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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方又是一声长叹道:“他比那些人聪明,有权而不掌权,或我所知,太子曾往微服私行,跟他秘地会晤了一次,大概他把河西的控制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太子,所以太子对他已是言听计从,相信得无以复加,高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太子即位,朝廷里的官可以由他挑,地想要谁的位子,那个人就得乖乖地让出来给他。”
卢闰英对李益的情形并不十分清楚,现在听父亲说起,想来不会错,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她固然希望李益能飞黄腾达,但绝不是这种情况,那似乎太快速了,太快的擢升,绝不是好事。
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因为她也明白官场中浮沉的内情,循着正常的途径,也许永远都爬不上来。
青云富贵荣华之途,是由渊源、机缘及种种的手段才能获得的,缺了任何一项,都将困顿终身,潦倒一世。
天下非无才人,但显著者都为碌碌,就是这个缘故。
李益的成功,一开始是靠渊源,继而是掌握机运,而且在机运中展露才华,没有一点是侥幸而致的。
可是他的机运能维持多久呢?
卢方长长一叹:“闰英!你的婚事已经决定了,但是你如果要改悔,爹拚了命也会替你达成的,你知道我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我跟十郎之间的隔阂,而是为了你好。”
卢闰英道:“我知道,爹是怕女儿吃亏。”
“是的!因为十郎那个人,眼中已经没有可畏忌的人,谁也降不了他,谁也无法为你撑腰。”
卢闺英笑笑道:“爹!那是您不了解他,在他未显之前,他也是这个性情,那怕他仅是郑州的一个主簿,不掌有任何实权,您这个当将宰相也不能够使他折服的,很久以前,他就说过,那时他刚到我家来,他表示过,他娶女儿是为了女儿这个人,不是为了您的官职与地位。”
卢方道:“以前我听了这句话绝不会相信,现在除了相信之外,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扳驳他。”
卢闰英笑道:“我们的婚姻既是以情始,也不会以权势利害而终,所以我倒不担心这个。”
卢方道:“看来你是嫁定他了。”
卢闰英点点头,然后才道:“爹,我求您别跟十郎作对了,你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卢方道:“现在我还能跟他作对什么呢?只求他不来找我麻烦,就是托天之幸了。”
卢闰英道:“我担保他决不会如此的。”
卢方道:“你担保?你能左右他?”
“我不能,但是我了解他,不管他对您有什么意见,但是在名份上,他总是您的女婿,无论如何他都要极力地维护您的,他不敢担上一个欺凌岳丈的名声吧!”
卢方不禁黯然,卢闰英再度诚恳地道:“爹!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跟十郎过不去,女婿有半子之谊,您其它的那些亲戚再亲也不会比这个更亲了,您就是把河西的基业交给他,也比交给别人靠得住呀。”
卢方苦笑道:“现在你也知道了,河西已经不能算是我的基业了,只是一层巧妙的制衡关系,使大家对我都有点顾忌,勉强能左右他们一二而已,可是被他那一搅,我什么都没有了。”
“您一定要这么想,难怪要自苦了,您为什么不想成是您把一切都交给十郎,让他去接手,这一来您不是毫无所失,而且抓得更稳了吗?”
“单是我这样想有什么用,他不这样想,别人不这样想,这也是枉然,我也没有这么厚脸皮这样想……”
卢闰英笑了一笑道:“爹!事实上的确是您把一切交给他的,您促成他的外差,而且是您的总系才使得史仲义对他多所顾忌,也因为有您的缘故,他才能在河西做那许多事,否则凭他一个尚书省札委的小小京员,到了边镇所在,连节帅的面都不一定见得到,那里还能像他那样跋扈地放手行事,他成事的确是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完全是巧妙地运用各种关系来行事的,那固然是他的聪明与胆识,但是如果他不是一开始就打着是您的女婿的身份,在河西就没有一人会听他的,什么事都办不了。”
卢方听了一怔道:“对呀!严格说来,这小子的一切成就,都是沾着我的关系才混出来的,只是他自己会那么想吗?”
