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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殇-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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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这个声音,我猛地抬起头,对面那一贯饱满自信的笑靥带着几分恬静。我指着她,又紧张地看看后面,还好,秋蕊早已机灵地关好门出去了。我一把拉过一身丫头装扮的毓琴,结巴了半天没找着起头的话。她顺下眼看看自己说:“你看我可不是好得很?好得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打量着她,常挂着笑的眼角已生出许多细纹,依然水光溜滑的头发竟然掺杂了不少银丝,往下看去,我的视线停在她微粗有些不协调的腰上。她咧咧嘴想笑,最终没笑出来:“落到这动辄得咎的地步,我怎么敢说自己不好呢。”   
  “八嫂,你这是?难不成,我这一‘胎’,是给嫂子养的?”我紧张得要命,虽然门窗紧闭,可我还是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耳朵。   
  毓琴抚着小腹,脸带悲戚:“怪他来的太不是时候,他的阿玛额娘都自顾不暇了。可是雅柔,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我舍不得不要啊!没想到,以十三弟今天的地位竟然肯救我们,这叫我……”   
  我拦住她:“说这些又何必,当初在御花园我就跟你说,倘若你有了难处,我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我们王爷想是也知道这一点。你我好了一场,闹成这个样子,谁又比谁好过呢?嫂子,为什么不劝劝八哥?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毓琴放开握着我的手,摇摇头:“我为何劝,我怎么劝?他为他自己争,他为他额娘争,他姓着爱新觉罗的姓却跟整个爱新觉罗家争!这是错吗?谁的错?我劝之无名啊!况且,安亲王这一脉开罪皇上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他到底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她看住我,“雅柔,说起来,我,菀眉,还有其他的妯娌姐妹,总都没有你活得明白。老十三这一路颠颠倒倒,你都是那么安静的跟着,好像早就知道结果一样,你有这样随遇而安的性子,是老十三的福,也是你自己的福啊。”   
  我听了这话不免心虚,好像考试作了弊一样有些瞧不起自己,抹抹眼角,我问她:“嫂子,我躲在这屋里倒是不成问题,可是你这孩子到底要怎么生下来才妥当呢?”   
  “放心,眼下我们到底还没有被夺爵,我自有法子遮人耳目的把他养下来。只是以后,不知道这摇摇晃晃的顶戴还能戴多久,这摇摇晃晃的脑袋还能长多久了,朝中忌我们防我们的不止有皇上,所以我不要别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不管将来是什么命,我总要给胤禩留下骨血。今天来这一趟,就是想当面托付你,雅柔,我一辈子要强,从不曾开口求过人,除了这一次,谁叫我欠了他的,欠他这么个孩子。”毓琴说到最后好像是在自嘲一般,只不过带着点满足,也带着点遗憾。   
  “爷,你胆子也忒大了。”晚上,我沉默半晌这样对允祥说。   
  “呵呵,应该说,是你们这些女人家不给人犹豫的空儿啊。”他压低声音,“再拖下去,想这么办也不能了。”   
  我翻身和他对着脸:“那你都不先来问问我,万一这会子我真有了怎么办?可是爷欠考虑了不是?”   
  他摩挲着我的肩膀,点点头露出一丝坏笑:“要说这个我是性急了些,好在不是没有么?我忍忍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我红了脸,见他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我半坐起来,两手帮他碾额头。心里想着白天毓琴的表情,我忍不住把疑惑问出来:“爷,八王爷他们,难道就还不如个年羹尧么?”   
  感觉他身子一颤,好半天才说:“这算什么比法?年羹尧如何有功也不过是个奴才,八哥如何有过也终究是个皇子!”他猛地坐起来,背对着我,“皇父当日说,是他的儿子,就该以祖宗的江山为己任,这话他没说完,还有一层意思是:以祖宗江山为己任,不一定要做皇帝。这意思我想通了,总有一天老十四应该也会想通,可是八哥九哥他们,怕是永远也想不通了。”   
  “想不通,他就该死么?”我盯着他的后背,壁桌上一盏红烛快到了尽头,昏惨惨的光映在他的侧面,从头顶到辫梢,剪出一条诡异的轮廓。   
  他回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我:“谁说他该死?你哪里听来的?”   
