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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里较为值钱的古玩珍器已经被他上次运到姑苏作了贩卖绸缎的本线,所以他更乐得大方,除了随身的铺盖行李外,一点东西都不带。
江氏旧宅被贾飞买下作为新居,贾飞带了吴妙人匆匆而去,宅子空着,他正好住了进去。
霍小玉跟浣纱自然跟着来了,李升带了秋鸿,一家五口,住着还是很宽敞,也很愉快。
霍家的人对郑净持是十分感激的,老王妃已经死了,在霍小玉的嫂嫂跟几位姨娘的商量下,她们请求郑净持回来,也准备承认霍小玉约合法地位。
但被她母女拒绝了,郑净持的拒绝是没有任何恩怨的,她已经看破了红尘,这次离开了终南山,则是为了尽她在尘世的一点心,了断最后的一点俗缘,而霍王的转眼荣枯更加深了她出家之念。
今后她将长隐终南,作出岫的白云,再也不出来了。而霍小玉的拒绝则多少是有点赌气的。
可是李益却深表赞成,因为霍氏一族现在还是获罪之身,沾上这门亲戚有害无益,也乐得表示一点气节。
“我纳小玉的时候,并没有当她是郡主,现在又何必沾这个光呢,我知道霍家王爵虽然革掉了,长安的亲属还不少,将来起复的希望很大,但是我不稀罕!”
这是李益对郑净持的话,也是郑净持在临去前向李益的请求,她自己虽然不想回到霍家,却希望霍小玉能归宗。
这是一个慈母的心情,尽管她已心如止水,但儿女亲情却不是一下子就能丢开的。
“十郎,小玉是个孩子,完全是在负气,希望你能劝劝她,霍家虽然垮了,可是亲朋还多,多少总还能有个照应的,她的哥哥虽然流放在外,这祗是他一时糊涂,再说老王爷功勋在国,跟几个大宅豪族私交都很好,等天怒过后,再央人求求情,起复还是很可能的。”
霍小玉忍不住了:“娘!霍家的亲戚如果可靠,也不会等您从山上赶回来了,大家都怕沾着了他们而受牵累,又何必要挽上十郎呢!”
郑净持一叹:“小玉!我虽然出了家,对时势并不糊涂,别人怕沾上你哥哥;但你归宗却没有关系,因为你不是十郎的正室,碍不到他的前途。”
“娘!为什么您一定要我归宗呢?”
“傻孩子,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毕竟是霍家的子女,应该要归宗的,何况这是出自他们的请求。”
“这个时候请求!不太晚了点吗?”
“自己人总是自己人,真到你有困难的时候……”
“我们有过最困难的时候,那困难就是那些自己人造成的,幸好十郎这个外人及时伸手拉了我们一把,才没让他们把您逼得嫁出去。娘!您怎么就忘了?”
“孩子!别光是记着恨,该多宽恕!”
“我跟十郎丝豪不沾地搬出来,已经够宽恕了,那老婆子遭了事还要咬我一口,把我们的宅子硬没入官,娘!要不是十郎跟郭家的交谊,由汾阳王出头要了下来,那幢宅子也入官了,您求谁都没有用,我们背了人情;把宅子保住了,又让给他们住,这已经对待起他们了。”
郑净持叹了口气,苦在无法说出自己的心事,霍家虽然倒了,但霍王的封号还镌在墓表,霍小玉归了宗,至少仍是望族之后。一个望族之女,至少能对所事的人有点约束的力量,万一受到遗弃或折辱,还有人能出头讲句话,郑净持对女儿与李益之间的关系始终不敢乐观,但当着李益的面,她怎么能说呢?
霍小玉已经明白郑净持的苦心了,苦笑一声:“娘,别人或许还不清楚,我们却明白的,诛杀鱼朝恩,完全是十郎的朋友,而且那天十郎也在场参予设谋,当时大家都是为了除害,没有考虑其他,更没有一点报复的意思,可是后来的发展,霍家的失势没落,未尝不是十郎间接造成,您要我归宗,如果日后内情传出来,她们不恨死我才怪,又何必去招忌呢?”
郑净持的确是不明内情,整个长安市上,知道的也没几个人,因此当霍小玉把经过的情形一说,郑净持默然了。
她近年信佛,最重因果,霍府之败在鱼朝恩的被诛。黄衫客、贾仙儿、贾飞等参予其事,完全是由于李益与霍小玉,虽然没有谁故意促成,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不见的力量在操纵着因果报应。
她只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就离开长安,回到终南苦修去了,而且决定不再回来,但是人事的变幻,又岂能逆料呢!
