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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是随着贺帖一起进呈,不但要公开朗报,而且也公开陈列在案上,这份礼不能薄,那是为了面子所关,也不必太厚,普通都是寿轴,或者是古董珍玩一两件以为贺忱,当然也要够身份的人才能这样做。
李益没准备送多厚的礼,因为他是跟着卢方来的。人情由卢方打点就可以了,他以子侄的身份趋贺,最多叩个头,说两句喜庆话也就够了,稍为隆重一点,主人家备有裱就的泥金飞笺,当席呈上一诗一画;这是名士人情的惯例,既不算菲薄,还是对主人的十分敬意了。
因此他听见赞礼生报了他的礼单,倒是真的吓了一跳,这份礼太重了,重得出乎他的想像,不但他自己吓了一跳,连门上的客人与主人也都为之一惊,寿礼比这丰厚的不是没有,但那是份不见天光的礼,李益与王阁老之间没什么渊源。也无所求,纵有所求,也不必送这么重的礼。
所以那位迎宾的散骑常侍王心碌王大人忙迎了过来,首先向卢方致礼道:“家母生辰,有劳世伯宠莅,小侄敬代家母叩谢了。”
然后随即挽着李益的手道:“君虞,这怎么敢当呢,太丰厚了,太丰厚了!”
李益也在心头疑惑着,朝卢闰英望去,但见她口角噙着狡黠的笑,心知是她捣的鬼,只得在口中谦逊着:“常侍大人言重了,李益初次登门叩诣,恰直太夫人吉辰,这祗是做晚辈的一点敬意,应该的,应该的!”
王心碌笑道:“君虞!你真有办法,专作惊人之事,昨天下午,你就轰动了长安市,连圣驾都被惊动了,今天你又来上了这一手,少不得明日圣上垂询时,你又是风头最健的一个呢,祗是生受了寒家……”
说着又朝他作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挽着他的手,一直把他迎进了正厅里,但见满室袍笏,举目衣冠。
在寿堂前行了体,王心碌答谢了,卢方早有王阁老等人款待在厅旁的花厅里坐下谈话,李益是子侄辈,照理该跟卢闰英到后厅去向王老夫人再叩头贺喜。
王心碌的妻子在前面引导,这一对年轻人是客人中最出色的,尤其是卢闰英的绝世姿容以及她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的妆扮,在一大堆浓妆艳抹的仕女群中更显得特殊,再加上身畔李益的倜傥潇洒,直给人一种玉人无双的感觉。
卢闰英很得意,低声对李益道:“十郎!你的眼光真好,帮我选的这身衣服,以及这样妆扮,本来我还怕太淡了一点,现在跟这些人一比,才觉得确有道理。”
李益笑道:“那也得要你有本钱,如果你貌如无盐,再这样穿着,就更见其丑了,即使你没那么难看,有个貌仅中姿的标准,这样打扮也会黯然失色的!”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问道:“那份礼物是你替我送的?”
“是的!原来我祗备了两色……”
“有一色就够了,这只是尽个心意,又无须大事巴结他们,干吗要这么多呢?”
“爹看了礼单后,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说要丰厚一点,才能显出不同,也容易引人注意。尤其是昨天我们在娼家一掷数万金,今天王夫人寿诞倒小器起来,不是会惹人说闲话吗,爹一听有道理,后来的玉斗跟楠木寿星是他再加上去的,说乾脆就轰动一下吧!”
“什么?岳父又替我加上了两式?”
“是的,爹说这样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使得那些人容易配合你的谈话,否则以你一个后生末进又祗是个初放的六品前程,一下子就要那些方面顾命大员都集中在你身边谈话,似乎太牵强做作了一点。”
李益也不禁深为折服,这是他没想到的,但心中也不无惆怅,他之所以想不到这些,不是虑有所未及,而是他拿不出来,所以才没往上想而已。
因此他轻轻一叹道:“这恐怕所值不菲吧!”
“我不知道,只有那十匹锦缎是化钱买的,其余都是娘屋里的东西,玉璧与玉斗是爹节度河西时属员孝敬的,因为产玉的蓝田就在爹的治下,好东西少不得有爹的一份,没什么出奇的,倒是那一对楠木的寿星,真正算得名贵的,比那更珍贵,所以临时从贡单上换了下来,一直放在我那儿,今天还没舍得拿出来,是爹要我加了上去,说今后用到的机会不多了……”
“这又是怎么说呢?”
