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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仙儿道:“合适吗?你要不要回去问问?”
李益道:“不必!没有人会反对这件事,论先后,小玉该是正室才是,届居侧室,我已经很抱歉了,小玉跟我在一起,长安市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赖都赖不掉的。”
李益走了,贾仙儿回到里间,看见浣纱还是跪在小玉的遗体前呆呆地发怔。
贾仙儿道:“浣纱,天都亮了,你也别再怔着,该打点一下,把小玉的衣服整理一下……”
浣纱垂泪道:“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小姐的年纪这么轻就走了,也不必做什么寿衣了,把她自己喜欢的衣服给她穿了去也就行了。”
“那也得整理出来呀。”
浣纱黯然道:“还有什么好整的,总共就剩那么一箱子,前两天她好象就有预感,巴巴的叫我把衣物清了一下,拣出些新做没穿的,送到了咱们从前住的地方去给她的嫂子跟大姐,让她们好过年,自己只留了一套象样儿的,就是那一套了!”
贾仙儿鼻子一酸道:“小玉真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自己病成这个样子,还去心心念念地为人家想着。”
“谁说不是,更前一些日子,她二姐来,把家里的钱跟一些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弄得我们帐都没钱付,把她的那对玉钗拿去卖了……”
贾仙儿又是一震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不知道你们会窘困到这个地步,幸好十郎还不知道,否则真要怪死我了,他还一再托我照顾你们的,卖典玉钗在那一家?我得赶紧去赎了回来,给她带了去,那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浣纱道:“那倒不必了,小姐在临终时,对爷交付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关于这对玉钗的,她要爷去取回来交给我带到爷那儿去,送给他的新夫人。”
“哦!这是为了什么呢?”
“小姐说这是她所有唯一珍贵的东西,而且举世间就是这一对了,给我作为贽礼,献给新夫人,无非是想借此讨好一番,以后对我好一点。”
贾仙儿道:“小玉倒真是用心良苦,其实卢家小姐我见过一两次,倒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心胸也很开阔,不是那种蹩蹩扭扭的人。”
“当然了!人家是丞相千金,怎么错得了?”
贾仙儿听她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乃庄容道:“浣纱,你不可以这么说,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浣纱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对,低声道:“贾大姊,我也不是对她怎么样,只是我一直侍候小姐着的,现在要我去侍候另外一个人,我实在不习惯。”
“傻丫头,你这次到李家去,可不是再去做下人了,那里还要你侍候人,侍候你的人还有一大堆呢。”
“那我更不习惯了,我是天生做下人的命。”
“没有人是天生做下人的,你再不习惯也得学学,十郎是个很念旧的人,这次接你回府,一定会把当初对小玉的感情,移到你身上来。”
“那是不可能的,小姐是小姐,我是我,我不可能代替小姐,也不敢存这个心,我只求一件事就是让我把小姐的灵位带过去给我一个地方供起来,就像是小姐在世一样,我也就在那间屋子里……”
贾仙儿听了只有摇头叹道:“浣纱,你要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要作些份外的要求。”
“我……的要求并不过份,这本是小姐该得到的,老夫人来的时候答应过小姐,给她一个二房的名份……”
“这一点并没有食言,十郎也说过,要以侧室的名份为小玉落葬,但是要把小玉的牌位整天供在新居中,恐怕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一个灵位不占多大的地方。”
“浣纱,这不是占多大地方的问题,而是忌讳,人家是新居新宅。”
“他们既然承认了小姐的名份,就该把小姐接过去,这有什么忌讳呢?小姐在世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贾仙儿轻叹一声道:“浣纱,你这是世俗的想法,小玉的心中并没有那个愿望,她只想跟十郎长相厮守,并不计较什么名份,只要十郎的心里没忘记她,她已经死得瞑目了。最后她临去的时候,我不在旁边,但是我从她的神态上看,知道她去得很平静,很安详,她已经得到她所要的了,你要是真的想念她,就不要兴这些怪念头……”
浣纱没有开口,贾仙儿又道:“小玉曾经跟我谈过,她在这个世上有三个放不下的人,第一个自然是她的母亲,可是伯母已经找到了她的归宿,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了。第二个是十郎;第三个就是你了,她要我好好地照料你们,我也答应了。所以你到李家去,如果受了什么虐待或委屈,我会为你出头的。但如果是你不守本份,无理取闹,我也要代小玉来管你了,小玉叫我大姊,我也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子一样地看待,所以她的人虽然去了,她的事却还有人管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浣纱点点头,没有答话,贾仙儿肃然道:“我这个人很公平,谁都不偏袒,完全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处事,谁的道理足,我就支持谁,所以你不必怕吃亏,但是,也不能过份地节外生枝,无理取闹的!”
