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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慕和感到非常不安地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怎么会不关心,虽然那是你的族人,可是我的儿子在那儿要继任族长的,尽管他的身份高贵,但仍然称呼我一声父亲的。只是我认为不至于如此,史督师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这对他全无好处……”
三个人六只眼睛望向李益,李益笑了一笑:“史仲义会这样做的,因为这是保存他权势地位的唯一方法。”
这番话使三个人都为之一震,李益道:“本来这件事属于朝廷的机密,我不该轻泄的,不过我信得过三位。”
他说出了朝廷调戍的计划,王慕和道:“节镇跋扈,拥兵自重是最大的一个原因,因为他们带这些兵太久了,彼此关系密切,感情日深,遂至除一帅之外,他人无以能令,朝廷能想出这个调戌的计划,实在很切中时弊,也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发现,不知是那一位能臣想出来的……”
李益到这时候,忍不住得意地道:“办法是李益想的。”
“什么?是公子的卓见?了不起,了不起,真想不到公子这么年轻,且又是文科进士,居然对兵事如此精通……”
李益心中实在高兴,口中却道:“李益侥幸出身世家,文武两途俱略有所窥,不过这回是与兵法无关,任何事情都一样,日久而弊生,朝廷对地方太守以上的各地司员,每六年一易其牧,目的也是在防止牧领一地太久,与该地司吏相互沟通。易生弊端,只是没有想到也能引用到军方来而已。或者朝廷早已想到了。只是碍于种种困难,不易实施,故未敢轻举妄动而已,李益这次衔命前来,自许必成,原是以为史帅在家岳手中接掌此职,不过才半年,尚不易造成将帅一体的情形,那知道史仲义仍然如此混帐……”
女汗道:“将军,如果李公子果真赉有易戌的延旨,那么史帅就真有策动胡乱的可能了,唯有这个办法。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借口边处有变以抗廷旨!”
王慕和低头不语,半晌才沉重一叹道:“东西莫尔势成水火,迟早都难免一战,史帅看准了这个机会,暗加策动,办法是不错的。”
李益道:“将军莫非是赞成他的作法?”
王慕和道:“东莫尔汗也先续弦娶得吐蕃公主为妃,等于手中获得了两股实力,只要能够助长其势,击溃了西莫尔的霸权,则突厥与吐蕃两胡都会向着他,河西的屯卒原为防止这两族生乱,以战略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李益笑道:“但将军是较为倾向于西莫尔的?”
王慕和道:“那是为了拙荆的关系,拙荆与西莫尔汗略有亲谊,而西莫尔能霸主突厥,多少也是得着拙荆这一支的助力不少。”
女汗叹道:“将军,这个你就太客气了,西莫尔汗是妾身的表兄,但不足为倚凭的,因为突厥一向是采取王族联姻的制度,王公不婚平民,那些族长王公,论起来都有亲戚关系,而且亲谊之远近,也不是友好的主要条件,实力才是他们注重的,妾身与西莫尔交好是相互的关系,他因为妾身下嫁将军之故,能得大唐之支持,因而对妾身这一族较为友善,而妾身也为将军之故与之交好,换取得边境之和平,因为他目前是突厥诸族中最强大的,只要他不动,别的族也就不敢动了。”
小王子也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几年来,根据观察体验的结果,发现了各族之间,都是因利害关系而存在的,举足轻重的还是大唐的军力,谁得到大唐的支助,就可以称雄突厥,如果东莫尔汗得到了史师之支持,又有吐蕃的兵力为之臂助,吞并突厥各族绝无问题,只是如此一来,突厥又将多事矣!”
王慕和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族是没有问题的。”
李益笑道:“那恐怕只是将军的想法,瓦刺部既与西莫尔交好,自然为东莫尔视作西汗之盟翼而在铲除之列。”
“我相信史帅不至于此,他对我如何交待?”
