里有一座院落,院落里长着奇花异草,她一样也不识得。
院落后是大殿。
大殿石墙上,有着很多座石雕,大部分都雕着神佛菩萨,或低眉冥坐,或怒目俯视,栩栩如生。
大殿正中,有一张紫色的布幔。
赖药儿那高大、温厚而带衰老的背影,令嫣夜来心里只觉那儿是一盏灯,有他在就有温暖。
只听赖药儿对布幔里的人道:“我不是来治项晚真的病的。”
布幔里的人道:“那你来干什么?”
赖药儿道:“我是来找哥舒天的。”
布幔里的人道:“我就是。”
赖药儿道:“你不是。”
布幔里的人“哧”地一笑,道:“你好像比哥舒天还知道哥天舒似的,竟敢说我不是哥舒天?”
赖药儿沉声道:“你不是。”
布幔里的人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赖药儿道:“我替哥舒天治过病,他是一位老人家,绝不是你。”
布幔里传来的声音,正像是琴弦稍为放松一些儿的调子,用指头绷几下,就有那末好听的出来,这样一个比出谷黄莺还黄莺的语音,分明是年轻娇媚的女子,决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那声音道:“你焉知道我现在的声音不是装出来的?”
赖药儿望着布慢里映着一个挽宫髻苗条婀娜的身影,道:“这是你的声音。”
布幔里的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上次见你,你又岂知我有没有先经过易容?”
赖药儿肯定地摇首:“易容只可以假以乱真,但决不可能假以作真。”他当初替哥舒天治过病,当然是在距离极近的情形下诊治,以赖药儿的眼力,如果那哥舒天化妆易容,他没有理由会瞧不出来。
布幔里的人沉寂了半晌,终于道:“你错了,我就是哥舒天。”
赖药儿冷笑道:“难道我救活的就是你?”
布幔里的居然道:“就是我。”
赖药儿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这无聊的话题辩下去。便道:“如果你是哥舒天,我要向你讨一件东西。”
哥舒天道:“原来你既不是来医人,也不是来见人,而是来讨东西的。”
赖药儿冷冷地道:“我决不会再替‘天欲宫’的人治病。”
哥舒天道:“好,你讨的是什么东西?”
赖药儿道;“这里院前普贤菩萨神像旁第五台花盆所植的药物。”
布幔里的人似是一怔,良久才道:“燃脂头陀?”
赖药儿答:“燃脂头陀。”
嫣夜来趁这个机会据赖药儿所示望去,只见那儿果真有一株奇异的植物。
这株小树,当然是种在土里,可是乍见之下,会以为这株,‘燃脂头陀”是在水里一样,因为它没有叶子,只有红色的茎须,像珊瑚树一般以各种形态散开,而这植物竟是稍为蠕动的,给人有一种在水波上飘浮的感觉。
这株小树,剔透玲珑、紫红可爱,让人看了第一眼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便想看第三眼,看完第三眼又想看第四眼,如此一路看下去,直至入迷废寝忘食。
当真仔细看去,这小树的红还分千百种,从浅至深,又由深到浅,浅得淡淡一抹,像雪结在杨花蕊上,深的似深到海里的余晖。红得近黑,有些红色,竟似血管一样,细飞花动,妙的是上面绽放三至五朵似有若无的金花,不细瞧只以为几点星火,不知道是闪动的花。
嫣夜来知道这花是这棵小树的精华所在,就像蜡烛不能抽出了灯蕊,不过,灯火熄了可重燃,这“火花”灭了,这世间惟一为人所知的“燃脂头陀”,可失去效用了。
只听布幔后那好听的声音微微有些咤异地道:“你别的都不要,光要‘燃脂头陀’来干什么?”
赖药儿道:“治病。”
哥舒天问:“治谁的病?”
赖药儿哼道:“我的。”
布幔后又寂然无声。
外面隐约传来残风残雪和叱咤呼喝之声。
只听布幔里的人又道:“我要是不给呢。”
赖药儿本想答话,可是嫣夜来己倏地探出,掠向“燃脂头陀”。
她只想撷下这颗小树,让赖药儿可以把“七大恨”找全,她就虽死无恨了。
她身子甫一动,布幔里蓦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的五指,尖细得像一支无暇的白玉笋,笋尖五点凤仙花汁的艳红,手掌白得像腊月的雪,而掌心的绯红比春末夏初的落瓣还令人心动,皓皓王腕何等纤秀,腕上缠了三个镯子,一个翠玉,一个靛蓝,一个闪金。这手腕尽头是金丝织成的边,衬着翠绿欲滴的小袖,美得像梦里一个不出现的女子,招招手就令人害怕梦醒后再也见不到。
这手自布幔伸了出来。
立即,有一只镯子,离腕而去,破空飞出,袭向嫣夜来。
嫣夜来正在专注发掘红色的小树:燃脂头陀。
她专心地为赖药儿采摘这棵小树,就像一个多情女子,为心爱情郎一句赞美而专心画眉,一个善舞的女子为知心舞过生舞过死舞过了舞姿的极限,一个操琴女子为知音弹断了弦一样。
“燃脂头陀”的火花不但不熄灭。反而更璀璨可喜,看来如果不是一棵小树而真的是一位头陀,也是一位至为多情的头陀。
翠镯破空而至,嫣夜来根本没有注意。
她已忘了自己的生死。
就算她注意到、也避不过去。