长安市上仍是一片升平,因鱼朝恩与刘希暹之被诛而掀起的余波,荡漾了很久,但并没有改变长安什么。
倒下了一批权贵,又起来一批新贵。
变化最大的朝政,代宗皇帝尽黜宫监在政事所兼署的一切权柄与职事,除了侍奉后妃与宫中的起居,不让他们管任何的事,甚至于禁止私出宫门。
朝政大权,落在一些王公世爵的身上。那当然是以前反鱼较力,忠心保皇的公侯藩王。
翼国公秦家与汾阳王郭府自然是最得势的两家,汾阳王郭子仪老令公本已功无可加,荣及子孙,郭威领神策军,郭勇也领了另一骠禁军,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终日随侍左右,忙得不可开交。
可是真正在诛杀鱼朝恩一案中出力设谋的李益却没有捞到好处,因为他的身份很尴尬。
第一,因为他是文臣,虽然进士及第,却因为在侯选中,无法即膺重任,在吏制中,武将是由世爵子弟拔擢,可以窜等而进,文官则必须按序升遗,朝廷不便说鱼朝恩是借重江湖人的力量而诛杀的,自然也很难把李益带上来。
郭家两兄弟倒是很够义气,饮水思源,私底下对皇帝提了两次,认为也该对李益有所报酬。
皇帝先是同意了,可是交诸廷议的时候,却遭到了阻碍。鱼、刘的势力一垮,起来的是一批受鱼朝恩压制降黜的言臣,这批人立朝正直,最重节行,对李益的批评却不太好。
因为李益刚到长安时广于交接,在老一辈的眼中落来荒唐两字,才情虽高,却因为他恃才傲物,言多诮刻,每好批评,虽然有他一篇道理,却又因为他的理论经常背经离道,这一辈人抬了头,对圣宠突降于一个浮滑少年身上,自然大加反对,因而中止了。
过一段时间,郭威又再提出时,皇帝自己就说话了:“十郎忠心国家,朕会记在心里的,他年纪还轻,锋芒太盛,递加膺拔,反增其骄纵之气,等今秋吏选时,朕再指定个差使给他,让他去磨练一下,再慢慢擢升他,反正国家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当时在汾阳王府聚宴时,皇帝当面也这样表示过,郭威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感觉到皇帝的语气不像前些时那样热切了,其中必然有原故的,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毛病还是出在黄衫客与贾仙儿身上。
他们力保带走了鱼朝恩的一批死士,留下了一些无法终结的尾巴。
鱼朝恩当势时,那些死士很为他杀了一些人,有些是他的政敌,也就是在朝堂上攻劾过鱼朝恩的人。当时吃了亏,没扳倒鱼朝恩,反而自身罹罪,轻则罢黜,重则流放,鱼朝恩为了示威。再派门下的死士暗杀。
讲暗杀还不如说是明杀,那些人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公开闯进人家家里。摆明身份,留下姓名,杀人扬长而去。那时皇帝都在鱼朝恩的挟制下,杀了还不是白杀了,被害者的家属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现在鱼朝恩倒下去,皇帝为了对那些人表示歉意。差不多全是让他们的子侄承复先人的官职。但有些人身后无嗣,遗下的孀妇却上呈血表,要求悬奸缉凶。
行文到了江南,就被黄衫客与贾仙儿夫妇顶了回来,他俩持有皇帝亲书的手谕,说明是既往不究的,人在他们的保护中,官府也直了眼,没有了办法。而且贾仙儿在回覆皇帝的一封私函说得很不客气。
说为人君者不可轻诺背信,既有手谕赦免了那些人,就不该追究,要不是他们以江湖道义敦劝那批死士离开了长安,即使杀死了鱼朝恩,大局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易平息下来,那些人想到反正罪无可赦,左右都不免一死。带了他们所结的禁军将领反起来,天下不会如此太平。
他们为了皇帝尽了最大的心,不想居功,皇帝也不该让他们为难。
皇帝就知道缉凶是不可能的,但不表示一下,无法对那些冤死者的遗属交代,有是贾仙儿的私函也伤了皇帝的尊严。弄得他很不开心,而且廷臣也颇有微议。
