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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笑道:“说得好,这下可真有热闹瞧了。”
卢闰英却发愁地道:“不过事后要评定优劣,岂不是又挖苦了我?”
李益笑道:“你真老实,这种事原是游戏之举。谁还当真要你来表示意见?”
雅萍笑道:“这又不是朝廷开科取士,定要定出个等第来,两方面都说几句好话不就行了?”
李益道:“本来也是这么回事,平康里巷,时常有各种竞斗之会,或为赛舞,或为赛唱,各出心裁,争奇斗胜,说穿了只是以广招徕;引人注意而已,真正不好的人;她们颇有自知之明,就不拿出来比了,既然敢拿出来一较高低,必然是各擅胜长,不相上下的,各给几句好话,搏个皆大欢喜,就是天下太平。”
卢闰英笑笑道:“敢情是这么回事,害我自担了半天心事,只是一场假戏。”
李益道:“那倒不是假戏,她们的确是认真地上劲儿了,只不过秋娘风情重妖娆,小红才情费推敲,这两种情韵,根本无从比起,譬如桃李争春,桃须让李三分艳,李则输桃一片娇,浓桃艳李何者好,东风无语笑吟吟。”
“既是没有结果,她们还争个甚么?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人夹在里面凑热闹,那不是太无聊吗?”
李益笑笑道:“原就是为了无聊,人才往这儿跑,才有那么多的新花样,处处地方都希望压过别人,卖弄一下手段,连家里死了人,请一个唱草上薤露丧歌的歌者,都要跟别家较量一下……”
卢闰英笑道:“你这一说我就想起了,前些年在平康里还出了一位被封为国夫人的奇女子。”
李益道:“不错,国夫人李娃。她的丈夫郑元和就是为迷恋她,荒废了学业,床头金尽,鸨母把郑生在病中弃而不顾。郑生穷途无聊,就成了一个唱丧歌的高手,为人争相延聘,也因而为其父郑刺史所见,见自己的儿子求取功名不成,留连不返,居然操此歌乞之贱业,一顿好打,才打出李娃的国夫人来,这个故事几乎已经家喻户晓,我们回头要去小红香闺,据说就是李亚仙张帜之旧馆。”
这一来倒是引起了卢闰英的兴趣,急催着把饭吃过了,然后才由卢安驾了车,首先去到秋娘的地方i秋娘果然已经邀了一批友好姐妹,极尽所能地款待这两位贵人,她们完全把卢闰英当作男宾来侍候,浅语温柔,曲尽艳媚,李益已是司空见惯,但卢闰英却直了眼,被哄得乐陶陶的,几乎也忘了自己是女儿之身了。所以她放弃了矜持,跟她们乐成了一团。
这是她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况味,也是从未接触过的一些人,言词是那么地大胆,举止又是那么地轻佻,轻言笑语,耳鬓厮磨,有时使她脸红心跳,有时又使她熨贴无比,倒是一边的雅萍窘得脸红得像朵山茶花,不住地低声催促她:“小姐,快走吧,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呢。”
卢闰英斜乜着眼:“急甚么?反正没事,慢慢地领略一下,难得出来玩的。”
雅萍真急了,低声道:“小姐,李少爷虽然豁达,但你跟他只是一个口头上的订盟……
“
“你放心,那就是定局,不会再有变卦的。”
“小姐,别忘了你是个女儿家,闺阁千金,李少爷可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卢闰英笑道:“傻瓜,他要是不欢喜,怎么会来呢?”
雅萍迪:“小姐,李少爷在这儿不过是逢场作戏,他多少还有个分寸,你却过份。”
卢闰英用眼睛瞟向李益,见他搂着一个叫嫣嫣的女孩子,虽然也在低声谈笑,但是却没有甚么过份亲昵的举动,而且不住地看着自己,心里陡的一惊。
李益看着自己,绝不是为了担心着自己吃醋,而是他在观察自己,他的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激动之状,倒是有点笑谑的意味,再看看一边镜中的自己,眼波流醉,双颊飞丹,而更可怕的是身边的秋娘,那一对眼睛望着自己,竟是充满了爱恋……这……算是甚么呢?