“那一对楠檀香木刻的寿星,品质及雕工都是上乘的,虽然珍贵,却只有在寿仪中当作礼物才最适当,而且受者也要够身份,太后近来多病,想必难以到九十大庆,而满朝文武高寿的虽多,受得起这一份礼品的却没几个,这是个拿出来亮亮相的机会,否则摆着埋没了太可惜!”
李益点点头,觉得卢方的成功不是没有道理,他懂得一件东西的实用价值,连城之璧虽贵,什袭而藏,不为世知,有了等于没有,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才能增高它的价值;卢方拥有两对,又不能平白无故地拿出来供人欣赏,今天是个机会,但是由卢方致馈,就不如由他李益拿出来更为引人注意了。
而大家在鉴赏这一对的时候,不免要询问一番,卢方正好把自己另一对的事带了出来,很可能那一对比这一对还要珍贵一点。
心里想到了卢方的用意,口中却不便揭穿,因为卢方至少替他做下人情,且是很大的一笔人情,这四色寿礼,最少的估计也要四五十万钱之谱。而且行出的人情也不怕收不回来,不久自己要迎娶卢闰英的时候;王阁老的那份礼绝不可能轻于此数,那也等于是他变相给女儿的陪嫁了。
在后厅向王夫人叩了头之后,这一对贵宾立刻就吸引了一大堆女眷们的注意,而且卢闰英的姑母也在,她看看卢闰英,又看看李益,最后才感慨地握着卢闰英的手,轻叹中含着怜惜与遗憾:“我的英儿,看了你这份儿才貌,姑母只有怪自己老胡涂了,我家老三怎么配得上你,除了李少爷外,谁也不是你的匹配,难怪你昨天走后,老三虽是唉声叹气,却是死心塌地,再也不存指望了。”
卢闰英对昨天不告而别,心中也有点惭愧,连忙低声道:“姑妈,英儿昨天悄悄地走……”
刘夫人笑笑道:“我知道,今天你姑丈回家都说了。”
卢闰英忙道:“姑丈告诉您是为什么呢?”
刘夫人道:“那倒没说,他说你们昨天是必须出去一行的。回来后还一直赞不绝口,直说高明,高明。”
压低声音又道:“姑丈再三告诫,今天别谈这件事,咱们也别说了,倒是告诉我们一下,平康里是怎么个情形?”
后面的一句说得很响,大家都听见,于是那些贵夫人一拥而前,围着卢闰英,还有许多年轻的闺女儿也红着脸过来,既羡慕又佩服地挤在卢闰英身边。
平时,稍微涉及一点风月的谈话,她们的母亲就会用眼色示意她们离开,今天却没有这样做,因为卢闰英的稳重、仪表、风度、谈吐、举止,都折服了她们。
一个像她那样高贵、华美、端庄的闺女所做的事,似乎不可能是她们的女儿不能入耳的事了。
何况,第一、卢闰英是个未婚的闺女儿,第二、她的老子是新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件事已惊动了皇宫内苑。而且还得到过皇帝的嘉许。
长安市上流社会的交谊圈子内,对一件事或一个人的热衷,必然带着高度的政治敏感性。
卢闰英在里面被你一言、她一句,问得忙不暇答,李益在外面也陷入了同样的情况。
他也成了众所瞩目的对象,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他的诗文所宣泄的才华,初到长安时的挥霍,评论时人的狂妄以及后来纳霍王放逐幼女以及与霍王太妃的交恶颉颃,使他的行动已经成为一般人的谈话资料,但那时的批评是毁誉参半,说他荒唐者有之,说他豪放者也有之,但至少有一点是大家所公认的,那是他的才华,他的诗句瑰丽,写情婉约,意境深远,用与幽雅,取材广泛,无一不见其所学的渊博与所钻研的精微。
而后的发展则更具传奇性了。从元月十五上元灯节之夕,他的那些朋友为汾阳王府的座上嘉宾,贾仙儿巧夺赛会之冠,一直到次日王府内突传惊变,擒杀了最具势力的内监鱼朝恩,使朝廷人事政局为之大变。
李益是参与其事的主角,其后就是兴衰相替,李益有功于皇室,有人为他保举,却未获重用。有人因为他牵涉到一些江湖人以及庇护鱼党逃亡的事而加劾奏,也未能使他入罪,成了一个使人摸索不清的迷雾。
这个年轻人,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已名动公卿而参预了朝廷政要的恩怨牵涉而更具传奇性了。