浣纱的眼睛红了道:“大姊!我只是对小姐的一片心意,这不算是无理取闹呀!”
贾仙儿道:“家中设神主供祭本来没什么,但是这件事牵涉到礼数的问题,谁也没法子作主,他们家还有老夫人在,你得先向老夫人请示准了才可以那样做……”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请求大姊代我去向老夫人求一求,准我那样做。”
贾仙儿沉吟良久才道:“不!还是你自己去求的好,这种事我不便启齿!因为我的立场不同……我一开口,对方如果准了,固然没什么,如果人家心里不愿意,要拒绝我就会很为难,所以你还是自己求的好。”
浣纱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自己去求,大姊,有件事我求你支持,那就是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不用我支持,我相信十郎不会亏待你,小玉是什么身份,你也会是什么身份。”
浣纱却摇摇头道:“不!我求的不是这些,我也不敢奢望能代替小姐的地位。”
“那是你该得的,你侍候了小玉一场,忠心耿耿,情同姊妹。那你是要什么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
“你现在的身份?这我听不懂。”
浣纱道:“我虽然自幼卖给了王府为婢,但是已经蒙夫人的恩典,焚了身券,脱了奴籍……”
贾仙儿道:“你原来是争的是这个,那放心好了,纵然身券未焚,也没人会把你视为奴婢的。”
浣纱道:“话不是这么说,白纸黑字,上面捺了手印,写得清清楚楚,该如何便如何,只是我已经脱籍,就不是奴,既不是奴,就有自主的权利是不是?”
贾仙儿诧然地道:“浣纱,你究竟要争些什么?”
浣纱道:“没什么,小姐要我跟着爷到李家去,要爷好好地照顾我,我心中固然感激,但我也是个人,对小姐,我没话说,我心中认定她是主子,她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对别人,我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你说你究竟要怎么样吧?”
“还是那句话,要我到李家去,我有条件,就是带着小姐的牌位去,否则我就拒绝不去。”
“不去?浣纱,你一个人上那儿去?”
“我有着一双手,那儿都饿不死。实在混不下去,要饭乞讨也能活下去吧。”
她第一次表现了她的倔强,弄得贾仙儿也没办法了,但是对她的忠义,却又深为感佩,想了一下才道:“浣纱,我没办法一定要人家答应你的条件。”
浣纱道:“这个我知道,我只求大姊支持我一件事,就是别让人强迫我。”
“谁会强迫你,十郎?他不会的。”
浣纱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不怕谁强迫,人大不了一死而已,不过真要闹到那个地步,就不是小姐所希望的了,使得她在泉下不安,我也不忍心。”
贾仙儿轻轻一叹道:“浣纱!别说得那么严重,真正你不想去,也不会叫你出去流浪的,你可以住在这儿,这屋子是我的,我会照顾你的生活,只是那并不是上策……”
浣纱跪下向她磕了个头道:“谢谢大姊。”
贾仙儿把她拉了起来,恻然地道:“浣纱,别这样,小玉在我心中,等于是我的亲妹子,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 ※ ※
黄衫客一去无音讯,贾仙儿伴着霍小玉的遗体,就在这所老宅中过了一个凄凉的年。
好在是数九寒天,遗体还可以放几天,年初三,贾仙儿已经动用了她的势力,把已经歇了业的工匠硬找了来,送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把霍小玉收殓了起来。
