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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十一娘笑道:“她们目前也算是红妓了,主动留客是有失身分的,洛仙看准我是个风月老手,所以才向我表示,因为她知道我留下的可能不大,实际上是在替她两个同伴尽力,想把你们两个人留下,这就是所谓声东击西,围燕救赵的手段,风月场中,我算是老祖宗了,这些小骚娘们儿的把戏还能漏过的我法眼?你们难道没看见,说话的是洛仙,最着急的却是那两个不开口的。”
贾仙儿自然是有所感觉,略一回思,觉得大有道理,不觉笑道:“想不到这儿还真大有学问。”
又接着忙道:“好了!在这里不谈题外文章,今天不知道能否把那个妙人儿找来一见?”
鲍十一娘道:“没问题,我们俩石破天惊的一奏,已经把那位妙人的芳心引动了,就是我们不去找她,她自己也会设法过来一见,你们没听得那边的歌声已歇,乐声也阑,恐怕就是妙人儿藉更衣之名而告退,要溜过来瞧瞧呢。”
贾仙儿笑道:“鲍大姊真有这个把握吗?”
鲍十一娘道:“绝不会错,这儿的那些花样我全清楚,你们听,门外钗环叮当,可能是那妙人儿来了!”
果然门廉一掀,先是仙仙和玉仙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淡装丽人,娉娉婷婷地姗姗而来。
盈盈一礼后,就操着吴侬细语,娇娇滴滴地道:“奴家吴妙人,叩见各位官人。”
三人都觉眼前一亮,鲍十一娘首先叫道:“妙!妙!果然是人间无双仙姝!西施王嫱不如。”
仙仙代她一一介绍了,吴妙人淡笑道:“贱妾以蒲柳之姿,那里当得鲍大官人如此盛赞,适才在别院听得这里弦琶争辉,贱妾已神为之夺,早就想过来拜识一番,只是未曾奉召,不敢自荐。”
贾仙儿对这位楚楚可人的吴地佳丽倒是有说不出的好感,把她的手拉住道:“妙娘,勿要客气,吾们就是为侬来格,刚刚就是想把侬引过来。”
她情急之下,把姑苏话也抖了出来,吴妙人一怔道:“贾公子也是姑苏人氏?”
鲍十一娘道:“不是,他是越绍地方的人,跟你是世仇大敌!”
吴妙人笑一笑:“春秋时吴越争霸,已是历史陈迹,现在天下一统,早就没有什么仇不仇了,而且因为那一战,使得两地的人互相往来通婚,现在的吴越两地,差不多半数以上的人都多少沾着点亲谊呢!”
贾仙儿道:“说得对,我虽然原籍越绍,却是在姑苏的时间多,连说话都带着吴腔了。”
吴妙人笑道:“那可不是好事,男人学吴腔,说话软绵绵的,失去了那股丈夫气概,刚才那边也有位贾爷,虽是南人而有北相,雄赳赳气昂昂的,很叫人倾慕。”
鲍十一娘笑道:“妙娘喜欢为人粗豪一点?”
吴妙人讪然道:“那倒不是,只是贱妾在家乡见到的那些男人都是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乍然见到一二豪情丈夫,感觉上总是不同一点。”
鲍十一娘笑道:“妙娘妙语妙想,倒是真正符合了你妙人的芳名,见解果然与常人不同,一般的女儿家都希望有个知情着意的俊俏郎君,你却青眼独加伟丈夫。”
吴妙人脸上一笑道:“奴家只是说说而已。”
鲍十一娘笑道:“这件事不是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总该有个道理的,妙娘何妨说说妙论呢!”
吴妙人顿了一顿才道:“如果三位爷不见怪的话,奴家就放肆直说了;女孩儿家生而不幸沦为青楼,当然都有一本苦经,这都是千篇一律的老故事,不去谈也罢,乐坊中人,如果不是心甘堕落,总想找个归宿的,奴家以为找个鲁直一点的人,靠得住一点。”
鲍十一娘道:“何以见得呢?”
吴妙人道:“因为这一类的人不善作伪,不会花言巧语,没有机心,不会始乱而终弃,不会嫌我们贫贱,不会见异思迁……”
贾仙儿忍不住笑道:“妙论!妙论!果然是妙论!妙娘,看来我们这三个人确是难以雀屏中选的了。”
吴妙人祗微微一笑,笑中却有着凄凉的意味,轻轻一叹道:“我从小就依人篱下,这是从痛苦中得来的经验,我是个弃婴,是养父母在路边检回来,那两位老人家倒是十分慈祥,对我视同亲出,跟兄弟姊妹一样待遇,可是他们的子女也很多,而我又是最小的,常常受到欺凌,饼饵和分给我的玩具常常被抢走,因此我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不要拣好的拿,等他们拣剩下来不要的我再取,这样才能保有它而不会被抢走。”
这是何等苍凉的谈话,使得举座皆默然了。吴妙人又道:“我这样讲并不是说粗豪者低人一等,只是大家都以隽秀为兢,我取粗豪,至少可以使爱我者多一份知己之情,因而对我多一份爱惜!”
