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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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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轰隆一声,跪了下来。
  振星马上当机立断,跳下车,同张贵洪说:“你尽快修理,然后前来与我们会合,我们只得靠双脚步行了,小张,祝我们幸运。”
  振星脱下大衣,背起孩子,再把大火穿上,把孩子罩在大衣内,淑姑替她打伞。
  张贵洪忽然问:“又不是你的孩子,为什么?”
  振星抬起头,“有分别吗?”
  那张贵洪听懂了,“不——”他答:“没有分别。”
  只听得张贵洪嘴里哼哼唧唧唱起歌来,振星没好气,他倒是真会桃时间,你唱什么?
  他答:“中华女儿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振星不禁回味歌词。
  振星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向前走。
  雨越来越大,孩子越来越重,幸亏她穿着双添勃兰防雨皮靴,真没想到它们有会真正派上用场。
  她看看表,几近七点了,一定要早到,她相信轮候者众。
  振星吸着一口气,直走到七时三刻,才赶到目的地,只见人头挤挤,振星倒抽况气。
  振星不顾三七廿一,用她流利英语要求见负责人。
  “请守秩序耐心轮候。”
  振星看一看该人别在胸前的名牌,“添,我背了这孩子走了三个钟头。”
  周振星的确像在雨中长途跋涉过。
  “是你的孩子?”那人有点意外。
  “不,有分别吗?”
  那个叫添的年轻护理人员答:“不,没有分别,你自何处来?”
  “加拿大温哥华。”
  “你是和平部队一分子?”
  “类似。”
  周振星不知何处感动了那个年轻人,她打铁趁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个叫添的护理人员终于说:“到这边来。”
  振星如遇到救命皇菩萨似,松下一口气,接着满眶热泪再也忍不住,滚下双颊,可是她在笑,“谢谢,谢谢。”一生人从来未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她不敢看其它的病人,低头疾走。
  添给她一杯热可可,自言自语,“凡事总有例外。”
  振星放下孩子,这时才发觉背脊、腰身、手臂,全像要折断似酸痛,她已经累坏了。
  孩子依偎在她怀中,她喂她喝热饮。
  医生来了,看看振星,“我是摩根医生,你自温哥华来?”
  “是医生。”
  “温哥华何区?”
  “西温医生。”
  医生上下打量她,“哪一条路?我住柯菲。”
  “我家在西山。”
  “你在这里干什么,”医生笑,“你母亲知道你踪迹吗?”
  “我没有瞒住家母医生。”
  “让我看看这孩子。”
  周振星平日也不是不尊重医生,但却从来没有把他们视作神明,这是第一次。
  “嗯,她是一个值得示范的个案,病人年幼,痊愈机会高,届时她家长必须陪同前来,你知道规矩?先出去登记……”
  那孩子彷佛听得懂英语,自大人口气中知道有希望,她小小手握住振星,振星把双掌合拢,把小手藏在其中。
  抱着孩子出来,振星看到张贵洪在门外扰攘,她走过去说:“他跟我一起,不相干。”
  “车子修好了。”
  “你早该义务帮忙维修。”
  “是我错,全是我的错。”
  振星掠一掠湿发。
  “医生肯不肯治?”
  振星木无表情,“你说呢?”
  张贵洪笑,“你双眼充满喜悦,当然是成功了。”
  周振星笑出来,“被你猜中了。”
  “我去告诉淑姑。”他窜出人群去报喜。
  轮到振星登记,她把做手术时间地点记录下来,刚想走,有妇女怯怯说:“大婶,帮我填填表格。”
  振星踌躇,懊恼中文不够用。
  张贵洪拉一拉她,“周小姐,要走了,这里几百人,你帮不了那么多,他们有翻译人员,你别担心。”
  振星默默看着扶老携幼的人群,转头离去。
  她再三叮嘱王阳母女:“明天早上九点正,张贵洪会载你们到飞机场,手术室在飞机上。”
  回程十分顺利,天晴,一道虹彩由山那一头伸到另一头,七彩斑斓,振星认为这是上帝的允诺。
