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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玄微一颔首,之后才辩道:“你说的这些也有几分道理,有些闲人暗地里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唐家怎么会这么想?他们一直都知道,我想让你嫁的是才华出众之人,门第不需高,你一生安稳才是最重要。”
“可不论为何,您没有做到。您是官场中人,平日除了与侯爷疾言厉色甚而口不择言,对敌对友不都是和颜悦色?除非真正言行一致,否则便只能让人以为口不对心,为人记恨。”叶昔昭笑容怅惘,“同理,唐家人若是认定这一点,他们不会也不敢与相府翻脸,只会一如既往地取得您信任看重,等待时机到了加倍报复,且可说是效法您行径。相府有难,侯府洗清干系并非易事,而我们两家又理应是唐家记恨的,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叶舒玄脸色变了几变,沉吟半晌才道:“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些推测、见地,我甚是欣慰。把唐家换成别家,我的确是会这么想,会百般防范,否则,我也不能在官场存活这些年。”
叶昔昭没接话,静待下文。
叶舒玄带着感慨缓声道,“可是昔昭,人这一辈子,真正知己不过三两人,真正合我眼缘的少年人更是屈指可数。我与鸿笑之父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在你与鸿笑三五岁的时候,我二人便曾谈及结亲之事。自鸿笑到了相府,我便将他视为半子,他也从不曾让我失望,待我恭敬孝顺。这些你不会不知情。我就是个性情中人,无法舍弃这些年的情分,亦不能相信唐家会对我暗藏祸心。”之后,他带着困惑审视叶昔昭,“知己情深感天动地之事,我与你讲过不少,你也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今,你不再相信了?心中皆是出于大局的顾虑、猜忌么?”
“……”叶昔昭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了。知己二字,的确是太多人看重并予以一世信任的,甚而对于很多男人来说,那种情分带来的慰藉胜过亲人、名利。没有证据,只凭一番空洞的推测,如何推翻父亲这一不能称之为过错的认知。无奈之下,她只得道:“那么,爹日后对唐家人,也如眼下对侯爷一般,在政务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么?知己情分、父女情分该是不相伯仲吧?女儿总不会无中生有害得您痛失知己。人心难测,人会变,想来您往日也不会想到我如今会说出这番话。”
叶舒玄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本就不会与唐家父子谈及政务,闲聊的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事。”
“这是笑我杞人忧天了?”叶昔昭笑着点破,继而故作委屈,“您还是没当回事,我说了半晌算是白忙了。”
叶舒玄笑容之中,交织着欣慰与宠溺,“这是哪里话,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当成耳旁风?日后也会提醒昔寒公私分明,放心。”
“那我就放心了。”暂时是能略略安心了——叶昔昭在心里补了一句,随即告辞,“侯府一早出了点事,我与侯爷得早些回去,过些时日再来。”
“好。”叶舒玄又看向案上的兰竹图,“这贺礼太贵重了,我看看也就罢了,你……”
叶昔昭蹙眉嗔道:“太夫人与侯爷精心挑选的贺礼,您想退回?这是打侯府的脸,还是在打您自己的脸?亏您说得出。”
“我这不是于心不安么?你急什么?”叶舒玄温和笑道,“我听你的,只要你不时回来与我这般说说话,什么都听你的,成了吧?”
叶昔昭这才释然笑开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念及一事,回首问道,“爹是不是有一本诗集?所有诗词是您年轻时的诗作。”
叶舒玄讶然,“你怎么知道的?不记得与你说过。”
“没说过我怎么会晓得?何时说的我倒也记不清了。”事实当然是没听父亲说过,是因为那本诗集是前世唐鸿笑弹劾的罪证之一,叶昔昭不等回应又道,“借我几日可好?也让我拜读您当年大作。”
叶舒玄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什么?不过是少不更事时写的诸多荒唐语。”
叶昔昭很认真地威胁道:“偏要看,否则女儿日后回娘家只与娘说话,不理您。”
叶舒玄哈哈大笑,“你敢!”随即自是妥协,“等着,我给你找。”
诗集拿到手,叶昔昭心满意足地离开,又与孟氏闲话片刻,找到二夫人,又命人去知会了虞绍衡与虞绍谦,四个人道辞离开。
回到侯府,到了正房,帮虞绍衡更衣时,叶昔昭闻到了浓烈的酒气,不由蹙眉,“侯爷怎么又喝了许多酒?”