鲍十一娘叹道:“妙娘!你感怀身世,有这种想法并不为怪,只是粗豪者却未必解风情。”
吴妙人道:“就是这样好,妾身来此半年,座上往来,多半是斯文挺秀的人物,可见解风情者,多半是自命风流的人物,我听一句俗语最有意思,『黑胖丫头没人要,丑汉拣去当珍宝。』可见巧妇常伴拙夫眠,未必就是红颜薄命,比起那夜夜空闺,良人不归的滋味好得多了;嫁一个爱我的人,远比嫁一个我爱的人幸福。”
贾仙儿目中流采,望着鲍十一娘一笑,两人突然都会意了,就在这个时候,方玉娘进来了,在吴妙人耳畔低语一阵,吴妙人脸上微有难色。
鲍十一娘见状知意,笑问道:“是不是李十郎那边来催妙娘回座去?”
方玉娘陪笑道:“那倒不是,李公子是最顾惜女孩儿家的,能够让姑娘们多应酬一下,总是全力赞助;现在是另一处的老爷们在召她。”
果然是老于世故,烘云托月,口中捧着李益,却是希望大家能原谅吴妙人离去。
贾仙儿见吴妙人的神色很不情愿,心中已有了主意,按住了吴妙人的手道:“不行,我们正谈得高兴,大娘去推辞一下吧!”
过了一会,方玉娘仍无去意,贾仙儿瞪起眼道:“大娘莫非有什么困难不成?”
方玉娘低声道:“这位爷请原谅,老身已经推过几次了。”
贾仙儿道:“假如我不会放又怎么样?”
方玉娘苦着脸道:“当然不会怎么样,祗是请公子原谅我们的处境,客人都是衣食父母……”
贾仙儿笑了一笑道:“好!我不叫你为难,你去告诉那边的客人,说妙娘被我们强留下了,说什么也不肯放,请他们委屈一下,改天再来吧。”
方玉娘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吴妙人启口欲言,贾仙儿道:“妙娘!你别说话,今天我是留定了你,任凭是谁也拉不走。大娘!你上别处招呼去吧。”
她站了起来,伸手一架方玉娘的胳臂,就像是举着个灯蕊架子似的,毫不费力,已经把方玉娘抬得双脚离地,一直架出了屋门才放下了,不管方玉娘骇得脸无人色,迳自回到屋里。吴妙人讶道:“公子好大的气力。”
贾仙儿笑笑道:“那算什么,别说她是一个血肉之躯,就是钢浇铁铸的金人,我用两个手指头也能把她挟出去。”
吴妙人却脸现忧色,轻声道:“公子,您不该露那一手,他们就在对屋里而且是一批专好闹事打架的公子哥儿,公子如是斯文中人,他们还不敢欺负您,如果知道公子是练过武的,他们可就来了劲了。”
贾仙儿笑道:“我才不怕呢,让他们尝尝厉害看。”
吴妙人急道:“那是汾阳王郭老令公的两个孙儿,他们是将门之后,家传武学……”
贾仙儿一听反而笑了道:“要是别的恶少,我打了,还会给你惹麻烦,郭家出来的孩子就没关系了,汾阳王郭子仪治家谨严,绝不会仗势欺人,我替他教训一下他的孙儿,他也不会护短的。”
吴妙人仍是皱着眉头道:“公子,那两位小世子都比你高出一个头,长安市上一连几年的花会,他们出尽风头,举重,角技,骑射,都是无人能敌。”
贾仙儿笑笑道:“打斗不仅是斗力,还带斗智斗技斗巧,光靠蛮勇是没有用的,牛马比人力大得多,可是牛马都一直受羁于人。”
才说到这儿,门外已经有个粗喉咙叫着:“屋里的小兔蛋子,给少爷滚出来!”
贾仙儿脸色一沉道:“这是人还是畜生在说话?”
