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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春霆叹了口气:“子逸兄,实不相瞒,兄弟虽然参赞帅府机密,可是刚才你说的那些事,兄弟一点都不知情,由此可知督师在某些地方,对兄弟还有所隐瞒的。”
方子逸道:“那是以前,他并不知道朝廷对边廷的决策,还以为像以前一样要采取次第接替徐图之策,现在朝廷大权已经一统,即将雷厉风行,力振朝威,而且就是以河西为开始着手,史帅就须多加慎重了。”
“话诚不错,但是这种事,督师不会问计于兄弟,也不会接受兄弟的意见的。”
“夫子可以造成这种局势的,尤其是这次对调戍军的行动,夫子可以先把话点明,督帅就势必非借重不可!”
“难!难!节度边镇,完全是以实力为后盾,减弱兵员数额,已经叫他难以接受了,何况是要调走他的亲信,调来的却是他处的部属,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肯接受的。”
“史帅接长河西不过才半年多,何来心腹亲信?”
“他在卢公帐下任副帅多年,举凡麾下各营的将官,都跟他有多年交情,也就等于是一体了。”
方子逸笑笑道:“他来到河西时,带十几个亲校,大部份还是卢公的旧部,不能算他的亲信。”
罗春霆刚要开口,方子逸又笑笑道:“这话出自他人之口,他可能只是略而不顾,但出自夫子之口,他就要慎重考虑了,因为夫子在卢公任上就担任帅府的师爷,前后参赞二帅有十数年之久,他对夫子不得不另眼相看……”
罗春霆不是笨人,但也被弄胡涂了,他究竟不曾参予过那些机密事务中机密,完全无法了解内中情况,因此苦着脸,朝方子逸作了个揖道:“子逸公,尚祈深入赐教。”
方子逸笑道:“兹事体大,法不傅六耳。”
罗春霆忙凑过耳朵去,听方子逸口传几句秘诀后倒是懂了,可是脸上也变了色道:“子逸公,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兄弟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方子逸道:“何必真有其事呢!夫子不妨在言词之间稍作暗示。做成若有似无,史帅就会深信不疑了,只要他相信了,对夫子的话就会言听计从,夫子日后在帅府的地位将大为不同了!”
这个诱惑使得罗春霆忍不住怦然心跳,可是他究竟比较谨慎,还是不太放心地问道:
“子逸公,万一督帅要兄弟举出一两个人来呢,那可怎么办?”
方子逸笑道:“夫子别说外行话了,这种事既属最高之机密,怎可轻易泄之呢?史帅绝不会问,就是问了,夫子也可以轻描淡写地推托过去,史帅断然不敢相逼。”
“如果到了紧急时,他向兄弟要求几个心腹的部属,兄弟又将如何应付呢?这是无可托推的。”
方子逸更为佩服李益的料事之明了,居然早就算到罗春霆有此一问,因而也就准备好了答案,笑笑道:“那时夫子可以斟酌情形,如果十分紧张,不妨就平日观察,找两个认为靠得住的了,先行密谈,试探对方意思后交出去。”
罗春霆道:“这……行得通吗?”
“自然行得通,只要夫子找妥人之后,立即通知李公子一声,要是找对了人,李公子自会通知对方悉力以赴,如果找的人不对,李公子也会设法暗中通知那些真正可信赖的人,予以支持作成的。”
“难道还当真有那些人?”
“当然了,如此军国大计,李公子怎会草草从事,无中生有而作成空穴来风呢?”
“那……李公子何不略透一二。使兄弟也好踏实些。”
方子逸看了他一眼道:“夫子!卢阁相手中有些人,高兵部也有些人,但是兄弟却是局外人,李公子身受两方之重寄,不会草率地将名单轻泄于兄弟的,如有必要,李公子自会转告夫子,否则夫子还是不问为佳。”
罗春霆自己也知道过于孟浪,讪然道:“是!是!这是兄弟冒失,兄弟冒失!”
方子逸淡然道:“李公子只是要兄弟转商于夫子,在未曾达成协议之前,交浅不足以言深,夫子当有以谅之。”
“是的!是的!兄弟当力为报效,等有了表现后……”
方子逸笑道:“这就对了,李公子手中掌握了一批人是不错的,但是这种人不会嫌多的,夫子如果真的想有一番作为,不妨从现在开始留心,找几个认为尚可一谋的人私下谈谈,如果能够作出一番成绩来,就是夫子的功劳了,只要夫子不藏私,把你的成果献给朝廷,长安方面,对夫子自然也不会亏待的……”
罗春霆悚然动容,连连地道:“是的!是的,兄弟这就开始着手,只是兄弟向谁去连络呢?”