卢闰英倏然心惊,不管是甚么,都该适可而止了,于是她轻轻地推开了秋娘,笑着道:
“十郎!我们应该走了,今天总算领略到那些男人家为甚么老是不安于室的原因了,温柔不住住何乡,的确大有道理,那些家有悍妇的人,该把老婆带到这儿来,让她看看这些姑娘们的娟媚之态,就知道男人们为甚么不愿回家了。”
转过脸又对秋娘道:“秋娘,你是主人,就代我向这些姑娘们表示一下谢意吧,比照往例加倍奉酬,明天我叫人送到你这儿来。”
秋娘却呆呆地看着她道:“卢小姐,这是我们姐妹自愿前来侍候你的,绝不收分文封赏。”
卢闰英不禁一怔,嫣嫣也道:“是啊,秋姐说小姐天姿国色,人间无双,让我们能见上一见,也就不枉此行了,绝不敢再拜领赏赐。”
卢闰英窘困地望着李益,显然不知道如何处理了,李益却吃吃大笑道:“闰英,我真羡慕你,居然在片刻之间,赢尽长安市上芳心,幸亏你是个女的,如若是个男人,渭河就会突然暴涨,那是她们为你所流的相思泪。”
那群莺莺燕燕都格格地笑了,秋娘正色地说:“李公子。不,现在该称你为李大人了,以后你若是再来我们这儿,我们众家姐妹,联合起来不接纳你,你有了这一位天仙似的美人,还要出来寻芳冶游,简直是没有良心。”
李益大笑道:“闰英,你看,我真后悔带你出来作此一行,把我自己今后的消遣门路都断了。”
秋娘道:“大人每日侍台都该嫌不足,还有精神出来找乐子消遣,就太不知足了。”
卢闰英笑道:“得陇望蜀,本是人情之常,但经此一会后,我对十郎以后再来找你们是十分赞成的,因为男人不为你们动心,那就是个木头人。”
于是在一片笑语中。他们出了门,坐上了车子,卢闰英才吁了口气,掏出绢子想拭拭汗,却发现不是自己的那一方了,连忙道:“我拿错绢子了。”
李益道:“没有错,是秋娘把你换过了。”
“这是干甚么?”
李益一笑道:“留下做个纪念吧,这是对你倾心的表示,你看那绢子上还绣着并蒂莲与比翼鸟。这是乐户女子向人定情的暗示。”
卢闰英道:“暗示甚么?”
“暗示你可以登堂入室,得到灭髡留客的款待了,你还真行,像秋娘这种红姑娘。初会就得亲芳泽,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越红的歌妓身价越高,越是要装作姿态,有许多豪客,耗费钜万,献尽殷勤,好容易才获得偶然一个机会。却也不过小示温柔,过后又如同陌路,必须锲而不舍,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才算真正能够得到芳心默许,塞上这么一块绢子,成为入幕之宾。”
卢闰英很感兴趣地道:“那又如何呢?”
李益笑道:“那就是一个男人最光彩的待遇了,这表示与主人的交情已深,可出入香闺而不禁,有所应酬的时候,可以假香巢行之,而且也可以请她们做女主人代为酬酢,在长安市上能自立门户的乐户,每人都有差不多三四个这样的恩客。”
卢闰英一怔道:“三四个。那怎么好意思?”
李益笑道:“也不会怎么样,各人有各人的私室。碰了头也见不了面,而且这几个人相互也不会认识,女主人自然有办法一一安排的,自己不能来时,也必会叫一个心腹姊妹前去聊尽慰情,再者行有行规,假如有自己的知心好友已为入幕之宾,在公开的场合中亮过相,后来者就应该有所规避,不能割朋友的靴腰子。”
卢闰英轻笑道:“这些男人可不是犯贱。化了钱来买绿帽子戴。”
李益道:“所以说声色欢场,只能逢场作戏,要是认真当会事,只有自寻烦恼,很多人沉湎在内不克自拔,就是没认清场合,色身市笑的粉头儿不是没有真情,如果真心想要独占禁脔也未尝不可,量珠以聘,金屋而藏,她们也可以为你闭门杜客,只是很少有人出得起,而且一旦金尽,青眼变成白眼者也多的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壮士金尽无颜色,是人情之常,此乡可游不可留,人要能把握住自己,有许多外地来的举子,往往就是把握不住自己,家中携得百万钱来,原是想图谋个出身的,结果落得财去人空,流落异乡不得归,还落个败家子之名。”
卢闰英一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李益脸上微微一红,想到自己初到长安时的挥霍,差点也是穷途潦倒,还幸遇到鲍十一娘,对这个圈子里的人情寒暖,才算是有了个深刻认识,更因为有了霍小玉的缘故才振拔了出来。那也是够惭愧的。但他的表面上却淡然道:“我的运气好,文名比我的人先到长安,我一来就是名士。”
“名士去会怎么呢?”
