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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就是义安郡主萧怡再临。
自重阳节前一日,林碧落被虞世兰强行拐走,何氏便提心吊胆。出于做母亲的直觉,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到晚上,便有郡主府的仆人前来知会她,三娘子被郡主留宿了。
这一留宿,便是六七日。
林楠从开宝寺回来之后,跟她讲起在寺中与同窗游玩,见到了三姐儿,打扮与兰郡主仿佛,浑似一对儿姐妹花,何氏当时便变了脸色。
如果说义成郡主没有铁了心要将三姐儿留在身边的心,打死她都不信。直等到林楠又去了书院,煎熬了好几日,林碧落才在虞世兰的陪同下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瞧着她身边跟着的丫环,这哪里是回家?分明是路过探亲。
林碧落瞧着何氏面色不对,便知她心中所想,将虞世兰及香草丢到了半闲堂,又吩咐迎儿只管将虞世兰喜欢的端上来,这才拉着何氏往后院去了。
她有一肚子话要跟何氏讲。
到了后院,却瞧见院里摆着四盆菊花,金团团黄灿灿,开的分外喜庆。何氏见她目光往那四盆菊花上去瞧,先放下心事,道:“这是重阳节阿柏送来的。说是武馆里比武,他胜了,师傅赏的,他便搬了来送你,可惜你不在,在这里坐了半日才回去呢。”
林碧落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邬柏的失望之情,盯着那四盆开的正盛的菊花出了会神,便拉着何氏进了房。
“什么?郡主要送你去读书?”
对于此事,林碧落数次表示反对,都被义成郡主坚决镇压了。她的理由是:“当初我跟你阿娘皆是东林书院出来的,这个年纪你不在东林书院读书长见识,难道每日就只汲汲营营守着铺子过活?”
林碧落私下揣测,她约莫对自己开铺子做生意赚钱很是不喜,只是碍于自己不在她身边长大,不好贸然插手,又以义安郡主的名义对她的教育问题提出了看法:“你从小在小门小户里长大,这个就不必说了。就当是你阿娘当年在跟我赌气,不肯将你交给了我抚养。但是高门贵女皆是从小精养,你只是读了几个私塾,识得几个字,若是你阿公活着,知道自己的外孙女竟然是这样长大的,还不得气成什么样儿!此事无须再说,无论如何,这书你必须要去念!”
但这些话,林碧落又不能原原本本告诉何氏。她养大了自己,可是在义成郡主的眼里,差不多将她养成了市井泼皮,唯有用别话来安慰何氏。
“阿娘你别急,郡主说义安郡主当年也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子,我应该去她念过书的书院里去长点见识。”
何氏默然。
这是她没办法帮三姐儿实现的,唯有义成郡主有法子实现。
“她郡主对外怎么说你的身份呢?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林碧落苦笑:“阿娘,郡主为了留住我,已认了我做义女,连虞大人也同意了。”
何氏转过身去拭泪,又强颜欢笑:“这是好事儿!你本来就应该过好日子,都是阿娘无能,让你一直受苦了!”这个女儿,她终究留不住了。
林碧落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只觉眼眶酸涩,她还未做好离家的准备。可是林保生枉死,假如她要报仇,光凭自己开个半闲堂是不够的,她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起来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她留在林家与做郡主府的养女,哪个能更快的替林保生报仇,不言而喻。
可是这当中的原委却不能够告诉何氏,只怕她抵受不住。
从西山别院回来的时候,她在郡主府彻夜未眠,曾经反复想这件事情。从感情上来说,她只愿意在小门小户里生活,守着半闲堂与何氏林楠过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嫁给邬柏,做个安安份份的市井妇人。
可是姜俊弘的出现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如今能仪仗的,也唯有义成郡主了。
