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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8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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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我运气不好。”
    严庄也不忌讳,当着高尚的面脱下了外袍,露出了新伤叠旧伤的前胸后背,显然,是之前安禄山气急之下胡乱抽打,这才造成了如此不规律的伤口。甚至他的大腿上都因为避让不及而着了两下,此时却不便露丑。等高尚找来备在此处换药时用的外伤药膏替他在胸背草草涂了,又换上一身衣物之后,他才低声说道:“一次两次,我们都可以忍,但如今洛阳城外可以说是四面楚歌,陛下却老是如此动辄暴怒,这样下去,我们能怎么办?”
    “严兄说这话,是不是有好主意?”
    高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大门已经被推开,阿史那承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他一面庆幸两人并未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面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不是去检视洛阳城中诸军了,怎么就回来了?”
    阿史那承庆一直是安禄山的谋主之一,因此这次同样受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相比陈希烈和达奚珣这两个挂名的,他和高尚严庄张通儒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幽燕幕佐班子。如今,张通儒因为弟弟张通幽跟着颜杲卿和安禄山作对,名为宰相,却不如往日那样受安禄山信任,政事堂真正说得上话的,也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尽管上次挨打没他的份,可眼见得高尚严庄这样狼狈,阿史那承庆也觉得心惊肉跳。这时候进屋坐下之后,他便沉声说:“河洛之地不比幽燕,医者应该格外多,要不要我们用心搜罗一下,找人替陛下再好好看看病?”
    他这话才刚出口,严庄就淡淡地说道:“大帅这几年虽说心宽体胖,可在幽州时,性子也并没有变成现在这样子。如今动辄变得如此狂暴,究其根本是因为战事不利的缘故。心病还要心药医,哪个大夫有这种本事?”
    面对这一层被捅破的窗户纸,高尚和阿史那承庆面面相觑,最终谁都不做声了。他们明白,严庄所言确实是真正的事实,安禄山动辄鞭笞臣下以及宦者奴仆,只是因为战事不利的愤怒和恐惧而已。换言之,只要把杜士仪和郭子仪两路大军给击败,把河东兵马挡住,把河北两路兵马给消灭,把号令河北各州郡举义旗的颜杲卿给抓来,那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是,谁能做到?即便史思明已经率大军反扑,可如今首要之务是守住洛阳!
    政事堂中,这个话题接下来没人再度提起,可每个人心底都有个大疙瘩。严庄也只是点醒一下高尚和阿史那承庆,根本就没指望他们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如今越发糟糕的局势,以及安禄山对自己的态度,他已经完完全全失望了。可他当了这么久的幽燕幕佐才有今天,却还打算拼一拼。
    这天傍晚,当严庄离开洛阳宫后,只是到家里晃了晃,然后就换上便装,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温柔坊一隅的那座豪宅,见到了安庆绪。
    两人从前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安庆绪也根本没想到这位父亲面前的红人会来见自己,最初还以为是安禄山有什么话要严庄带给自己。直到严庄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话后,他才不知不觉退后了两步。
    “晋王,如果陛下数日之后就要立赵王为太子,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想到段夫人看自己时的不屑眼神,想到赵王安庆恩的唇红齿白风流俊俏,想到文武群臣对自己的避而远之,安庆绪只觉得胸口蹭的冒出了一团火,竟是忘记了严庄有可能把自己的言行举动全部禀报给安禄山,沙哑着嗓子说道:“就算不是大兄,也应该是我!凭什么?”
    “不凭什么,就凭陛下宠爱段夫人,甚至起意就这么宣布康夫人已经死了,然后册封段夫人为皇后。既然都是皇后了,安庆恩就是真正的嫡子,名正言顺。”严庄看到安庆绪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仿佛立刻就要发疯,他方才放上了最重要的一颗砝码。
    “大王,你要知道,如今大燕国已经四面楚歌,如果让陛下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只怕败亡就在眼前。当此之际,如果有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那么不但大家都会视其为拯救国运的功臣,而且他日也必定会听从此人驱策。”
    安庆绪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雄图大志,他只是希望夺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不再让任何一个人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仅此而已。可自始至终,就没有人关注过他,包括亲生母亲更重视的也是长兄。只有此时此刻的严庄,用慷慨激昂的言辞撩拨了他的心。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那严相国觉得,我会不会是那个力挽狂澜的人?”