卢闰英道:“我想他绝对不敢忘记,他到了河西书信往返频频,经过的情形都向您详细禀报过,而且也多方要求您帮忙,一直到他跟史仲义交恶,派刘侍郎去斡旋,也都是您的力量,只是那位刘大人太窝囊了,跑得去没帮上一点忙,反而跟他处处唱反调,尤其是回到长安后存心跟他过不去,硬把您给拉了进去……”
卢方低下了头,开始有了悔意,的确,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如果他能始终如一地跟李益输诚合作,真心地把自己所有的关系与影响力交给李益,全力支持李益,今天,自己将是长安市上最具权势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鬼迷心窍,硬要跟李益唱反调,结果弄成了今天这个尴尬的局面,想来实在无聊得很。
卢闰英见父亲的意思已经活动了,忙又道:“其实您才是真正地上了刘学镛的当,他在河西的势力被十郎挖走了,心有不甘,回来加油添酱,把您说得偏向他那边去,王阁老到底是老成持重,看得深远,就不上这个当。”
卢方一叹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不……不会迟,只要您心中不存歧见,事情仍是很好办的,尤其是刘学镛已经退致了,那您只要……”
卢方连忙道:“要我跟他低头,那可办不到。”
卢闰英道:“这个当然不必,您是长辈,岂有向一个小辈低头的?关于过去的事您只要略过不提就是了,刚好姨妈来了,您对姨妈客气一点,那总不损您的尊严吧,彼此是亲戚,又是亲家,礼貌上也应该如此的。”
“那当然可以,而且也是应该的,可是事情就这样行了吗?十郎那小子肯如此罢休?”
卢闰英道:“爹!不是我说您,在这些地方,您的心眼儿是太小了,一直到现在为止,十郎几曾对您有过一点失礼的地方?为了于老儿的事,您准备把责任推在他一个人头上,他自己把事情料理好了后,不独对您毫无怨意,而且还把您极力撇开……”
卢方略略有点愧意,低声道:“这是以前,那时他还不怎么样,还要我的声援,现在却不同,他的翅膀硬了,不要任何人的帮助了,他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呢?”
卢闰英道:“我想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以前他没有因为您的权势地位而特别巴结您,现在也不会对您有所改变的。您之所以心怀不安,完全是您自己在想……”
她措辞算是下了一番思索,没有用“心虚”两个字,避免刺激父亲。但是卢方仍然听得懂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刚要准备说什么。
卢闰英又道:“爹!女儿始终不明白,史仲义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他把您挤出河西,您都能忍受,为什么反而会对自己的女婿这么不放心呢?”
这句话说得很有力量,比一切的劝解都有效,卢方心中猛自一震,暗忖道:“对啊,我为什么跟十郎过不去呢?为什么要搬石头砸自已的痛脚呢?难道就因为他夺去了河西吗?其实河西早已经不是我的了,虽然名义上我是升调,但史仲义既是朝廷的支持授意,朝廷一定很清楚内情,我在河西的影妥,也只是个空架子而已,倒是入了十郎的掌握,对我还有利些,唉!我真是老朽了,庸人自扰,专找自己的麻烦……”
在口头上,他却不能这么对女儿说,只是苦笑一声:“在河西,我还有内调一条路走,现在,除了告老回乡,我就再无退路了,而告老回乡的滋味我实在不想尝,我们家乡的人是最势利的……”
“再势利也不能欺负到您头上吧!”
