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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她先问我的病,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喜色。我却无暇顾虑自己的病。只为一种身不由己的惶然,近日一直盘踞在心头。我问:“你怎么样了?一切都好么……”
其实,我日日都打发人过来探询。冯滢的贴身侍女亦曾悄悄来见我,张惶地和我说:“小冯贵人的情形有些险,求娘娘您拿个主意。”可是,我又能拿什么主意呢?
冯滢才说了几句话,就倦了,便将双目沉沉地阖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我忧虑地端详着她。翠羽走过来,悄声道:“奴婢刚才去问过了。小冯贵人夜间惊醒四次,口干,虚汗;午后吐过一次,饭菜和药汁都吐了出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冯滢却听见了,她这般虚弱,然而精神却是病态的敏感。她睁目叹道:“御医来诊了许多次,也换了不少药,还是这样。”言毕苦笑,“姐姐,你说,这是命罢?这个孩子若有不测……”
“不许胡说。”我心中又急又悲,声音亦岔了调,什么都顾不得,只是一气说下去,“你不可以这样想。你不知道这孩子对你有多重要,对我们有多重要,对冯家……”冯滢的目中忽然流露出凄苦的神色。翠羽已然觉察到不妥,她遽然咳嗽了几声。我一惊,咬住了唇,声音戛然而止。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楚楚可怜。我转过脸,调匀呼吸,亦将蓄了许久的泪意忍下,才对她一笑,道:“你千万不要害怕,生了这个孩子就好了。”
临去,翠羽刚扶起我,冯滢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姐姐!”声音不响,却仿若生离死别的大悲。我猝然回头,脚步虚浮,几欲跌倒,只听她脆生生地叫:“姐姐,你当心!”然后,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凝眸看我。她的面庞削下去,眼窝亦陷了下去。格外清亮、幽深的眼睛,一直一直地看住我,许久不动。
“你……怎么了?”我心中不安。冯滢的睫毛轻轻一扇,眼睛蒙上了迷离的轻雾。她说:“没事。只是想好好看看姐姐罢了。”
这话不祥。然而,我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
看过冯滢之后,我前往太皇太后宫中。
甫一进门,便已听闻温言笑语。我恍惚站住,许久之后才辨出,竟是冯清的声音。脚下犹疑了片刻,我终于上前,行礼如仪。
太皇太后斜倚着熏笼,关切地问我:“身子可好些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转向冯清。
我记得,她今年应是十七了。冯清颀长,秀丽。眉眼间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恬淡如水,隐约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与傲气。然而此刻,她又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我心中莫名的烦忧。
她亦起身向我问安。我勉强道:“这几日好一些了。”我深恨自己的憔悴。尤其此刻,面对着冯清青春健康的容颜。
她说:“今日是奉了爹的命令,进宫来探望两位姐姐的。”向我仓促一笑,她随即垂目,微笑着转向另一侧,“我许久不见姑妈,心中惦记,便先过来瞧瞧。”见太皇太后微笑颔首,她又接下去说,“可巧在这里遇到大姐,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稍候我再去看望二姐吧。”
冯清这番话,说得厉害。我一惊,蹙起了眉头,但随即又以微笑抚平了那一丝不悦的痕迹。我如平日般微笑:“有劳三妹了。”
随后,闲话家常,时有笑语。仿佛我们三个人,毫无嫌隙。我想起此行的目的,再三犹豫,终于启齿,向太皇太后请求,允许我母亲进宫,照顾冯滢生产——她虽然不是冯滢的生母,但如今,也只有她能够如此了。
“妙莲,你糊涂了。”太皇太后的拒绝,没有丝毫温度。我几欲落泪,说道:“冯滢现在的情形,非常糟糕……”她不语,短暂的沉默之后,才解释道:“皇上已经有了四位皇子,从来没有娘家人进宫照顾分娩的先例。”我无奈,心中担忧,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太皇太后并不看我,冷静地说道:“我不能让冯家人破坏了规矩。”
凉意霎时笼上心头。我疑心,这话是另有所指。心中惶然,也觉得委屈,眼眶不禁微微一红。
“清儿,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你的二姐了。”太皇太后忽然说道。冯清会意,随即起身,默默退下。却又转向我,遗下一束漠然的目光。
她走后,太皇太后终于问了出来:“妙莲,你是在为冯夙的事感到委屈么?”目光中有了些许笑意,声音却依旧冷静,“我知道,你先前求皇上赐婚,皇上也答应了你。”
我低头道:“是。”
她唇角的刻纹,骤然加深了,沉声问:“这么大的事,你先前为何不问问我的意思?”我惘然抬首。她又说道:“迄今,已有两位公主下降冯家了。你的嫡母博陵长公主,和你的大嫂乐安公主。够了,已经够了。锦上添花倒未必是好事。”
我心中一凛:然则,太皇太后也在阻挠冯夙与公主的婚事么?又听她冷然问道:“你还不了解冯夙么?你明知他承受不了这般恩遇。如此勉强,莫非是有别的打算?”