  我赶紧说:“不是听来的,是让白天八嫂的样子吓出来的想头。”   
  他松了口气:“谁也没非想要他死!新皇大位初定,推新政抚旧臣,国库里头都快见底了,我是怎么追着人要钱,背后多少人骂我,你也是看见的不是么?这样的时候谁有那么多功夫跟他们过不去?倘若他们真的兄弟一心,又怎么会受人以柄?叫全天下看我爱新觉罗家的笑话?”他瞪着眼,表情有些无助,“皇上没想要他们死,四哥没想要他们死,雅柔,成者王侯败者贼,可是倘若当日我成了败者,我一定不会去做个名副其实的贼!倒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我是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我也扛着脑袋去做了。”   
  这些话音落下以后,红烛好像懂得配合气氛一般,大亮一阵就灭掉了,眼前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一阵惊骇,慌忙去寻他,碰上他冰凉的手,紧紧攥住,我隔着浓重的黑暗对他说:“你看,这么黑,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可我还是一寻就寻到了。横竖就在跟前,黑怕什么的?”   
  突然额上落下一抹温热,他憋着笑的低音传来:“我比你厉害,轻车熟路,我也一寻就寻到了。”   
  “怀孕”的日子闲极无聊,突然想起八嫂微粗的腰身,于是叫秋蕊找来两块二尺长一尺宽的薄缎,摸上去细软得很。我照绑腿的形状缝了一个口袋,四角缀上带子,又弄来棉花细细地撕成小薄片往里蓄,蓄了寸许厚封口。系在腰上一看,还真能以假乱真,心中不禁自得,如此便不愁不能在人前露面了。每隔月余,庄子上来报账的账单里便会夹着一封信,写着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有时候就是张字条几个字,内容都是跟八嫂的近况有关,好叫我参考着做些准备。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生活,如何传递,可是又不能回信,问了允祥,他也只说一切都好,其他的就不再透露了。   
  一入夏,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十天里得有九天半都在淅淅沥沥的下雨,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弘晓总缩在我怀里,我的心情也跟着长了毛。弘暾去了几天书房,咳嗽又见反复,只得重新拘在家里。这一府里的人果然都是羸弱身体,除去弘暾,听得弘昑也着了凉,就连允祥看上去脸色都不是很好,我这个“孕妇”就更得进补,一时间府里堆的都是药材,成天药香满院。   
  八月间,按照毓琴的“进度”,孩子该有七个月了,我的棉垫已经塞得不能再塞,左看右看,除了高度比较像以外,其他地方破绽太多,索性又躲回屋里不见人,随着日子临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允祥居然跑回来说:“我要动身去趟天津,你这些日子就委屈委屈藏着点。”   
  我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别一去就是几个月,外面那头我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他拍着我那高高的棉垫子:“没有那么久,左不过十天半月的就回来了,周围几县发了水,那起子地方上的人回个事也回不清,倒不如自己去看看,你放心,我哪能撂你一个人在这呢?我岂是那么不负责的人?”   
  我板着脸起身收拾东西:“我信不着你,十天半月的不回来怎么办?”   
  “呵呵,到时不回,你就真生一个,我从头一直陪出月子还不行?”   
  说笑是说笑,十天半个月果然是回不来,就在我掐着日子紧张地快要崩溃的时候,他总算是一瘸一拐地进了府,带着两只大号黑眼圈,胡子竟有半寸长,狼狈的样子着实吓得我不轻。“你们怎么把人服侍成这样?”我瞪着小福子他们质问。   
  “不与他们相干,都各自歇着去吧。”他摆手放底下人走了,回身来拉我,“一路上都没事,这不是进了府才敢露相,想是走得多了点,唉,真是不中用了。你怎样?那边来信了么?”   
  “中间来过两回,说是不稳,小蒋太医说难保有早产的迹象,险得很。我吓得什么似的,你可算回来了。”说着话已经走进屋里,我扶他歪在炕里,把他的腿架在我腿上,要撩起裤管看看膝盖是不是肿了,伸手一摸衣服竟然潮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我一下子恼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整天去趟水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这人东跑西跑地兴头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跟着的那几个猴儿难道都是死的?连个衣服都烘不干?这上头尚且这样,吃饭用药自然也不能精心了?你看看你这样子,我也不给你饭吃,你就顶着这张脸去见皇上吧!”我把桌上的镜子往他跟前一推,扭过头不理他。   
  袖子小小地被扯了一下,身后传来不以为然的声音:“那些地方都是水,想不趟也不行啊,出门哪里比得上家里,别的上头都按你嘱咐的了,你至于这样吗,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我冷笑一声:“按我嘱咐的?我缝了药袋的绑腿呢?”   