事情被汾阳王知道了,这位老千岁倒是仗义执言。会同了翼国公在朝堂上痛斥那些人,把当时在他家中诛杀鱼朝恩的真实情形说了出来,叫大家适可而止。
有两个元老大臣还辩说朝廷威严必须维持,不能太纵容那些江湖人,汾阳王发了脾气,骂的话就难听了:“鱼朝恩监国当势之时,你们噤若寒蝉,连屁都不敢放,要不提那两位江湖豪侠,你们都还是在鱼朝恩的威胁下过日子,含冤者仍然是冤沉海底,好容易得到了昭雪,大家也应该满足了,还闹个什么劲儿?朝廷有国法不错,但国法并没有能制裁巨奸大恶,鱼朝恩是靠着那些江湖豪侠剪除的,江湖规矩不禁报仇,你们谁要是愿意按照江湖规矩报亲仇,老夫可以代黄大侠伉俪答应,替你们安排,谁要是不服气,指名索仇,凭本事一刀一枪地解决,你们要是没这个胆子,就不要再为皇上找麻烦,皇上有忧时。没见你们为皇上分忧,现在却有脸来提要求……。”
老千岁这一发脾气,天大的问题也迎刃而解,鱼朝恩死后的缉凶余波总算风平浪静了。
汾阳王这话说得是激烈一点,但也替皇帝省了不少口舌,而且这话可以由汾阳王讲,皇帝自己却不便出口。
汾阳王这一顿发作自然是先经皇帝同意的,贾仙儿私函到宫中,皇帝很伤脑筋,信不能给廷臣们看,却又无法应付廷臣们的喋喋不休。所以汾阳王约好了翼国公把那些大臣们请到翼公私邸来了一场痛骂。
问题虽然解决了,受波及的自然又是李益。
黄衫客与贾仙儿、贯飞是李益的朋友。大家惹不起汾阳王,却不会在乎这个小小进士。
于是为李益保荐的事只有搁下来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皇帝的耳根子软,听了一句闲话:
“江湖人的势力如此可怕,李益结交江湖人,似未可赋以重寄,否则引党结朋,难免重演鱼监之祸。”
这才是真正使皇帝动心的一句话,当然这番话连汾阳王都不知道的,但事后还是不免傅到他的耳中。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元戎立朝行事是很谨慎的,大节当前时,他不会让步,但也懂得如何避嫌;不多走一步,鱼朝恩当势时跟他一向不合,但因为抓不住他的错,而他在天下人心中声望极隆,所以一直不敢对他怎么样。
居高思危,当他知道皇帝心中对黄衫客等人都有了疑忌,立刻叫自己的两个孙儿请辞禁军统领的职务。
皇帝知道他是为了避嫌,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亲自再到郭家去解释说:“老千岁忠心国事,孤知之甚详,对黄贾等各位侠士,孤也知道他们不会有异志的。但江湖份子良莠不齐,未必人人都有他们的操守胸襟,所以孤不能对他们过份迁就容让,否则天下又要乱了,长安都城为京师重地,可是江湖人一直不断在此闹事,几已蔚成风气,此风必须加以戢止,而且各地藩镇,罗用江湖奇技异能之士为门客,互相为敌,派遣刺客行刺大员,更是时见不鲜,孤如若对江湖人再加以礼让,益发增加骄横之气,老千岁应该是知道的。”
郭子仪的确知道,隋时元宵灯夜,一批江湖人大闹长安,杀死了大司马宇文化及儿子,杀开城门而遁,及今还在长安人口中流传着,那一批好汉后来一一保太宗皇帝打下天下,封侯拜相,他们的后人现在都是公侯世爵,如翼国公秦府的先人叔宝公,就是那一次事件中的主角。
其后西辽王薛家的世子大闹花灯,打死了太子,出亡在外,也是啸聚了一批江湖豪士为党,朝中因有武后夺权之变,他们又保了太子李旦复僻登基,重新入仕登爵。
天宝乱时,玄宗出奔西蜀,肃宗皇帝以太子监国而起勤王之师,郭子仪就是在那个时期起来而发迹的。
那段时间内,各地的节度使分疆自立,都重金礼聘江湖能人,与邻镇互相攻伐吞并,刺杀大臣,争权夺利之事屡有所闻,如红线、聂隐娘、精精儿、空空儿等人,都是一时之健者。在长安,也有古押衙、昆仑奴黑摩勒等人,写下了曲折动人的事迹。
江湖游侠在常时,一直是大家谈论的中心与风云人物,所以汾阳王听了皇帝的解说之后,也深以为然。
郭氏兄弟仍然在禁军中任事,汾阳王还把李益请了来,要他写了封私函致上黄衫客与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