我惶恐至极,连声辩解道:“不,不,妙莲如何敢呢?”别的打算,那是指我的私心,为我们母女胞弟筹谋的私心啊。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太皇太后知道。
“你我都是为了冯家。”她的声音柔和了一声,然而那凌厉的目光,依然逼迫得我不敢卒视。她又说:“但我不允许你有私心。”
我惶然道:“妙莲不敢。”
她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冰凉的背脊,冷然道:“均田令,以及冯修和冯夙的事,我不预备再和你提起。只是要你记住,不要做危险的事,不要使冯家担上一点风险。”
第七章 一时回首背西风(1)
冯滢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分娩的。
我卧病,挣扎着起身。拓跋宏却按住我的手,忧心忡忡道:“妙莲,你且躺下。”声音柔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说:“你不要担心。朕这就过去看看。”
他匆匆离开。翠羽挨了过来,我昏沉沉倚在床栏,凄惶地唤她:“翠羽,翠羽,怎么办,怎么办?”她见我如此神色,也深为不安,劝道:“贵人,时辰尚早,您再息一息吧。小冯贵人那边,自有人照料,您不必担心。”
我无语,只饮了些水,默默等候。日头却慢慢移上了窗阁的淡粉绫绡,晨曦映上倦意沉沉的脸,我却始终没有等来回话的宫人。
“皇上在哪儿?他在哪儿?”我惶惶地问着,欲下床来。然而,脚一点地,便是头晕目眩,身子微微一晃,翠羽急忙奔来扶住。周围又是一阵惶惶。
“贵人,您不要急啊!”翠羽拖着哭腔。我一惊,忙问:“小冯贵人那边怎么样了!”翠羽惊慌失措,只摇头道:“您快歇歇,喝点水,缓过气来再说……”我急火攻心,几乎是怒喊:“我问你,她那边究竟是怎样了!”
翠羽退后一步,跪下了。我心中一震,无力地跌坐在床沿。我终究是无情之人,首先问询的,竟然是:“孩子生下来没有?”翠羽凄然道:“孩子……一生下来便死了……”
长久以来的不祥预感,在刹那之间,得到了印证。我再问:“那么小冯贵人……”翠羽嗫嚅道:“难产,也过去了……”
我胸中大恸。五脏六腑,仿佛被强行撕扯着,喉中即刻涌上了一股腥甜之味。这一瞬间的绝望,让我如飘零之秋叶,身子晃悠悠地向前一倾,呕一声,仿佛连心肺也要倾吐出来。黏稠的液体,猩红的颜色,猝不及防地溅在足边青砖之上。
我的身子又往后仰去。周围大乱,惊叫声、奔跑声、呼喝声……然而,我顾不得,只是双目向上一插,沉沉睡去。
醒转之时,纱帐外只见一个青衣剪影。我喉中轻轻出声,纱帘轻卷,那影子亦随之转身,竟是太皇太后。
“姑妈!”我凄然唤她。再不叫她“太皇太后”,这一声家常称呼,或许可以唤来些许亲情的温暖。她面色黯然,柔和而悲悯地望着我,叹道:“妙莲,你怎么病得这么重。”
“姑妈,冯滢……”我喉中又有了哽咽之意。她以眼神制止我,轻声道:“妙莲,你如此伤痛,我现今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我恍恍惚惚,却想起那日,冯滢的那一声“姐姐”。如今响彻心头的,只是凄凉的回声。她说:“没事。只是想好好看看姐姐罢了。”而一句,竟是永别。她声音里的绝望,以及泪眼中的诀别之意,我竟全然不觉。而我,又何曾好好看过她?