“那当然不敢,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壮,我不做官了。回家比他们还是强。只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是高踞族中的首席,如果一旦丢了官,世态炎凉,那副嘴脸最是叫人难堪的,所以我患得患失之心特重……”
这种心情卢闰英是可以了解的,一个每次都被尊推首席的人突然有一天降到次要的地位上去了,虽然仍受着相当的尊敬,但是在受者的心情中,却是异样的难堪。
因此她充满感情地道:“爹!您不会的,您的年纪还轻得很,像王阁老那一大把岁数,都没有告老,您还可以留朝很多年的,而且女儿也不会让你告退的。”
这等于是个保证,京官乞休,只是一个下台的借口而已,那不是因为真的年迈力衰,不堪任用,而是象征着失意而去。
卢闰英等于是向父亲保证,她会运用她对李益的影响力,尽量保全父亲的官位。
这句话如出之于他人之口,卢方一定会很难堪,但是出之于自己的亲生女儿,那的确是出之于诚恳的关怀,卢方十分感动地道:“孩子,那倒不必了,正如你所说的,我毕竟是当朝阁相,我不去对付他罢了,他如果存心对付我。自然是防不胜防,否则就是不靠他,我还不太容易倒下来,因为我做事一向很谨慎,倒是你的婚事不能再拖延了,我想你娘把她堂姐接到长安来,也是为着这个。”
卢闰英低头道:“我想是的,所以她们谈起了一个头,女儿就回避了。”
这是规矩,也是礼教,虽是自己最切身的重要大事,但做女儿家总不能赖在旁边听的。
卢方笑道:“你娘大概是怕我跟你表哥闹得决裂了,误了你们这头好婚姻,所以才急急地把亲家母接来,商量送你到郑州去完姻,她谈起了没有?”
卢闰英道:“可能还没有,娘很要强,在姨妈面前总不能流露出跟您不和的迹象,所以姨娘到了门口时,她再三请您去接一趟……”
卢方轻叹道:“你别为我掩饰了,这是你母亲识大体之处,她来求我,实际上是为我留分体面,她如若不招呼我一声,径自出迎,没脸的是我姓卢的,你母亲虽然跟我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但是在大体上,她还是给我保全颜面的,这是她的可敬处。”
卢闰英听父亲的口气已经有软化示和之意,心中十分高兴,连忙道:“爹!您是一家之主,重要大事,自然是要您主持的,何况娘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跟您意见不合,毕竟是多年夫妻,再怎么样也不会跟您过不去的!”
卢方低下头叹道:“我身为男人,心胸竟不如尔辈女子宽大,想起来实在惭愧,英儿,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嫁到李家去了?”
“是啊!爹!这门亲事是您订的,而且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天下与闻,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再改悔了。”
“唉!老实说,我心中还是不赞成,这次可不是对十郎有成见,而是我真心为你着想,因为十郎那个人厉害,而且素来嫁女,除非是想女儿高攀。否则一定要择婿不如我者,这是为了女儿着想,免得嫁过去吃亏……”
“在李家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女儿说过了,我家权势高压不了他,再说女儿也不愿意结那样的婚姻,靠着娘家的力量在夫家逞威作福并不是光采,反会惹起别人笑娘家没有家教,长安市上有很多女儿都是被人家休了回家的,可见做媳妇的太跋扈了是没人受得了的,真到闹翻了,拚着决裂,一纸休书把人给送回来,父兄势力再大也无可奈何。那些娇纵惯了的姑娘家我见过几个,私下谈起,她们都十分后悔,休回家的女儿再嫁很难,在家的日子也很难过,嫁过一次的女儿就不像以前那样得家人欢心……。”
卢方道:“在我家是不会的,英儿,你如果过不惯,尽可回家,爹是万分的欢迎,什么都不在乎的。”
卢闰英娇嗔道:“爹,您是怎么了,女儿还没有出嫁,您就先希望女儿被人休回来!”
她依在父亲的身上不依,卢方爱怜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爹当然希望你能够家室和顺,百年好合,但是爹的话也正表示爹对你的爱护,爹还真舍不得你嫁出去。”
这父女两个总算已经完全地消除前些日子所造成的隔阂,而真正地恢复了密切的亲情。
但是卢方忽然有一种异样的体验,他忽然感到怀中的女儿已经不是昔日娇婉索抱的幼女,而长大成为妇人。
从她的眼角眉梢间,也多少可以看出她的改变,由她的身形,更可以看出她的成熟。
卢方也突然地明白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守定了李益,再三再四不肯改过了。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惆怅,这是每一个做父亲的人共有的一种心情,他知道已经失去这个女儿了,纵使硬留住她终身不嫁,这个女儿也是属于别人的。
当然。做父亲的不便问女儿,而且也不能说出的,他知道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女儿快点嫁出去的好,他自幼出身膏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