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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抿了抿唇,将此事暂且搁下,接过完颜宗泽手中帕子丢回鎏金铜盆中,道:“明日一早我想和你一道前去接母后回宫。”
完颜宗泽闻言蹙眉,未言,锦瑟便拽了他的胳膊靠了过去,道:“万佛寺离京城又不远,虽是山路但地势并不陡峭,更何况如今我胎像是极稳的。梁太医可说了,这胎稳不稳和心情也是有关系的。这京城里闷得慌,我想出城转转,有你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事儿。更何况,母后去万佛寺,原本我这做儿媳的是该陪伴在侧悉心伺候的,可如今因着这肚子无法成行,这已是不孝了,我若连去探望一次都未曾,哪里说的过去。我不瞧瞧母后的状况,心里也不安啊。”
完颜宗泽见她靠过来,满脸娇俏地撒娇卖乖,哪里还说地出一个不字,摇头一笑,默许了。
太后薨逝,前往万佛寺为太后和皇帝祈福的皇后自然是要回宫的,原本皇后昨日便当归宫,可因皇后听闻太后薨逝的消息便晕厥了过去,卧床不起,不宜移动,皇帝这才令完颜宗泽今日亲自带人前往万佛寺探望侍疾,顺便接皇后回宫。
天尚未亮,外头便响起了叫起声,完颜宗泽见臂弯中锦瑟睡的正沉,便自行起身,穿戴齐整后令永康将马车驶进琴瑟怨,索性回屋将锦瑟连人带被地裹着抱进了马车,锦瑟恍恍惚惚只躺上马车时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锦瑟醒来时天色已亮,马车也已驶上了山道,随着马车摇晃,她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完颜宗泽并未在车中,火盆中银丝炭烧的正旺,矮几上燃在素银缠枝海棠底座中的红烛却已即将燃尽,微弱的光随着车子晃动闪动着。
锦瑟半眯着眸子迷糊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挑起厚厚的车帘,推开车窗一股清冽又清新的山风吹进来,她缩了下身子,这才探头去瞧。前些天下的雪覆盖了苍茫山体,尚未融化,远山白雪皑皑,近松经雪苍翠。
万佛寺外围数里皆种苍松,锦瑟满眼松林,松香扑鼻,知是万佛寺在望,不觉一惊,忙踢了下车上挡板,马车停了下来,须臾白茹和白蕊上了车,锦瑟已自行坐起,正套着衣裳,见两人便道:“王爷呢?怎不叫醒我。”
白茹一面给锦瑟准备盥洗水,一面笑着道:“王妃昨日进宫太是劳累,是王爷吩咐不叫奴婢们搅扰王妃的,王爷已先一步进寺了。”
锦瑟闻言便也不再多言,匆匆忙忙配合着两人收拾好自己,寺门已遥遥在望。待进了寺,锦瑟直接便到了皇后所住的禅院。皇后此次进寺主要是为戒除福寿膏,故而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宫女嬷嬷,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搅扰。
故而锦瑟一进禅院便听到了自禅房发出的痛苦的嘶叫声,那声音扭曲沙哑,在这静谧的禅院中响起甚至透着一股诡异,令人却步,和皇后平日温和柔雅的声音无一丝想象,可锦瑟心中清楚那就是皇后。
早先她闻要戒除福寿膏不容易,需吃不少苦头,却也没想到这苦头竟会叫素来坚韧不让须眉的皇后也受不住,以致竟然发出这样大失其态,发出如此痛苦的嘶吼来。她心一紧,忙加快脚步往前走,转过一处游廊便见禅房在前,此刻那禅房的窗户和房门上都已被木条板钉了起来,封的死死的。
而那痛苦而凄厉的嘶叫声却还是从屋中撕心裂肺地传了出来,屋外,完颜宗泽面色铁青地站着,不远处随同一起前来的阿月公主正在趴着窗子垂泣,陈之哲站在一旁低声不知对她说着什么,神情温和,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怜惜。
“啊!放开我!我受不了了,真受不了,求求你放开我……”
“娘娘,您再坚持几日,只要再四日便能好些了,王爷和公主都在外头看着您呢,娘娘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屋中传来皇后的嘶喊声,接着是姜嬷嬷的劝声,耳听皇后竟放下颜面和自尊对姜嬷嬷喊出方才的话来,锦瑟的心又沉了沉,暗道这福寿膏之霸道,此刻心中对太后和雍王等人的恨当真是翻江倒海般剧烈,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母后,女儿和六弟都在外头,母后再坚持坚持……”阿月公主说着一哽咽,才又扬声道,“等过了这几日,母后就再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了……”
里头皇后闻声安宁了片许便又哭嚷着道:“阿月,阿朗,我求你们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真受不住……”
外头阿月公主闻声泣不成声,忙噗通一声跪下,道:“母后再忍忍,女儿……”
一旁如一座冰雕般铁青着面站着的完颜宗泽闻声迈了一步,目光沉锐,他张口欲言,不想里头却传来了姜嬷嬷的一声大喊。
“皇后不可!”