  她们母女先到家,孩子已在母亲怀中睡熟,淑姑想说什么,被振星摆摆手阻住,“祝孩子早日看到光明。”
  车子驶走。
  振星对张贵洪说:“送我去买船票。”
  小张一怔,“你要走了?”
  振星点点头,打开腰包,取出皮夹子,数了三百美金给他。
  小张没声价道谢,随即还一张钞票给她,“买你身上这件羽绒大衣。”
  “这是女装大衣。”
  “唏,”小张笑嘻嘻,“我当然知道。”
  振星这才领悟到他有女朋友。
  “我还有件比较新的,送你,不要钱。”
  小张立刻收回钞票,乐不可支。
  “孤儿院有什么事,你可别推搪。”
  “一定一定。”
  振星只想好好淋个浴倒在床上睡一觉,在上海找到酒店房间便可如愿以偿。
  买了当日傍晚船票,振星再度腹如雷鸣,坐进小饭店,大快朵颐。
  像大婶就像大婶好了,别像大叔就好。
  甫进孤儿院,只见张妈站在门口等她,神情焦虑,一把拉住她,“小姐妹咯血。”
  振星一震,双手颤抖,“人在那里,赶快送院!”
  “医生来过,你快去看她。”
  振星狂奔进去,忘记乡下门脚永远有一道门槛,一路,失足,摔得满天星斗。
  她连忙爬起来,忍着痛跑进房间去找婵新。
  婵新坐在床畔,一见振星进来,吓一大跳,用手指着她,讲不出话来。
  振星知道自己不妥,取过案头镜子一照,哗一声,扔下镜子奔去拿毛巾擦脸,原来她披头散发,满身泥泞,还有,一跤摔破了嘴唇,一嘴血,简直似个疯婆子。
  呵,幸亏王沛中那家伙不在此地。
  她一边抹脸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医生叫我服药打针吃稀粥卧床。”
  振星说;“你的胃需要做手术。”
  “我知道。”
  “拖下去无益,你年纪不小,体力大不如前,不可硬撑。”
  “我的心灵虽然愿意,我的肉体却软弱了。”婵新叹息。
  “老姐,回温哥华彻底医治好皮囊再来卖命如何?”
  婵新不语。
  过一刻她说:“听说你得偿所愿。”
  “消息传得真快。”振星笑。
  婵新冷冷说:“你趴在地下求外国人吧。”
  “一点不错,声泪俱下,五体投地,差点没叩头出血,我不在乎,我只要达到目的,只要小王阳得回视线,叫我天天求人都可以。”
  婵新说:“其实只需等候三两年,本地医生亦可做同样手术。”
  “不行,这一刻,现在,马上,才是最重要的,我从来不等,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最精明厉害。”
  “那是你的人生观,我建议庄敬自强,自给自足。”
  “那样高贵,保证蚀本,需知好汉不吃眼前亏”。
  婵新闭上双目。
  振星说:“我今晚乘船走。”
  “我有事与你商量。”
  “请清心直说。”
  “教会知我健康有问题、,已决定将我调职。”
  噫,总算明察秋毫。
  “我还以为没我不行呢。”婵新苦笑。
  “你是开荒牛——已记下一功。”
  “接替我的马利修女要数天后才来。”
  “哦,你可以甩难了?太好,我们一起回家去。”
  “你听我说,这几天我不能办公,我想请你替我。”
  振星以为她听错,指着鼻子,“我?”仰头大笑数声,“我怕误了你的正事。”
  “你听我说,明日有外宾来议事,你要代表我。”
  “我已买了今晚的船票。”
  “外商是来洽议替孩子们安装义肢。”
  振星霍地站起来,“我立刻去退票。”
  婵新看住她,“你还走得动吗?”
  一句话提醒了振星,她双腿软弱颤抖,有心无力,一跤坐在地上。
  “你给我好好休息,不然两个人明天都起不来。”
  振星只得苦笑。
  过一刻她问:“爸妈有无消息?”
  “记住,万一与他们通话,报喜不报忧。”
  “是。”
  “睡吧。”
  说也奇怪,周振星不理混身泥斑,头发打结,她脱下皮靴,倒在床上,脸向着天花板,咚一声睡着了。
  隔了许久,她彷佛听见婵新在起坐间与人说话。
  “她还有事,先替她办退票。”
  好象是张贵洪的声音唯唯诺诺。
  周振星转个身继续睡。
  是鸡啼声把她吵醒的。
  天已经亮,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她想运用意旨力移动四肢,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双臂只蠕动一下,她呻吟,翻过身来,面孔朝上,缓缓坐起,一边哎唷哎唷,伸手揉双膝,拉过行李袋,寻止痛药。