这小小剔巧的一圈翠王镯子,角度与速度都不容人闪躲。
就在这时,赖药儿白发振起,衣袖舒卷。
衣袖迎空罩住镯子。
那玉手一招,“波”地一响,翠镯破蓝袖而出,回落在皓腕之上。
翠玉、蓝石、金镯互击,在纤纤手腕上发出极清脆的“叮”地一响。
只听她比手腕上的轻响更清脆地道:“好一双怀袖收容的水云袖。”
她说完这句话,腕上三个镯子,又离玉指飞去。
赖药儿岂容镯子再攻鄢夜来?当下双袖翻飞,像天地间黄昏时淡蓝色的霭网,翩翩,那手腕翻覆几次,镯子仍是落回皓腕上。
那女声冷哼道:“是你惹我,怨不得我!”玉腕一掣,突然伸出一截手臂来。
由于手腕是向上的,衣袖也就稍微掀起,可以看到一截藕臂。柔得像鹅的脖子,嫩得像刚孵出来的小鸡。
可是这玉手在电光石火间,已向赖药儿下了三道杀手。
围绕着手上的五指,有五点若隐若现的金芒,和掌心外的一点深红,这五金一红的光芒,看去并不怎么刺眼,但就像火焰最烈是淡青色的火焰一样,比火更火的火反而是不猛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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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海市蜃楼
赖药儿接下了三招。
他接第一招之后,只觉一股热火自袖上焚到了手臂上,热辣辣地烧痛着;他咬牙接下了第二招,那火焰烧到了心口,然后又火油似的迸涌到四肢百骸里去;他拼命接下第三招,全身都像焚着了,就跟一只飞蛾投入火中的感觉一样。
对方的手忽缩了回去。
赖药儿肯定对方也没讨着便宜,只是,他想运功压下心头烦躁,但觉气血滞虚,无处着力,浑身飘荡荡地,像一片刚脱离树枝的枯叶。
他吃力地道:“‘六阳神火鉴’.好掌力”
对方却似纱幔的缝里看见他,比他还要吃惊地道:“你原来你犯的是早衰症”她隔着纱条儿.还可以看见赖药儿脸上的皱纹,像雨水打在池上,开始细微,后来密集,到得末了,他面的皱纹如同干瘪橘子的厚皮,她从没有想像过,一个人可以一下子变得那么老。
赖药儿勉强提气道:“我要医的正是这个病。”他发现自己的语音如同一声尖叫之末,只剩下一缕残气,追悼遽然消失的生命力。
嫣夜来这时已撷下“燃脂头陀“,仿佛见到赖药儿不再为病魔所缠的容光焕发,转头过去,却见赖药儿的侧脸。
赖药儿背过身去,嘎声道:“你们先走”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已经走到最后又最高的一级,上面没有扶依,再走,只有往下掉。
“慢着。”布幔里的声音道:“你医活过哥舒天,这‘燃脂头陀,可以给你。”
嫣夜来喜出望外.赖药儿竭力使自己在剧烈的颤抖中站得挺直一些,“你要有什么条件”
女子道:“入海市蜃楼,从来没有不伤一人,全身而退的事,规矩不可废,你自己杀同来一人,然后去吧。”
她自觉今天已是太过仁慈,所以附加道:“你救活过哥舒天,这回哥舒天也救了你,两下扯平,你可不要再给我遇上。”
赖药儿斩钉截铁地道:“不。”
哥舒天道:“你不忍杀那女子吧?你一路来的事,我都知道。我也不为难你,念在当日活命之恩,你杀了那小孩便算数,这小孩可不是你的骨肉。”
嫣夜来左手抱住了闵小牛,右手紧执“燃脂头陀”,任何一样,都比她生命更重要。
赖药儿艰辛地道:“我不能杀任何一人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他只党内息岔走,已经无法敛定。
哥舒天道:“你的病害,已给我三掌引发,身体机能迅速萎谢,你此刻还不自救,便命毙当堂,你不忍下手,我替你杀吧。”
赖药儿踉跄跌步,长袖扬起,喘息道:“哥舒天,我不许你下手——”
忽听一人朗笑道:“谁能不许哥舒天出手?我哥舒天偏要出手。”
“呼”地人影一闪,不知从殿上哪一个角落闪出来。快得连赖药儿都不及应变之前,己在闵小牛背心印了一掌。
嫣夜来哀叫一声,感觉到手里犹抱了一块火炭,她比自己被击中还悲恸百十倍。
赖药儿掠到嫣夜来身旁,嫣夜来哭着把孩子交给他看,赖药儿的医术是嫣夜来目下惟一可依。
赖药儿只看了一眼,眼睛像喷出了火,看着来人,自齿缝里迫出五个字:“六阳神火鉴?”
来人肤色红润得像高山上金风玉露培植的仙桃一样,眉目清朗已极,眼睛白多黑少,笑起来女子看了觉得七分纯真,妇人看了知道还另带有三分邪气,国字口脸,嘴角像过年时弄的鸡蛋饼卷在折角上捺了捺,特别薄削,又有美丽弧角,话说是个英俊男子,只稍嫌矮胖一点。
青年男于笑答:“正是我哥舒天。”
赖药儿瞳孔收缩:“哥舒天?那她是谁?”无论是他或她,赖药儿都知道不是他从前治过病的哥舒天。
男子哥舒天笑道:“她么!也是哥舒天。”
女子哥舒大娇笑道:“我们都是哥舒天。”
赖药儿隐隐觉得自己触摸到一个极大隐蔽的疑团,他已摸到袋里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