李益笑道:“将军实在太天真了,你是家岳特别推荐的唯一原属旧员,他自然会冥然在胸……”
“卢公用人无私,完全是拙荆之故,知道我在胡人中有制衡之力,才特予留用的。”
李益道:“史帅可不这样想,他以为将军是家岳的私党,而李益此行,尚有家岳的便书,要他支持更戍之议,他既然拒受此议,自然也不会再顾虑到将军这边的关系了,说不定还想借此机会挤掉了将军……”
“这……史帅对我太不了解了。”
“不错!他如果了解将军的胸怀,一定会在事前与将军磋商一下。可是他一言不发,潜入东莫尔的营地筹划从事,可见已对将军动疑了。”
王慕和脸色苍白,吶吶道:“这……史帅实在不了解我,老朽从军多年,从无二志……”
李益笑道:“他倒不是忌讳将军有二志,否则他就不敢这么做了,正因为他看透了将军没什么好作的,所以才放开手来干。”
王慕和沉思片刻后才叹道:“李公子既然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老朽偕同全家妻小,敬向公子致谢,遗憾的是我们除了睁着眼,静候命运的安排外,却没有一点办法。”
李益微笑道:“将军何丧气若此?”
王慕和长叹道:“此外别无他策,史帅是把我们给坑定了,所以才不打招呼,径予行事了,如以事功而言,他能支持东莫尔主盟突厥,同时也拉拢交好吐蕃,一举而抚两边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朝廷想来不会太怪罪他,当然,他必须成功,如若失败了,则擅启战端的罪名就够他受的,所以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因为他成功了,仍然是河西节度使,武人功业,到此已算是极顶,还有什么可争的?何况得冒险去争。”
李益道:“节度使不过是一地方镇,武将尚有封侯拜相,晋封国公的机会,享万代的富贵,节度使对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还差得远呢。”
王慕和摇摇头:“公子,你是从长安来的,应该看得清楚,王公将相,那里比得上个节度使痛快,伴君如伴虎,又怎及节镇轻松自在,天高皇帝远,领军十万,辖地千里,生杀以之,南面不易。”
李益笑道:“没这么威风,朝廷前些年是迭经变乱。无瑕他顾,而节镇又是驻守边廷,贸然更动将导外族入侵之险,所以才养成了节镇跋扈之风。但此风不可长,渔阳安氏父子兵变之后。天宝一乱,朝廷已经深体到节镇乃祸乱之由,亟须整肃,计划是渐进的,能更易则更易,不能更易的,则设法培植其部属,分化其兵权,初设节度使,不过才十地而已,短短数十年间,已经增为三十九处,兵额未增,幅地也没有划新,这增加出来约二十九镇,还是从原有的十镇中分据出去的,而且分据之势,有增无减,越分越多,事权越小,终将为朝廷所控制。”
王慕和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脸上现出了惊色,李益笑道:“将军,李益以一介书生入仕未及两年,这些军国大计本不应该知道的,而李益偏偏知道了,可见李益受兵部高大人之密托便宜行事之举不是凭空捏造的呢?”
“公子言重,公子言重,老朽从未怀疑公子之身份与使命,否则就不会与妻子相商于此。”
李益点点头笑道:“将军信得过李益的使命就好办了,因为李益另有借重之处。”
王慕和正在为此惊疑,李益跑来点明了史仲义的行动,又说明了他所衔的密使任务,一定是对自己有所要求,只是不知道要自己干些什么。
但是李益没有等他开口,就先反问脱欢儿道:“女汗对于将军所分析史帅的行动利弊功过有何意见?”
脱欢儿很慎重,想了一下道:“外子是大唐将军,他是以大唐的利益为先,妾身以王氏妇人的身份,自然以夫君之言行为是,但妾身另有身份是瓦剌部女汗,就得为族中臣民的存亡安危着想,实难两全……”
李益道:“女汗如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则根本不应该参与此会,因为这是国家大事,夫人理应避嫌不予知闻的,李益特地请见于密室,就是要问问女汗的意见。”
脱欢儿道:“妾身当然要反对,因为东莫尔部汗也先对敝邦向无深交,彼若当势,敝邦必受其凌毒。”
李益笑着点点头道:“女汗的话很实在,可见诚意,那李益就不虚此行,可商心腹了。”
脱欢儿诚恳地道:“事关本部数万臣民的生死存亡,妾身敢不特诚以剖,尚求公子大力成全。”
小王子也道:“李公子,母后所言仅为一邦之利,小侄还有一点意见,却是为了大唐与突厥共同的利益,据小侄所知,东莫尔部汗也先悍勇好斗,野心勃勃,贪鄙而好色,宫中佳丽美女,数几近百人……”
李益笑道:“这倒不算多,天朗上国,后宫佳丽三千,这虽是夸大之词,但千余人是有的。”
小王子笑道:“这个小侄知道,臣属小国,规模本不足与天朝上邦相较,不过小侄所说的百人乃是指他的姬妾嫔妃而言,加上侍从的宫娥婢仆,歌技舞娘,亦不下千人,几足与大唐天子媲美了。”
王慕和皱眉道:“小孩子,关心这个干吗?”