    严庄等待已久的,就是安庆绪这句话。因此,他的嘴角一下子弯了起来,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大王若无可能,天底下就无人有此可能!”
    当悄然离开安庆绪宅邸时,严庄只觉得后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万一谈话不遂,安庆绪翻脸,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一个死字。好在他没看错安庆绪,这是一个既自卑又自负,同时又无能的家伙,远远比如今已经听不进劝的安禄山好相处。更何况,他要的不是相处,而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掌控!
    
    
   

第1178章 杀安
    自从渔阳起兵之后,安禄山的睡眠就一直很不好。最初大军势如破竹的时候,他以为这只是一时亢奋,可自从攻下洛阳之后,各种未曾料到的变故就接踵而来,让他与其说是应接不暇,还不如说是应付乏力时,他又先后秘密看过很多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有一个大概的认知了。对于这样一个结果,他自然心头大恨,所有知情者都被他悄悄灭口,而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躁,不止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也因为越来越捉襟见肘的战局。
    他起兵反唐,除却他自己多年的勃勃野心,以及杨国忠和他的深仇大恨,还有两个最大的外因。一是漠北大乱,安北大都护杜士仪生死不知,麾下兵马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二是都播怀义可汗和自己达成了联盟,愿意南下河东。
    毕竟,安禄山才刚刚兼任河东节度使一年多,除却**了河东各牧监的众多上乘战马,具体的人事还没来得及插手,尤其是云中、雁门、马邑这些最最紧要的州郡,他甚至不曾安插上自己的亲信。如果没有都播南下河东占据云州等要紧地方,牵制住河东的兵马,他怎么敢就这样急速地过河攻打洛阳?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杜士仪能够许给都播的好处,他都可以承诺,甚至还能给得更多,因为杜士仪不是大唐天子,可为什么怀义可汗竟会出尔反尔?
    而且,现在更加让他暴跳如雷的是,那个什么见鬼的吴王李祗,那个什么根本就是徒有虚名的固安公主,竟然也敢摸老虎屁股!
    “令陈留郡的田承嗣夺回雍丘,镇守灵昌郡的安守忠,杀了李祗!要是做不到这两件事,他们两个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这是安禄山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陈留和灵昌的严命。可即便有这样不成功便成仁的告诫,他仍旧心烦意乱。当初他的麾下兵马气势最盛的时候,从河北到河洛绝大多数州郡都在掌握之中,冲破潼关,围困长安,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现如今长安解围,潼关重新回到了大唐手里,杜士仪和郭子仪从崤山南北两道分别进军,沿途一个个拿下本是他控制下的关城,他在洛阳还能呆几天,他这个大燕皇帝还能当几天?
    “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靠在躺椅上的安禄山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见是李猪儿捧着一个金碗满脸堆笑站在面前,他本待伸手接过,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里头是什么?”
    “回禀陛下,是鹿肉羹。”
    话音刚落,李猪儿就只见安禄山一下子坐直了,竟是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这寥寥几个字究竟说错了什么,但还是慌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紧跟着,他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安禄山那暴怒的声音。
    “鹿肉羹?这是嘲笑朕逐鹿不成,反而变成了被人吃的死鹿?谁做的,传朕的话,把人给我杀了!”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之后,安禄山猛地一挥手,将李猪儿手中的金碗给一把摔了出去,随即立刻提起了连日以来从不离手的那条鞭柄金镶玉的皮鞭,对着李猪儿没头没脑地鞭笞了下去。眼见得人伏在地上连连求饶,却不敢抗拒躲闪,他只觉得心头快意,不停手地抽了一二十下方才歇了一口气。
    “若有再犯,割下你的狗头!且扶朕去更衣!”