虞绍衡抬手揉了揉眉心,“去问你的好兄长——又缠着我喝了半晌的酒,来来回回问了我不下几十遍——是不是出自真心不再冷落你。”
“他又犯浑了,亏得侯爷耐着性子应承这么久。”
“今日还真是有些醉了。”虞绍衡说的是实话,行径却似给自己找的借口——语声未落便拥住了她,低头索吻,厮缠得她气喘吁吁才罢手,满意地点了点她变得嫣红的唇瓣,“去娘房里点个卯就回来,今日也累得不轻吧?”
“没事。”叶昔昭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转去更衣,期间听闻了一些事:
上午,三夫人娘家人便过来了,与太夫人赔不是。
而下午,三夫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由她母亲陪着回来了,向太夫人下跪认错,哭了半晌才回了房里。
这一次,三夫人把自己和娘家都害得不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叶昔昭去太夫人房里的中途,分析着三夫人的性情,再想到吴妈妈的提醒,猜测三夫人极可能会将自身遭遇的罪责推到她身上,心怀怨恨。
有时候,有些人无法面对、承认的就是自作孽自讨苦吃,会下意识的把责任推给别人,却不肯反思追究自己有无过错。三夫人是这种人,往昔她与父兄亦是。
思及此,叶昔昭吩咐了新竹一番:“让房里的都记住,日后何事都要与三夫人撇清关系。”沉吟片刻,又补充道,“相安无事即可,若是有人找茬,不予理会,及时知会我。”
太夫人信奉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若是正房总与三夫人那边摩擦不断,时日久了,两房的人都会惹得太夫人嫌弃。
“奴婢谨记。”新竹应下后又道,“芷兰去命人照方抓药了,回去后奴婢便跟她细说。”
叶昔昭笑了,“对,芷兰高兴的时候是伶牙俐齿,不高兴的时候是牙尖嘴利,闲时多劝她改改这性子。”
新竹噗嗤一声笑,“那是自然,奴婢少不得劝她。”
到了太夫人房里,恰逢虞绍桓出门。他神色很是落寞,勉强扯出一抹笑,寒暄几句离开。
整件事,受伤最重的就是他了。前一日兴许还在憧憬孩子出生后的情形,今日就变成了这般情形,换了谁也承受不了这种落差。
太夫人坐在大炕上,神色难掩疲倦,见到叶昔昭,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宾客众多,午间晚间都要设宴款待,你们该帮忙待客才是。”
叶昔昭恭声道:“侯爷本该在家静养,不宜整日忙碌,况且府中又有事。”随即谈及贺礼之事,不安地道,“儿媳事先也不知贺礼如此贵重,便带了去……”
太夫人摆手笑道:“这是绍衡的主意,那是他与友人打赌赢来的,赠予相爷再合适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个对风雅之物不看重,不定哪日便会随手丢给谁,绍筠就更别提了……”说到女儿,她便是头疼不已,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我总疑心她投错了胎,竟比男孩子还顽劣。”
虞绍筠是虞绍衡四妹,自幼跟着三个兄长习文练武,聪慧狡黠。一年前,这大小姐在及笄之后,反倒越发的顽劣,不时溜出府去,屡次与人比试,被她打的起不得身的名门子弟就有好几个。
眼看着虞绍筠就要变成祸根,且很有惹下一堆恶名嫁不出去的危险,再加上虞绍衡又因政务繁忙无暇管教,太夫人狠了狠心,让虞绍衡寻了个身在外地的严师,把虞绍筠送出了京城。
叶昔昭心知太夫人就是再头疼,也是百般思念女儿,笑道,“绍筠去外面也有一年了,太夫人命人去把她接回京城吧?”