当年鱼朝恩被杀的内情渐渐地澄清了。内情也渐渐地明白了,当初许多受鱼朝恩贬降的人又复起当势了,那些曾经一度不谅解他,劾奏他的人,对他感到很抱歉,开始帮他讲话,也曾有人再度荐举他,却不知怎的,仍然未获重用,这使很多人为他不平。
现在包围在他身边最多也就是这些人,问得最多的也是这些人,问得最详细的也是当初擒杀鱼朝恩的始未。
至于他与卢氏的缔姻似及昨天下午的豪举,倒是没什么人问及,第一、因为卢方今天也在场;第二、这件事在男人们看来,究竟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甚至于对这件事传进皇帝耳中,卢方未因教导不严而获斥,反而得到嘉许的事,他们也不认为太奇怪,皇帝本来是个爱热闹,好新奇的人,卢方圣眷正隆,平素为人颇称方正,女儿上娼寮召妓聆曲固然荒唐一点,但是由未婚夫陪着去的,那也无所谓,而李益是名士,稍为放形亦属常事。
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李益的前程,有人为他新放的优缺而向他道贺,也有人为他叫屈,这些人都是当初误会过他,现在听他解释后,才完全明白了内情。
鱼朝恩的势力并不是那样容易被拔除的,本人虽然伏诛,他蓄养的死士仍然有威胁朝廷京畿官掖安危的力量,黄衫客与贾仙儿利用疏导之法,把那些江湖亡命之徒远引他扬,这才是郭秦两府的家将能在一夕之间,把鱼党的势力整个拔掉,接管禁军,使朝局安定下来最主要的原因。
因为这件事涉及了朝廷的威严,自天子以下,受制一内监,这是无以告天下、抚四夷的。
朝庭的自保力量如此脆弱,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边庭的骚乱,所以这个内情是不能公布的。
那些奏劾黄衫客夫妇蓄异志而图不轨的人,现在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奏章被朝廷批驳了下来。
那些奏劾李益的人,也明白了为什么李益扳不倒的缘故,同时也对李益感到十分的歉疚。
最感到歉疚的是吏部侍郎高晖。他的先人高应龙是忤逆了鱼朝恩而被内廷所遣的刺客暗杀的,而刺杀的原因则是高应龙眼见宦阉的势力大盛,密诣皇帝得知内情后,故意在早朝时劾奏鱼朝恩刘希暹二人种种不法,皇帝也假意不准而免了他的官职,实际上却是授命他到四处去连络各地的节度使及兵镇共起清君侧而发勤王之师。
结果事机不密,被鱼朝恩侦知了,也不加拆穿,只派了个刺客,把他暗杀于途中,一面假装不知内情,还饬令地方严缉凶手,一面还示惠,请旨朝廷将高应龙官复原职以归葬,更重拔高应龙的儿子高晖,连升了三级,接了他父亲的遗缺。手段自有其过人之处。这一下恩威并施,震慑了朝廷,再也没有人敢轻于尝试了。而且还为鱼朝恩博得了一个不念旧嫌的美名,使得有些人真心地归附了他。
高晖一直在含冤待白的心情下苦忍着,鱼朝恩倒下了,他为了追念父仇,再度要求缉凶,那些死士却被黄衫客夫妇领走了,他如何肯甘心,才一再地上表请追索,甚至于还请朝廷将李益执捕下狱以胁黄衫客等人投案。因为他知道李益跟他们很要好。
这道奏章没准,朝廷对高晖不便解释曾有密旨授权黄衫客夫妇如此做的,只说汾阳王也曾将黄衫客等人邀为座上客;郭氏祖孙对平逆有莫大功劳,不可滥及无辜而伤护国元勋之体面。
这个解释很含糊,高晖自然不满意,可是也知道内情不如所想的那么简单,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因此他也最激动,握着李益的手,恳切地道:“君虞,以前我是心切先人的冤屈,操之过急,对你们才诸多误会,后来在郭世子处已经稍稍明白了一点内情。对吾兄至感歉疚,所以这次郭世子道及吾兄有意外放,我获悉郑州有缺,立即向上官力争成命……”
李益颇为意外地道:“卑职不知道是侍郎公的成全,还以为是殷天官的赐助呢!”
高晖道:“殷尚书是个很刻板的人,虽然知道吾兄有殊勋于朝廷,但圣上未降谕旨,他就不敢破格行事,以前下官是不甚知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