母女俩坐着说了些知心话,林碧落生怕何氏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将半闲堂许多小食的制法跟她讲了,又交待她每日盯着厨房灶上的媳妇子们好生做,但有偷懒摸滑着,便请周大娘来处置。
周大娘以前在王府里执役,深知其中关窍,但凭何氏面慈心软,恐怕辖制不住家中这些仆妇。迎儿又在前面忙乱,能管住那四个丫环,张罗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算不错了。
林碧落一气儿给何氏安顿了一大堆伙计,举凡铺子里的银钱帐本,哪怕她不懂,也要跟迎儿收好,又有饮食质量把关,卫生上面也一定要仔细盯着点,又让她每日有空便去半闲堂帮帮迎儿,总之就是没有闲的功夫。
何氏起先还眼泪汪汪,待听得这么多事情全落到了自己头上,顿时懵了。
“三姐儿这阿娘怕做不好”
林碧落安慰她:“做不好我抽空就会过来。帐本子便给迎儿去算,好歹她也能算一算,总帐待月底我来盘就好。”忽想起铺子里卖的小摆件,又将李富贵住的地方告诉了何氏,让她有时间便雇了车去拉摆件回来。
这原本是十二郎一直做的事,只是十二郎回去了,唯有何氏来做了。
安顿好了家里,虞世兰便催着她回去。母女俩依依惜别,林碧落被虞世兰拽上了车。
过得两日,虞世兰重新去了东林书院,义成郡主赶了个大早,亲自带着林碧落前去东林书院面见山长。
☆、89 教育
东林书院位于南郊;前身乃是本朝开国长公主的府邸。原本长公主府在上京城内;这位公主又是助太祖打下天下的娇女;下祖下赐的长公主府便是前朝藩王府邸;极为豪奢。
可惜长公主殿下常年随军习惯了;性喜开阔;她闲时的娱乐节目不是与贵妇们喝茶吟诗赏花;而是操练亲兵。
于是上京城内的藩王府邸便有些不够用了——哪怕是受宠的皇子;也没有在府里练兵的道理,又怎么会有校场之类的设施呢?
太惹上位者忌讳了!
为此,长公主殿下禀了太祖;得了特旨,打马转着京城跑了一圈;最终定下了南郊这块地皮;亲自筹建了公主府。
长公主是个武人,驸马却是个书生,当初是公主帐中幕僚,辅佐她征战杀伐,最终结为夫妻。许是长公子身子失去调理,在征战之中受损太过,一生未曾孕育儿女,却夫妻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驸马先逝之后,长公主自思时日无多,故留下遗命,待她身故之后,将长公主府改建成书院,请博学多才的名士来执教,书院名字便按驸马的名字来取。
长公主驸马姓付名东林。
义成郡主在马车里向林碧落科普东林书院由来的时候,她心中遥想长公主其人,唯有倾慕二字。
话说秀恩爱能秀个两百年的,还能一直将恩爱传奇流传下去的,长公主萧若眉是当朝独一份。
因为开国长公主的传奇故事,尽管林碧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马车停在东林书院那宽阔的林荫大道之上,她还是被眼前的建筑惊呆了。
寻常官员权贵在上京城中,至多不过是门口的石狮子大了点,或者中门上的铜钉多了点,又或门前开阔了些,可到底也比不上眼前的开阔。
义成郡主府邸已经够精致了,从小在林家院子里长大的林碧落初次进郡主府,差点迷路,若不是有丫环随身跟着,她十次里有九次从义成郡主的院子里出来,找不到自己住的地方。
当时暗嘲过自己土包子,如今立在东林书院前面,这才由衷觉得:哪怕姨母义成郡主教养出了熊孩子虞世兰,可是还能非常忧虑她的教育问题,不愧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生。
她的教养问题,说到底只是市井里学来的小聪明,却不曾见过大市面,譬如眼前,站在东林书院的林荫大道前面,便有几分缩手缩脚的土包子气。
开国长公主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奇女子,整个东林书院占地面积极大,放眼望去,青砖黛瓦,规模宏大古朴庄严的建筑群延袤十里却静谧无声,还未靠近便让人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无端对这府邸的主人生出敬意来。
姨甥两个下了马车,携手走过空无一人的浓荫大道,两旁槐树皆有两百余年树龄,仰头去瞧,顿有渺小之感。也许当初,车马风流的开国长公主率领亲卫军浩浩荡荡从公主府出来,踏过这浓荫大道,彼时不过是新植的树苗,哪想两百多年之后,竟然已经成了参天巨树,令后来的学子每每踏过这条夹道之时,便忍不住生出肃穆之心来。