小王子笑笑道:“父亲,孩儿不是羡慕他的多姬,而是向李公子剖析此人之雄心,以他对声色之好,却远去求姻吐蕃的公主,据知那位公主又胖又丑,在他们吐蕃本部的贵族都无与论婚,也先却厚币纳娶,成婚一年,居然恩爱异常,把宫中的绝色佳丽都冷落了,由此可知此人心计之深,他能舍弃私欲而为此,可见其功利之心极重,这样的一个人,又岂是主盟突厥就满足了?”
李益不禁对这十五岁的少年另眼相看,他年纪虽轻却极有见地,连他的母亲也悚然动容道:“王儿,真想不到你的观察如此详细!”
小王子笑道:“臣儿受母后之重寄,准备将国事见付,对吾邦之安危必须关心,因此对一切左右邻邦的动静都要注意留心,除了看表面的事态发展,还要进一步去思索其用心企图,见有与吾邦利害相触者,才能预为之计。”
李益动容道:“王子高瞻远瞩,异日必为一英明有为之国君,李益预为贵邦贺庆得主,而且,也为贵邦预庆得势,现在就有个绝好之良机以抒发殿下的英明。”
小王子似乎很能了解到李益的用意,笑笑道:“多谢李公子,小侄把愚见说完后,如果公子认为小侄尚堪造就,还请多予教诲提掖。”
“殿下言重了,李益洗耳恭听。”
小王子笑道:“方才家父剖析史帅如真有助长东莫尔之举措,自表面看,似乎有利于大唐,但是往深处想,则两受其害,因为也先势力日长后;其兼挟突厥与吐蕃两族之劲旅,岂甘株守边夷荒瘠之地,中土之丰沃,一向是受边夷觊觎之地,到了他势盛兵广,进掠中原,史帅就悔之晚矣!”
李益道:“高论!高论!李益正是担虑史帅之举,为饮鸠止渴,才来找令尊密商大计。
史帅为本身功利计,故昧放大局,但李益则为国家安危计。断然不能容许他这么做。”
王慕和叹道:“老朽也知道不妥,可是他是主帅,而且在他未曾造成事实前,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入之以罪,更没有方法阻止他……”
李益笑笑道:“方法当然有的,只要肯做、敢做,不会没有办法,只是要担点风险。”
王慕和忙问道:“什么风险?”
李益答非所问地道:“将军,我好象听你说过,你现在所担任的职务,也是史帅以前所担任的,在一般的节镇署中,担任府卫的将军,都被称为副帅的。”
王慕和苦笑:“公子别开玩笑了,史公在令岳卢恩相手中虽任府卫将军,但是他已为令岳荐为留后,视为当然的接任者,故而以副帅称之,老朽却没有这份荣幸。”
李益笑道:“但是史帅并没有荐请他人留后呀!”
“他接任才半年,而且他的春秋正富,目前不必急于斟酌留后的人选。史公虽是先任了好几年的府卫将军,一直到被奏荐留后,才被称为副帅,所以府卫将军并不一定是能称为副帅。”
李益道:“但是奏请留后的人,一定是居于府卫将军之职,这总不会错吧?”
“是的,那是为了留后的人选要继长镇使节帅之职,从府卫将军上着手,较易驾轻就熟,只是老朽却无此可能。”
“为什么呢?史帅并没有什么私人……”
“李公子,这问题谈来太没意思,老朽戎马半生,而今年事已高,目前这个职务,老朽已经很满意……”
“将军谦淡为怀,令人钦佩,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荣枯穷通,一半在势,一半在命,将军何必又太谦虚呢?你如果无意进取,以为就此满足,恐怕想得保令名以终也不见得能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