此刻,情不自禁,向着我眼前唯一的亲人,悲泣道:“我不曾照顾好她,我对不住滢儿……”心头千回百转,然而,这一层愧疚是无法以言语尽述的。
“妙莲!”太皇太后微带谴责地打断我,须臾,又叹道,“我的两个侄女,如今已经去了一个,我总该尽力保住那剩下的一个……”她的眼睛微微红着,然而泪水毕竟没有落下来,只是以一种看彻生死的绝然与凝重,最后向我说道:“冯滢已经过去了,你得顾着自己,好生养病才是。”
然而,我的病,终究是一日重过一日了。
那日,意料之外的,罗夫人竟单独前来探病。
我微微欠身,只礼节性地和她寒暄着。“怿儿可好?”我忽然问道。怿,那个欢喜的字,是我的意思啊。然而,欢喜的,终归是他人。
罗夫人微笑道:“他很好。日后我告诉他,让他亲自来向你道谢。”我亦微笑:“那倒不必。我只将这份薄愿移注到他身上,愿他一生欢愉。”这番话,却是真心的。尽管那孩子,我至今也只是在襁褓中见过几次。
罗夫人一怔,含笑轻叹:“是呀,这份心愿,于你我已不可得,那就寄托于他吧。”言毕,微微侧首,道:“贵人,请多保重。”我有些迷惘。对于她,毕竟是有些隔阂的。然而她这番话,似乎有别样情分,又让人心中熨贴。
“贵人不妨看开一些。”她微笑着,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小冯贵人的事……皇上已下诏厚葬。身后哀荣,尽管与死者无涉,但于生者,多多少少总有些安慰吧。”
话虽如此,只是我的心,并不能轻易释怀。我将她这番话全然当作客套,似笑非笑道:“多谢。”
她再一次迟疑。片刻之后,才又启齿:“皇上曾经说起北平王的事。他也是无奈,平阳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姑,如今又病入膏肓。她为世子求婚,皇上怎能拒绝呢?何况,太皇太后也……”她的声音,适时消融于微弱的气息中。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的眼中,隐约有担忧的神色。沉默了些时,又婉转说道:“皇上此举未尝不是在保护冯家呢。”
我心中惊疑。罗夫人又缓缓道来:“纸上谈兵的故事,你一定知道。赵括被任命为统帅,执掌天下兵马,他的母亲不喜反忧……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赵括不能胜任,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我心中已然通明。冯夙无才无德,确实不堪承受这番荣耀。但,罗夫人通书史,却未曾见她如此这般。果然是深藏不露之人。
我有了敬意,同时亦有了更深的戒备。惘然一笑,问道:“你我平素并无特殊的交情。如今,你为何要如此宽慰我呢?”
罗夫人并不惊讶,亦不回避,只淡淡一笑:“其实,我仰慕贵人的才艺和学识。但你我之间,总因身份相关,无法相亲。如今,我说这些,只是希望能宽慰你心。”
我长叹一声。若在平时,我未必会信。但病中绝望的人,一颗心,因了寂寞,仿佛格外柔软、细腻。我丝毫不疑。其实,我心中,又何尝没有倾羡过她的素淡安宁呢。
此刻,我在枕上微微颔首,咽着泪意,道一声:“绾衣。”
第七章 一时回首背西风(2)
病了许久,也没有起色。
我常常梦见冯滢。我也常常忘记,她与我已是死生契阔了。
我梦中的她,依然是温柔静好的模样。我问,妹妹你还好么?她迷离地望着我,只是微笑。我们其实也不曾相亲,毕竟并非同胞。但宫中六年,即便不是形影相随,也是荣辱与共的。
那日,又自梦中惊醒。恍惚间,听闻帘幕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模模糊糊,只听一个娇稚的声音说道:“太皇太后说了,病重的人如果一味梦见故去之人,是不祥征兆……”
我心中似被重物堵住,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出声:“翠羽!”这一声,有些凄厉。我紧接着再问:“翠羽,这是谁在说话?”
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渐渐远去了。翠羽慌忙来到榻前。眼角犹有泪痕,神色颇不安宁,只低首劝道:“是宫人不懂事,惊扰了贵人……”我固执地问:“是谁?”只觉得那声音不同寻常。必然是我熟悉的,却想不起来。
“都是贵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