“目前夫子只认识兄弟,凡事就跟兄弟商量好了。兄弟回到长安后,就会先行着人前来与夫子商鸾,再者有闾于长安的动态,兄弟也官替夫子多留心一下,夫子找到了杨太守这条路子是不错的,但只是来回传递消息快一点,对长安的朝廷动静,那些人未必能深入,但凭道听途说,谬说难免,就算是不出大错,也比人晚了一步。李公子目前既乘龙卢公门下,又为门下省王阁老之忘年畏友,兵部高大人与之交为异性手足,而继鱼监之后领禁军翼公秦世子与两位汾阳王郭世子部与李公子相交莫逆,朝中钜细事务以及各种重大的决策,谁也不会比李公子更清楚的……”
罗春霆想到早上对他的冷淡,不禁感愧,满脸通红,借着酒意道:“是!兄弟耳目闭塞,实在该死,还望子逸公在李公子面前多为美言一二。”
“李公子倒不为这个生气,他既衔有特殊使命而来,也不会生这种闲气,只是认为夫子既掌帅府文案,即军令露布,也都是由夫子先行过目以定缓急,可知夫子之受寄重,不应该有这种疏忽,因是想到河西帅府之人事凌乱不是夫子的责任,因为夫子只参赞事务,却不负管人的责任,但史帅不经心却是事实,故而有意整顿一下,不过对史帅不便当面提出。只有在暗中借重夫子才作了这个安排,希望夫子好自为之!”
罗春霆听了方子逸的语气,顿感事态的严重,他本是个读书人,虽然在帅府多年,但也只是出出主意,管管一些普通事务,真正的军机,他是插不进去的。
现在陡然踏进了另一个圈子,却又全无倚仗,完全要他去摸索,先时为权力所带来的那一阵喜悦过去了,他才意识到附带的责任之重大,不禁有点踌躇了,因此他讷然地道:“子逸公,这……兄弟恐怕难以胜任!”
方子逸一笑道:“夫子必须勉力为之,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夫子知道得太多了。”
罗春霆这才知道自己被陷进一个多么深的漩涡了,除了随着那股力量向下沉之外,他没有第二条路走,因为那股漩涡已经把他拉得很深,很深,只要脱出漩涡,立刻就会被那股洪水所淹没,方子逸透露给他有关史仲义的秘密就是那个漩涡,史仲义是以何种身份,何种方法接替了卢方节度使的地方这是朝廷与高家的秘密。
虽然目前知道的人不止他一个,李益知道了,这个方子逸也知道了,但是他们却不会有多大的关系,因为他们是高晖的代表,而且他们只是路过,不会长久留在此地,自己却是史仲义的幕客,跟史仲义有着密切的关系。
除非自己能掌握着一点足以威胁史仲义的东西,否则史仲义绝不会容许自己活着离开凉州的。一时他的手心冰冷,背上也是冷汗直流,紧抓住了方子逸的手:“子逸公,兄弟可以尽力效命,但是李公子能否多给兄弟二些消息,使兄弟办起事情来方便些?”
方子逸淡淡地道:“夫子,李公子就告诉我这些,兄弟也是爱莫能助,不过兄弟以为夫子的职务与地位,大可斟酌情形,巧妙运用,好在夫子的话,史帅无法查证的,不过兄弟可以告诉夫子一个诀窍,话不妨说得严重,却千万不可点出是什么人……”
“兄弟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样才好,李公子之所以不把能用的人告诉夫子,就是怕夫子泄露出来,交浅不足言深,夫子一无表现,原来也不该要求太多,话又说回来,夫子多知道一个人的秘密,就多了一分危险……”
“可是兄弟也不能一直故弄玄虚呀?”