“名士比较容易赢动芳心,不必千金报效也能收近水楼台之利,而且长安名媛,每每以亲名士为高抬身价之阶,因此她们对我不会操刀大割,啃得我皮尽肉光。”
卢闰英身子颤了一颤道:“瞧你说得多可怕。”
李益笑道:“这本来就是事实,要不然怎会有人说脂粉窟是屠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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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红的香寓是比较含蓄而有诗意的,虽然建在闹市,然而深深的庭院,陈设得非常典雅,石板小径上的苔痕,柳荫中的蝉唱,都能给人一种宁静感,踏进这个屋门,便会让人生出一种此身非在长安的感觉。
打量了一下院子,连李益也感到惊奇了,四面高高的院墙包住了一块天,一块很狭窄的天,老远坐在车子上,就已经看见了整个院子的全部范围,不过是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方。
说它只有巴掌那么大,自然是夸张了一点,但是在两旁高楼巨厦的夹峙下,最初给人的感觉是很小。
四五丈宽的门面,不到十丈深的进堂,要不是两丈多高的围墙显得特出,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块地方。
即使已经圈明出来,仍然使人感到挤。
可是走上高高的台阶,踏进窄窄的木门后所有蹩扭感都消除了,反而,会令人感到深,感到远,感到这一堵墙把长安都推了出去。
单扉高而窄,这是视觉上第一个高远的意念形成,然后就是空间的大胆运用,门由侧面开的,一条青石板道,两边都是修长的翠竹,斜斜地伸向另一角,这使得院子又深了许多。
修竹一边是几簇菊畦,伸展到竹林尽头处,却是一蓬长长的芦苇,芦苇是沿着背墙种植的,而且还开了一条丈来宽的横沟。
芦苇植在水中,波光荡漾,彷佛无穷无际,除非是走近了去细看,才知道这条横沟只有丈来宽,而且紧贴着墙,从远望去,只是一片河畔,有飞雁待落,因为背墙刷了天青色,缀以远山白云,跟前面的芦苇连成一片了。
李益拉着小红的手,忍不住赞道:“这一片园林大有丘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呀!”
小红微笑道:“是的,是我顶了过来后,拆了旧屋子,自己画了图样,鸠工重建的,才竣工十来天,这是第一次让人进来呢,请李十郎法眼一评。”
卢闰英也惊奇地道:“什么?这个园子是刚刚才建的,我简直难以相倍,我还以为至少有几十年呢?”
小红道:“妾身一直就梦想着有一块大大的院子,照自己的意思,布置下一块人间净土,只是长安寸土寸金,实在难以找得到,一直到去年,我才积够了钱,顶下了这个地方,再加上一些姊妹的帮忙,终于盖了起来,卢小姐看看还可一观吗?”
卢闰英道:“岂止可观,应该说是观止了。小红姑娘,你怎么想得出来的?”
小红轻轻一叹道:“大部份是假的,只能远观,不堪细赏,实在是没办法,因为我们要求生活,必须住在这个地方,也只能找到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只能弄些假的东西,骗骗自己的眼睛,我打算把此地命为愚目园。”
李益道:“这些竹子也是新栽的吗?”
“新栽的那能长得这么快,我是连根带土挖了移植来的,幸好是在长安,什么东西都找得到。”
李益一怔道:“这笔工程可不小,你也真舍得。”
小红笑道:“没花多少钱,是我要了来的,吴侍郎家里要平园子盖房子,我看着这一片竹子砍了可惜,于是就向他讨取,只花了雇人挖起种下的钱,别人说老竹离了母土种不活,我就不信这个邪,根上的母土多带一点,种下后照顾得勤一点,没有两个月,新根就扎稳了,连一株都没有枯萎,而且比以前长得更为翠绿蓬勃,草木跟人一样,所谓故土难迁,只是苟安心理所致,越养越懒越弱,加以一番磨练,反而能更茁壮一些。”
话意深远,不仅是在谈养竹,而且深入了哲理,李益对这个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