“嗯,倒是听说如今文静了几分。”太夫人笑眯眯的,“等端午前后就让她回来。绍衡不似往日那般没日没夜的忙了,也有时间帮我管教她了。”
“这再好不过。”
继而,太夫人言简意赅地说了三夫人的事,“好生将养几日再回府也不迟,却这么急切地回来认错,哭哭啼啼半晌,若是落下了病根儿,算是谁的不是?”
叶昔昭说什么都不大妥当,便没接话。
末了,太夫人道:“今日都不得清闲,丫鬟之事,明日给你指派。晚间你们就别过来了,我着实乏了,稍后歇下,不知何时才会醒。”
“是。太夫人好生歇息。”叶昔昭告退。
回到房里,叶昔昭取出从相府带回的诗集,送到虞绍衡面前,“从相府带回的,侯爷看看?”
这诗集里面,有些字眼在别有用心之人看来是犯上之意。在前世,这是叶舒玄罪名之一。
虞绍衡倚着床头,微眯了眸子,翻阅时,指关节一直揉着眉心额头。
“头疼?”
“嗯。”虞绍衡看着书页上的字迹。
叶昔昭去搬了把椅子到床前,又让虞绍衡横躺在床上。
虞绍衡会意一笑,“别累着。”
“举手之劳罢了。”叶昔昭手指按揉着他头部一些穴位,“小时候每次头疼,父亲总是如此照顾,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
虞绍衡到何时也承认,叶舒玄很疼爱儿女,只是在有些事情上方式欠妥,笑了笑,道:“是叶相笔迹,字里行间却不似他性情,是抄录还是旧作?”
叶昔昭没说实话,“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又没问出结果,才让侯爷过目。”
“我好好看看。”
“不急,不舒服就先歇息。”他愿意看就好。叶昔昭将诗集放到一旁,问出心中疑惑,“今日那名女郎中,侯爷是从哪里寻到的?是天生口不能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如此
虞绍衡告诉她女郎中的底细:“那是我友人亲眷,医术不错,却不常为人医治,你也就无从听说。是否天生不能言语,倒是没问过。”
叶昔昭听得女郎中的由来,猜想“民女”二字是否只是谦辞。因着他道出的友人二字,念及兰竹图由来,不经意岔开话题:“听太夫人说了贺礼从何而得,真是想不出侯爷与友人的赌约是什么。”
“……”虞绍衡不接话,呼吸转为匀净。
须臾间就能入梦?叶昔昭才不相信。这厮就是喝成醉猫,也不可能如此。“侯爷。”她手上加了点力道。
“……”虞绍衡继续装睡。
原本叶昔昭不过随口一说,可他这样子反倒引得她有了强烈的好奇心,又抬手推他肩头,“侯爷说说又怎么了?”
虞绍衡装不下去了,勾唇轻笑,却道:“冷了。”
叶昔昭明知他这是缓兵之计,还是脱掉绣鞋上了床,去给他拉开一条锦被盖上。
虞绍衡顺势把她勾倒在身侧,“头不疼了,跟我躺会儿。抓药的人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叶昔昭被强行安置在他怀里,不满地看住他。
虞绍衡忙着将她头饰去掉,末了又吻了吻她眼睑,“快睡会儿,脸色真差。”
叶昔昭被这种逃避问话的方式引得笑了,“心存疑惑,怎能入睡。”
虞绍衡只好道出实情:“你不会愿意知道,不说是不想骗你。”
叶昔昭揶揄道:“便是有心骗,一时间也编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能自圆其说,对么?”
虞绍衡理亏地笑笑,“这么说也可。”
叶昔昭扯扯嘴角,“但这让人愈发好奇了,怎么办?”
虞绍衡想了想,告诉了她事情梗概:“我与友人赌的是一件事,历时几年方能分出胜负,是以,那幅画只是赌注之一。那时候少不更事,否则怎会有这等行径。”
叶昔昭听这话,想着应是关乎他几年前程,也就没再细究,目光微闪,笑了起来,“真担心侯爷的友人已倾家荡产。”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