“所以夫子必须妥自为谋,自己找几个可供腹心的人。”
罗春霆究竟不胡涂,他居幕已多年,也懂得一点诀窍,不管是朝廷也好,节度使署也好,层层节制,私设耳日以了解动静是一贯的手法。他在史仲义这儿,也办过类似的工作,在营中找些人以了解各将校的行动心向,只是没想到会接受一个更高,更繁复的任务,监视到督帅的身上而已。
再问也是白问,想推托也不可能,罗春霆只有认命了,考虑着要如何着手进行这新受的使命。方子逸也不再跟他多说了,笑笑道:“夫子可以慢慢斟酌进行,这是急不来的,要注意的是找的人必须可靠,现在史帅可能已经从李公子那儿回去了,所以兄弟也不敢多留,夫子还是赶紧回衙以备督帅询问吧,李公子在谈话中已经暗示了史帅,对夫子有一番褒词的。”
最后一句话很厉害,听起来似乎是为罗春霆说好话,实际上却是加上了一付桎梏,牢牢地套住了罗春霆。于是这位老夫子再也坐不下去了,匆匆告辞,一脚就回到了帅府,虽然在门上,杨太守还留下了人,递了一个密函给他,告诉他在府衙中已经另辟静室,特遣了那名叫美美的胡姬在等候他,罗老夫子此刻却全无绮思,把密函往袖中一掖,对那个等的衙役道:“请拜上杨大人,说本席有要公亟待处理,改日再行前往叨扰吧。”
他这儿回到使署,史仲义还没回来,倒是有空让他稍稍斟酌如何说词。
方子逸从容吃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房间已经移到了最豪华的特等行馆,那是一个独院,而且也有专人侍候,世态炎凉,瞬息间竟有云泥之别,他倒是万分地感慨而且对李益深为佩服起来。
李益从赴长安羁命分发,就跟他来往了,当李益带着家中筹措的一点资金,往长安充阔挥霍时,他也经常被邀沾光,因为李益对有实学的人是很敬重的。
李益的境况较为拮据时,跟他来往更密,直到李益住进了霍王别业后。才略略地疏远一批,因为他很知趣,在人家卿卿我我,欢情正炽时,他不会前去惹人讨厌的。
但是李益的情形,他是十分清楚的,这个年轻人由困窘中突然地扶摇直上,势动公卿,一本帐全在他的肚子里,固然是由于机缘的辐辏,造成这种局势,可是李益的通权达变,巧妙地运用形势,制造机会,却是人所不能及的真本事,真才华。
李益没有瞒他,尤其是他勘察回来,去跟李益商谈时,李益告诉了他一切的内情,以及应采取的步骤,吓了他一跳,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计划。高晖致史仲义的私函,他也看了,高晖下笔很慎重,对李益所提的调戍动军的计划只表示了私人的赞同,希望史仲义多予支持,并没有太肯定。
李益请求高晖拨发的兵符没有送到,可见这位兵部尚书行事很慎重。兵符一发就是朝廷的旨命,势在必行。
但如果边镇节藩不答应,仍然可以拒绝而不受,另行备章申奏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已经是很平常的事。
李益在迁到客寓后,卢方的私函却到了。
函中谈到高晖的态度,说兵符已寄,但是由一名专使带着,等候在安西驿站,李益如果不能说服史仲义,兵符就不会送达,因为朝廷也不愿意过分刺激边帅,如果令出而不能行,徒增事故外,还有损朝廷的威信。
因为事关卢方的身家前程,卢方很紧张,千方百计探得这个消息后,急告李益,要李益务必设法说服史仲义,否则朝廷会以为河西四郡的不稳,全是怕卢方的关系,那卢方的地位就不稳了。
李益接信后,稍稍有点气,才即定下这个大胆的计划,要利用罗春霆的关系,使史仲义就范。至于警告罗春霆说卢方在河西郡设耳目心腹,那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卢方并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他连史仲义是朝廷内定,故意派来接替他位置的事都一无所悉,一直还以为是自己把史仲义一手提拔起来的。倒是河西四郡,却真王支持他的也以他的马首是瞻,因此四郡节镇的行动跟他的荣枯就有着很大的关系。
卢方先前还胡里胡涂不知道,直到在李益口中,得知史仲义是朝廷有意派去接替他的职位的,他才悚然心惊,知道朝廷对这些边使节镇所抱的态度,并不是十分信任,史仲义除了准备接替他的职务外。无疑的还有着监视的任务,而其余的四镇手下,也都定有着相似的人员。那些人在他任河西节度使时,跟他的关系很友好,史仲义接任后,合作就不如先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