    安禄山嘴里这么说,当李猪儿连声应喏,又用脑袋顶着自己那肥大至极的肚子,使得他能够站起来的时候,他刚刚那满肚子火气又突然全都无影无踪了。站稳身子的时候,他甚至还爱怜地摩挲了一下李猪儿的脑袋,用和蔼的口气说道:“刚刚从洛阳宫中库房里抄出来一批锦袍,回头朕赐你一件。”
    李猪儿慌忙叩头谢恩,等到搀扶安禄山去后头更衣的时候,他眼看那肥大的身躯很费劲地坐在了那个特制的恭桶上,便一如既往地跪在地上,用头顶起安禄山的肚子,让这位大燕皇帝能够舒服一些。这样的活计,他已经日以继夜地干了很多年了,而且仿佛没有尽头,要这样干上一辈子。想当初从一群俘虏中被安禄山挑选放在身边,不用和其他人那样沦为奴隶朝夕且死的时候,他还曾经觉得自己幸运,可随着安禄山亲手阉割了他,他剩下的就只有恨。
    从前的日子还只是屈辱和麻木,现在的日子却只剩下了动不动就要被鞭笞的痛苦,至于什么金银财帛,他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安禄山身边,根本用不着!
    可他不敢流露出半点怨恨和不满,不敢有任何的异动。安禄山对于背叛的人从来毫不留情,杀人常常诛三族也就罢了,横竖他也就只剩下了这条贱命,可就在听闻颜杲卿举义旗的消息时,安禄山就曾经杀气腾腾地说过,如果他日破了常山,定要将颜杲卿之子颜季明肢解在其面前,然后将颜杲卿以下所有文武官员活活肢解,让人知道叛逆的下场!听到这种话,他倒是肯舍得这条贱命,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种痛苦,他连想都不敢去想,就如同被阉割的痛苦一样。
    他害怕失败,更害怕万一成功之后,落在那些愤怒的叛军将校手中!可这一次,他得到的承诺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他怦然心动打算豁出去试一试。
    安禄山嗜好口舌之欲,在没了张守珪这样一座大山压着之后,吃喝起来再无节制,体形肥大到几乎没法好好走路,每次坐上恭桶,也是往往没有一两刻钟别想站起来。即便用了无数名贵的熏香,但李猪儿所处的实在是最尴尬的位置,那股令人头昏眼花的恶臭换一个人来早就被熏晕过去了。
    正因为用惯了他,所以李猪儿没有像从前那样说两个笑话逗自己开心,安禄山最开始没在意,等注意到人实在是太安静了些,他方才皱起了眉头。
    “李猪儿,莫非你在怨恨朕?”
    右手正摸向怀中的李猪儿猛地打了个寒噤,他本待把手缩回来,可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是继续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探入胸前,摸到了那一把解腕尖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竭力用最恭顺的口气说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奴婢若无陛下,哪里会有今天”
    这个天字刚刚说出口,李猪儿突然双手一把抓住那解腕尖刀,就这样往安禄山那肥厚的肚腹上用力一刺。这一刀来得实在太突然,安禄山又已经多年没有亲自搏杀过了,竟是呆滞了片刻。而在他这愣神的当口,李猪儿陡然疯狂了起来,抓起刀对着安禄山的肚腹又连刺数刀,直到他完全力竭,而安禄山那肥硕的肚子和下半身已经满是鲜血,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安禄山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自己宠信了多年的小宦官,声音竟已经因为怨毒而嘶哑了:“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还问我为什么?大帅不就是想说,让我从奴隶成了你的侍从,赏赐了我很多金银财帛吗?可大唐皇帝对陛下的恩宠应该更胜我十倍,你还不是一样叛了他!”李猪儿止住了笑声,认认真真地说道,“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挨打,没有人愿意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陛下,你太自以为是了!”
    说完这句话,双手紧握着那把满是鲜血的尖刀,李猪儿突然发狂似的一声大叫,就这么将那把尖刀再次冲着安禄山的胸口径直扎了下去。盯着这个自己亲手阉割的宦官,盯着那张扭曲得连自己都几乎不认识的脸,安禄山突然奋起挥臂反抗,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李猪儿打倒了在地。
    他是大燕天子,他不会死在这的!
    “来人,来人!”
    寂静的大殿中,安禄山这声音格外刺耳,然而,重重摔在地上的李猪儿却并没有任何害怕,而是嘿嘿又冷笑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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