崔允明在初二那天就得信来了,他赶上了为霍小玉大殓,而且把他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寄在小玉的名下,为她守灵带孝,所以当初四那天,李益再度前来时,这儿的丧事已经办得很像个样子了。
霍小玉的死,并没惊动很多人,但是却因为灵位上写的是李益的侧室,而李益即将拜任礼部尚书的消息也传出来了,所以登门吊唁的人很多,那当然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人居多,这些人前来,使得李益很困扰。若说他不去管他们,则灵位上刻得明明白白,而且他跟霍小玉的关系,长安市上谁都知道霍小玉既是他李益的人,家有丧事,总不能阻止唁客登门。
可是死的是他的侧室,按照礼制,他总不能在这儿答礼迎迓辞谢,如果他不出头,则根本没人好出面。
浣纱倒是尽心尽礼的在灵旁答礼,身披重孝,可是她的身份未经认可,还只是一个下人,道理上可以将就,礼数上就难以说得过去了。
而且因为死的是个女眷,来吊唁的人也多半携了家眷,这就更产生了一个问题,接待乏人。
李益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去向卢闰英说了,希望她能去处理一下,卢闰英倒是爽快地一口便答应了,只是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她先要到父母家跟几个长辈那儿去拜过了年,再去主理。
在礼数上是应该如此,而且霍小玉只是一个侧室,不足以言丧,她自然也不能穿着素服,更因为她是新婚归宁,衣着上不能寒伧,所以她来到停灵的地方,竟是花团锦簇,一身绮罗,倒是那些来吊唁的客人,至少还穿了件素净点的衣服。
她是乘了轿子来的,轿子到了门前,她并不进去,却吩咐雅萍进去,通知浣纱,要她捧着霍小玉的灵位,出来跪叩,迎接她进去。
浣纱听见这个通知就怔住了,连崔允明也觉得这太做作了,自己出来道:“表嫂,你这是做什么呢?”
卢闰英道:“表弟,这不是我搭架子,而是礼数上的规定,霍家妹子如是在世她也应该出来礼迎的。”
崔允明道:“先者为大,表嫂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卢闰英叹了口气道:“表弟,你要弄明白,这不是我故意搭架子,而是礼数上绝不可少的,我本来还不清楚,还是到姑丈家里去拜年时,他特别提醒我的,十郎即将放任礼部,这时候正是最受人注意的时候,如果有一点差错,叫人挑着了眼儿,那就麻烦多了。”
话确实是在礼上。崔允明倒是无法再说什么了,而李益因为躲开那些人的纠缠,到汾阳王府去拜年时,就被老元戎留下来对奕,还传出了话,说是不准任何人去打扰。
最主要的,他是免得麻烦,推掉那些无谓的纠缠,崔允明感到很为难,只得进去跟贾仙儿说了,而且道:“贾大姊,表嫂坚持的礼数是不错了,而且十郎将授礼部尚书,事情已成定局,可是不服气不甘心的人太多,大家正等着要抓他的错,如果此时有一点失礼的岔儿,叫人抓住了参上一本,的确也很麻烦。”
贾仙儿道:“既是礼上所定,那是应该的,我去跟浣纱说好了。”
崔允明这才舒了口气,像卸了副重担。
因为崔允明知道浣纱的个性,倔起来很难拧回头的。
贾仙儿来到了内宅,把浣纱叫了过来道:“浣纱,小玉妹子既然在名份上是侧室,理当去叩见主妇……”
浣纱正要反对,贾仙儿道:“浣纱,你不是坚持要把小玉的灵位带到李家去吗?这正是个机会,你这个头一磕,算是定了局,拜见正室的礼数已尽,家里怎度样也该有你的地位了。”
贾仙儿的这番说词是很具影响的,果然浣纱动容地道:“要能这样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大姊你能担保?”
贾仙儿略一迟疑,因为这种事是外人不便担保的,可是她也不过思考了那么一下,就毅然地道:“我担保,假使做不到把牌位移去,我就在这儿自立门户,要十郎每月十天住在这儿来,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