  昨日那一役用尽了少年力,今日开始,周振星会老态毕露,完了。
  她慢慢把脏衣物剥下来,肌肉运作过度,举步艰难,巴不得有支拐杖可以借力,她一步步捱到卫生间,不知如何打水梳洗,一看,两只木桶里已装着冷热水。
  啊是哪个好心人。
  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吸口气,好过些。
  振星慢动作一步一步来,到擦干头发时手足已比较伶俐,只余腰身仍然僵痛。
  感觉似第一次打壁球,教练说:“头一个星期每次练五分钟足够”,年轻的她瞄教练一眼,不理睬,打了廿分钟,回到家,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就是这个情形。
  看看钟,小王阳的手术应该在进行中。
  振星精神一振,洋洋自得、吹起口哨来。
  身后有一把声音笑说:“打不死的李逵嗳?”
  那是穿着修女制服的蝉新。
  “这是有关杜邦化工同我们的往来文件,你仔细参阅了,好同他们谈判。”
  振新接过文件。
  “你呢,你到什么地方去?”
  婵新叹口气,“我遵医嘱休息。”
  振星问:“这件事交在我手上?”
  “全看你的了。”
  振星觉得担子不轻。
  她看看表“我且去填饱肚子再说。”
  饭堂里小朋友已经整整齐齐排排坐,轻脆的语声显示他们精神愉快。
  振星握紧拳头。往胸上一槌,“我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她把信件翻来覆去读熟,且做了择要笔记。
  那位仁兄上午十一时许到,下午两时就要折返上海,她只有一点点时间。
  这是一次考试。
  她站在门口等。
  这左右附近没有生面人,当振星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时,她有点意外。但知道那是杜邦代表,她要的人。。
  那年轻人骑脚踏车而来,见到振星,倒是一怔。
  振星一个箭步上前,“大驾光临,蓬壁生辉。”
  “铁莉莎修女?我叫邓维楠。”
  振星在该刹那决定不置可否,以修女身分谈判,倒底占点便宜
  “邓先生,请进。”
  邓维楠说:“多宁静美丽的乡镇风光。”
  “邓先生可谙中文?”
  “一句不通,”邓维楠十分坦白,十二分遗憾,“我家移民已有三代,连家父都是士生子。”
  振星招呼他在陈设朴素的办公室坐下,“咖啡,抑或红茶?”她有私伙。
  那姓邓的年轻人意外,“一大杯黑咖啡就好。”
  振星做好饮料递给他。
  她继而取出笔记,“让我们开门见山。”
  邓维楠连忙放下杯子,“是,是,杜邦的意思是,负责三名孩子义肢的安装、训练,以及逐年更换,条件是以孩子的进展作为宣传。”
  振星沉默,“不,我们不宣传我们的残疾。”
  “修女,所有国家都有残疾儿童。”
  “不宣传。”
  “义肢轻便先进,用电子控制,孩子们可望恢复正常生活,修女,请勿固执。”
  “你们的宣传图片影片会传遍全球,我有弱小的心灵需要照顾。”
  “修女,我们一贯宗旨是,得不到宣传作为回报,只得到别处去寻求合作。”
  振星站起来,刚欲争辩下去,电话铃响了。
  振星取过话筒,意外地听到王沛中的声音。
  “喂,喂,请问我能否与周振星女士讲话?”
  振星在心底喊一声糟糕,她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同王沛中讲话?
  她只得说:“我正在开会,稍后再谈,一切平安,勿念。”
  也不管王沛中听不听得僮,立刻挂断。
  好一个周振星,她拾起头,盯住来人,轻轻说:“邓先生我以为你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来,一心想为自己人做些事。”
  那年轻人震动了,这个俗装打扮的修女看透了他的心事。
   
 


  
 
 
  
 

(五) 
 
  他也轻轻答:“我有职责在身,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振星老气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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