  他坐在那大口喝茶说:“还在包袱里收着呢,你做得怪好的,绑了可惜呢。”见我斜眼瞪他,才又转转眼坏笑着说,“奉承人的话还真讲不来,你那手工,万一给人看见实在有损怡亲王威名。”   
  我低了头,心里顿时酸酸的:“你就损吧,要不是身上带着这个劳什子,我跟了去兴许就好些。”   
  他坐起来,下巴搁在我肩上,声音很严肃:“没有这个事也没有你跟着的道理,现在你不是以前的皇子福晋了,府里一应大小事都要你坐镇,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也指着你去热络打点,你我只能各司其职,你担着一半的担子呢。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事情就更多了,所以以后绝了这念头罢,嗯?”   
  我反手抚着他的脸,叹气道:“我呀,真恨不得就是个丫头,要不就变个荷包扇坠子的,就是变成小福子也好过当这尊贵的亲王福晋!”   
  感觉他的脸僵了僵,没有回话,我也一径呆了起来。   
  外面响起轻轻地敲门声,满脸疲惫的小福子重新探进头来:“主子,庄子上来人递信给爷。”   
  我们俩顿时警觉,允祥接过信看了两眼,顿时跟小福子说:“去请小蒋太医来,就说福晋有些不适。”小福子走后,他回头盯住我,还没说自己就先笑了一下,“我回来的就这么是时候,预备预备吧,该生了。”   
  过后想一想,那天的“生产”实在是离谱得很,怡宁阁院门紧闭,不让任何人靠近。一个鼓着肚子的女人坐在床头悠闲地磕着瓜子等孩子,允祥故作紧张地呆在屋里说笑话。后半夜的时候,一个小阿哥终于从后面被秘密地抱了进来,我也就顺利地解下了那个棉垫,戴上抹额躺在床上正式开始坐月子。整个过程轻松好笑,好像没人想起这根本是一桩瞒天过海的死罪。   
  这个男孩子果然是早产,分量轻得可以,小脸还没长开,但还是隐隐看得出毓琴的模样。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个情形,是否正虚弱地躺在一隅痛彻心扉呢?我忍不住仔细地看着这个孩子,他的襁褓和衣服舒适柔软,精致的可以看出他的母亲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衣服的图案很别致,大红的底规律的排列着金色的图案,那图案像画又像字,叫来允祥一看才知道,真的是两个篆体文字:绶恩。   
  说起来这孩子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宫里从九月下旬就开始忙着预备皇后的册封大典,本来众福晋和命妇朝贺的很多礼仪都该由我带头,因我尚未出月,一应都交了由庄亲王福晋去办了。我大松口气,这样的场合我只跟着下跪磕头就好,出头的事再做不来的。允祥却是没日没夜的写写画画,除了整理水患的资料,还要盯着大典诸项事宜。合该他是个操心命,什么事情不经手就嘀咕起来没完,赶上这样的日子,连寿辰也不能好好过了。   
  十月初一一早,天没亮几个儿子就集中在怡宁阁正屋,连弘昑都被奶娘领来了。看见我,弘昌急问:“额娘,儿子们来给阿玛磕头贺寿,不知道阿玛可起身了?”   
  这倒把我问住了:“呦,连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你们阿玛了,倘若书房没有想是已经出门了,你们有这份心,额娘替你们记下了,好了,都别误了自己的事,暾儿,你和老三也该走了。”忙着打发他们各自散了,我自回屋照顾那两个小的早饭。   
  弘晓还没睡醒,有些癔症,带着木呆呆一张小脸坐在椅子上。秋蕊舀了甜粥递过去,他偏过头直躲,一面还撅着嘴,恶狠狠地盯着我怀里的绶恩。见他那样子我有心自己来喂,便唤奶娘来抱那小的,谁知道刚一离手,刺耳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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