鲍十一娘笑笑道:“这一定是郭大爷!今天可能酒喝多了,如果在平时,他们人虽粗豪,多少还讲点理,懂点礼貌,郭家的子弟规矩是不差的……贾老弟!刚才你对方玉娘太不友善了,这老妖怪也许挑拨了什么。”
贾仙儿冷冷地道:“那就该杀了,一样的是客人,我们也没有少给钱,何得有厚此薄彼之分!”
鲍十一娘笑道:“鸨儿们最喜欢的就是有人争风打架,因为这样一来,就表示她这儿的姐儿们艳冠群芳,而男人又有个贱毛病,越是有人争的地方,越是爱往那儿去钻!”
她们在里面谈着,外面又叫了:“屋里的兔蛋子,你要是不敢出来,趁早把妙娘送出来,否则本少爷就进去把你们给揪出来。”
屋中几个姐儿都吓得脸色雪白,鲍十一娘则满不在乎,她知道黄衫客与贾飞大援在侧,而且她究竟也是平康里巷出身的,对于男人打架,有着习惯上的职业性激动,今天虽然穿了男装,换了一种身份,但心里还是跃跃欲动的。
贾仙儿倒不是怕事,她也不在乎打一架,何况这一架是她存心挑起来的,但是她有个考虑,因为她此刻已为人妇,而且黄衫客也在,她不愿在黄衫客心中留下个好勇狠门的印象。
再者她考虑的是鲍十一娘与霍小玉都是弱不经风,万一对方来的人多,她将无法顾及……。
因此贾仙儿打定主意是任人在门口喧闹,她守定了门口不出来,也不让人进来,以免顾此失彼。
但是她再也没想到第一个掀廉而出的竟是霍小玉。
她娇小的身子从没像这样敏捷过,也从没有这样勇敢过,昂然地一掀门帘就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锦装青年,就像是两尊门神,他们都因为喝多了酒而涨红了脸,手插着腰,指着门继续叫骂着,在远处则还站了五六个帮衬着吆喝的少年。
那一对活宝正是汾阳王的孙子,郭威与郭勇。乃祖郭子仪军复两京,击破胡寇,又平定了安史之乱,功业彪炳,因功勋而封王爵,也是长安权贵中新兴的风云人物,因此他的孙儿也成了长安市上的一双恶霸。
只是郭老令公出身于军旅,一生戎马,不像其他那些贵族们气焰薰天,他的汾阳王府前不禁贩夫走卒,老王爷经常还到门口来,跟一些老百姓聊聊天,谈谈家常,传为长安市上的美谈。
虽然老令公平易朴实近人,但他孙子却未必能像祖父一样克俭了,仗着祖父的权势,也仗着身强力壮,常在外面滋事打架,但是他们对祖父还有点顾忌,不敢太过份,所以没惹大祸。
郭子仪子女很多,家教也极严,但晚年对孙儿则稍稍纵容了一点,尤其是这两个孙子,长得很威武,力气大,弓马精,颇有武将之风,对一生戎马的郭老王爷来说,也稍稍偏爱一点,因此小哥儿俩的失检之处,也没有人告到老王爷面前去扫他的兴。
郭家兄弟俩是准备打一架的,看见门廉掀动,偌大的拳头也举了起来,可是看见出来的竟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后生,那拳头倒不好意思落下来了。
郭威只轻蔑地哼了一声道:“凭你这小兔蛋子也敢跟少爷们作对,本少爷这一拳下来,怕不砸扁了你。”
霍小玉毫无畏惧,昂着头,跨前一步,沉声道:“你们凭什么开口伤人!令祖父郭老令公功业彪炳,是杀贼退敌挣下的,可不是靠欺负人得来的!”
两个大个子怔住了,郭威顿了一顿才道:“谁欺负人了,你们霸住了妙娘不放……”
霍小玉道:“我们既没用绳子绑住她,也没有用刀逼住她不让她走,是她自己喜欢在我们这里多留一会儿也不成么?”
郭勇叫道:“在乐坊里就别端架子,那能由她高兴!”
霍小玉冷冷地道:“阁下这话说得欠通,妙娘在这里市技鬻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她既没有卖给那个,自然就有挑选客人的自由。”
郭勇吼道:“胡说!乐坊的规矩……”
霍小玉冷笑道:“你还懂得规矩?世家子弟,严禁涉足声色之场,这还是朝律呢,你们自己遵守没有?”
一句话把郭勇的嘴堵住了,大唐定基以后,功臣名将,多半爵封国公,而这些勋爵多半是草莽疆场出身,本身就不习礼仪,对子弟的管教更疏,贞观年间,公爵世子在长安市上滋事日众,多半是为了酗酒争风所致。
因此朝廷才下令禁止世族子弟涉足欢场,将此风稍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