接着却是一声痛叫,听着却是姜嬷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喊声,却是皇后的,似是她被什么堵住了嘴。
阿月公主被吓得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完颜宗泽询问了一声不听姜嬷嬷和皇后回话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锦瑟也快步上了台阶,进屋一看,只见房中竟空旷如野,只放着一张简易的木床。皇后缚手缚脚躺在床边的地上,而姜嬷嬷跪在她身边,右手两指竟正被皇后咬在口中,鲜血横流,沿着皇后消瘦而蜡黄的下巴往下流,姜嬷嬷痛的五官扭曲却咬着牙一声未吭,而皇后发髻早已散开,披头散发,从发丝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似饱食鲜血般红透,燃烧着疯狂的亮光,可瞧着她那眼神却分明是失了神智。
瞧这样子只怕是皇后一时迷障欲咬舌,而姜嬷嬷欲阻止被咬了手指,眼见皇后竟仍死死咬着,锦瑟便忙道:“快阻止她,会咬断的!”
完颜宗泽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已被这骇人的一幕给惊愣了,闻言才快步上前一面唤着皇后,一面企图用劲儿掰开她死咬的嘴,可任是他怎么叫皇后都没反应,且他越用力扣她两颊,皇后便愈撕扯姜嬷嬷的手指,姜嬷嬷忍不住呻吟出声。
完颜宗泽却又不敢再加大力道,生恐震碎皇后的牙齿,片刻他已额头冒汗,锦瑟也急的蹙眉,可任她怎么劝说,皇后却都充耳未闻,竟似已听不到她说话了。
锦瑟正想问问陈之哲可不可以将皇后敲晕过去,却听几声马头琴的琴音悠忽传来,且越来越清晰,琴声深沉粗犷,激昂婉转,且穿透力极强,声声入耳。锦瑟正惊诧,却见皇后身体突然一震,接着竟是如被蛇蝎咬了一把,猛然松开了口。
二百八十章
那琴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悠悠荡荡地传进来,皇后松开紧紧咬着姜嬷嬷指头的两排牙齿僵了一下却突然尖叫了一声滚向墙角,缩起身子瑟瑟发抖起来,虽瞧着情景依旧不好,可比方才疯狂的模样却安宁了许多。
锦瑟见皇后将头埋在墙里,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躲在阴影处,似想寻个地缝将自己掩藏起来,不被人瞧见,又见她消瘦的肩头颤抖着,散落的发丝间隐约发出似小兽舔舐伤口的压抑低吟声,锦瑟便蓦然明白了什么。
她侧耳细听,果然从那琴声从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安抚和担忧,还有淡淡涩涩的情意,眸光一闪,不由回头瞧了眼院外方向。
听那琴声就在院外,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这人能在此刻不顾一切来到这里用这样的方法陪伴在金皇后身边,可见其真心,而瞧金皇后的反应……
锦瑟不由暗生叹息,却又有一丝喜意从心底滋生。皇帝不算个东西,从前她见皇帝绝情狠心每每心疼怜悯皇后,皇后既然从未心仪于皇帝,想必对皇帝的畜生行为心里也能稍稍好过一些。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皇后今次倘若能戒除福寿膏,还有大好年华,等做了太后幽居深宫,即便得众生不可奢求的尊荣和富贵,在锦瑟看也是情非得已,委屈了皇后所受的这么些苦。
经此一难,皇后若能戒除福寿膏,重站于阳光之下,也算重获新生了,该恣意随心地活着才对不住自己,若是这院外之人也……
锦瑟心中想着,不由去瞧完颜宗泽,却见他神色平静,倒像是早明此事一般,她正微愕,完颜宗泽已扶住了她,示意她随他出去。
瞧皇后如今这样确也不需要他们留在此间,且她只怕也不想如今情形落于儿女眼中,锦瑟随着完颜宗泽出了屋。完颜宗泽吩咐两声只留了贴身伺候皇后的大宫女一人进屋守着皇后,以防万一,便引着锦瑟三人自穿山游廊绕过进了旁边的小跨院。
完颜宗泽做此安排,倒叫锦瑟心中又升暗喜。很显然这来人是极得完颜宗泽信任和尊敬的,不然他不会是此种反应,她细细一想,又瞧了眼面有悲悯叹息之色的陈之哲,登时明便明白了过来。
陈之哲的义父陈彦谡锦瑟虽只见过一回,可对其印象却是极好的,又念着他半生漂泊未娶,一时心头更是似点了一团火,决定等尘埃落定必要撮合这一对苦情人终成眷侣才好。
锦瑟想着已进了跨院的一间禅房,四人坐下,半响沉默,完颜宗泽才瞧向陈之哲询问起皇后的情况来,道:“母后还需这样多少日才能将体内的毒都排解出来?”