义成郡主与林碧落皆不例外。
姨甥两个一路且走且逛,从书院正门去,一路走过书楼教舍,前去面见山长。
东林书院的山长姓阎名真,年近六十,是当朝出名的大儒,在东林书院任教也已经有差不多三十年了,认真算起来也算是义成郡主与义安郡主的律学先生。见义成郡主带着个与虞世兰眉眼相似的少女进来,大感诧异。
义成郡主的信里面只写明自己收了名义女,想要送到东林书院来,言明此义女只在塾馆读过几年书,此后便辍学在家。这让阎真想不明白这少女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她认了这少女做养女。
待瞧见了这少女,阎真才有几分明白个中缘由。
——这少女太像少女时代的义安郡主萧怡了。
康王府两名郡主当初在东林书院读书的时候,人人皆知义成郡主勤敏好学,义安郡主却淘气贪玩,功课只能算过得去,但性子却讨人喜欢。
义成郡主与阎真寒喧过后,又引了林碧落与他见礼,听得阎真考校林碧落课业,她虽回答的磕磕巴巴,但总算顺利过关了,倒是算学,大约是常常应用,倒答的极快。
阎真拈着胡子思虑一会,便道:“我瞧着这孩子也不是个呆笨的,不若就安排在乙班,自己再用些功定然也能赶上。”又拉开桌案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二指宽的小木漆牌,正面竖排两个字:东林。背面只有一个“乙”字。
这便是东林书院学子的凭信了。
林碧落双手接了过来,向阎真行礼致谢。
“谨听先生安排。”义成郡主也谢过了阎真,便有助教带了林碧落去教室。
林碧落别过二人,心中忐忑,紧跟着助教去了。穿过二重院落,又走过一大段青石路,两旁皆是苗圃,里面种着些植物,开的花也不起眼,似乎不是为着取景,那助教见她露出思虑的表情来,便笑道:“这里种着的全是草药,教律学的阎先生最好摆弄这些东西,又喜欢拉了学生把脉,便占了这一处种草药。阎先生是山长本家侄子,若是在书院里遇上了,他非要给你把脉,你也休慌,只给他把便是了。只是他那是半瓶子水,说是胡说些什么,你也别当真才好。”
这倒是个有趣的药疯子。
林碧落莞尔:“多谢杨先生指教!”
她方才听得山长唤这位杨助教,估摸着这位助教姓杨。
杨助教约摸二十几岁,面容憨直,被这小小少女一谢,似乎有几不好意思,露出几分赧意来。过了药圃,不远处便是青砖黛瓦的校舍,靠的近了,便有书声朗朗。
教舍门口钉着个漆牌,上面书着一个黑漆“乙”字,舍门大开,一名中年美髯男子在上课,杨先生悄声提示:“这位是教经史的张先生。”
张先生见得杨助教带着一名少女过来,便停了下来,听得杨助教讲明来意,林碧落又向他见了礼,悄悄儿一扫教舍里的学子,只见有男有女,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人,年纪约莫在十六七岁至十三四岁,好像她的年纪已经算是最小的了。最让她惊奇的是,虞世兰便在教舍里,坐在左手边第三排的书案后面。
见她的目光瞧了过来,便朝她眨了眨眼,以示欣喜。
张先生将她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子上,便继续开始上课。
林碧落久不读书,这节课张先生讲的是《孝经》,满口的大道理讲的她头疼。她坐在最后一排忍不住走神,悄悄打量教舍里的师兄师姐们,发现前面的还能坐的笔直,后面的却有低头小鸡啄米似的打磕睡的,也有走神瞧着窗外发呆的,大约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循着目光瞧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便又断了开来。
林碧落旁边的那一位少年约莫有十四五岁,面色有几分黝黑,只低头专注的写着,张先生在堂上讲到一半,见学子们兴致怏怏,便夸道:“秦九郎读书犹知记笔记,尔等却只知傻坐。”
众人回头来望,那少年一张脸顿时涨红了,原来他便是秦九郎。林碧落侧头一瞧,差点笑出声来——他分明在画美人,只画了一半便被点名了,情急之下拿左手一掩,分明墨迹未干,待张先生低头翻书之际,他抬手一瞧,顿时懊恼欲死。
不但糊了一手的墨汁,美人也成了一张黑脸美人
虽然先生讲课让人昏昏沉沉几欲打盹,但瞧着同窗似乎也还算有趣的份儿上,林碧落面前胡乱摊着一本书,总算熬到了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