陈之哲迎上完颜宗泽幽深的目光,抿了下唇,这才道:“少说也还得三日,如今正是戒毒的关键时刻,皇后娘娘若是此刻回宫,恐出岔子,最好还是想法子推脱几日,等皇后娘娘好些了再行回宫较好。”
太后过世,皇后自然要回宫守灵送葬,尽孝道的,可皇后因闻太后死讯病势汹汹,实在无法回宫,也没人能拿刀硬逼皇后回宫,不过可能会遭到世人构陷罢了,如今形势皇后实也不不着怕这些。
“一会子我便回宫禀明父皇,母后会继续留下养病,太后薨逝,父皇悲恸,此处到底没有宫中安全,为恐奸佞之人趁机做乱,我会留下一队王府亲卫在此防守护驾,以保母后安心养病,不被杂事烦扰。”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又是一喜,虽说皇后现今情形确实不适合回宫,但完颜宗泽后一句话分明是暗示陈之哲,这里他会防守的如铁桶严密,叫他出面留下陈彦谡来。
完颜宗泽这般态度,很明显和自己是怀着一样的心思。锦瑟愕然片刻便恍然低头一笑,完颜宗泽从来都不把礼数规矩放在眼中,燕国对女子改嫁原便不似汉人那样抵触,加之皇帝又早已令他寒心,倒是陈彦谡颇得完颜宗泽尊重和亲近。完颜宗泽原本对皇后这个母亲颇有些微词,可随着阿月公主回来,瞧着姐姐一日日开朗明媚起来,他心里的那些不满和积年的怨愤已散去,加之近来发生的事情也都叫他认识到金皇后这些年的不易,他心中除了更加敬爱自己的母后,又多出了许多对早年自己年轻气盛,拿母亲泄愤这种幼稚行为的后悔和羞愧来,他如今会这般积极地促成此事倒也合情合理。
锦瑟原想着作为儿子,完颜宗泽就算是恨了皇帝,对母亲改嫁也会抵触,不想他倒想的明白。那陈彦谡既肯为皇后终身不娶,此刻又到了这里,也不是个拘泥于世俗眼光的男人,这般看,只要金皇后愿意,此事便没什么不能行的。
这般想着,锦瑟心一乐,倒是冲散了方才因瞧见皇后受尽折磨的那股愤恨和阴郁来。
见陈之哲听了完颜宗泽的话目光也盛亮起来,有了笑意,又观阿月公子诧然地瞧了眼完颜宗泽,背过身去抹泪,锦瑟便知他们是达成了共识,听闻那边琴声飘忽,显是弹琴之人入了禅院,锦瑟勾唇一笑,方道:“母后可是忍过了这几日便能于常人无疑了?”
“皇后只要熬过这些天身体中的毒便驱的差不多了,此后两三个月只需继续配合诊治便可以摆脱福寿膏之瘾,可这福寿膏对人的影响却是终身的,身体中的毒虽驱,可心中之瘾却一生相随,需要皇后毕生克制,再不碰此物。倘使不慎再沾染,再想戒除便是难上加难。”
陈之哲言罢,完颜宗泽便蹙了眉,锦瑟也微微变色,只想到皇后的性情坚毅,此次沾染福寿膏也是不妨之下遭人算计,依她的性子,康复之后必定可以抵制住心魔和诱惑,便又疏散了忧虑,道:“这福寿膏如斯霸道,着实令人惊心,陈先生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减轻些母后的痛苦?”
锦瑟自然明白陈之哲会尽心尽力为皇后医治,会有此问也不过是瞧见皇后那模样太过心疼罢了,话落便觉问的不妥,倒好似不大信任陈之哲一般,不由又歉意一笑。完颜宗泽见此,抬手抚上锦瑟微凉的手,眸光渐暖起来。
陈之哲也不在意,只叹了声,摇头道:“健康的人阴阳平衡、气血充盈。而吸食了福寿膏后,损耗脾肾的阴气,引起阴阳失调、气血亏损,造成湿浊内生,全身各通路堵塞,进而阻塞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