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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至博物馆的门口,早有车子候着了。徐泊原一手插了裤兜,回身慢慢说:“那么我们周末见。”
思晨笑了笑,看着司机拉开车门,转身离开。
助手坐在前座,递了手机给他:“徐先生,电话。”
徐泊原接过来,那个名字还在闪动,他略微一怔,望向高高台阶上那往回走的身影上,终于还是接起来:“远川?”
明天就是周六,困扰思晨的却是,她……该送什么礼物给这位“新朋友”呢?
名牌手表,钢笔,袖扣……这些她买不起,可即使买得起,他亦不会如何喜欢。不知为何,唐思晨就是这般认定了,仿佛那一天,徐泊原在医院的停车场,用舒然的语气说:“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名气。”
很多东西若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一个人断然是不会再如何珍视了。
思晨站了起来,打开了那个许久不曾开过的书柜。
翌日傍晚,思晨从博物馆出来,司机已在广场边等了许久。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司机却是惯常等人的,笑笑说:“没关系,还早,还早。”
因是周末,人流比往日还要多些。车子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亦步亦趋的往城东行去。这个初秋,还有着几分燥热在,车子里却很清凉,凉风徐徐的吹来,瑰丽的夕阳自天边折射下数道光线,其中一些辗转落进车内,在手上投下难以捉摸的光斑。
亦不知过了多久,思晨倚着车座,听到司机说:“唐小姐,到了。”
她正要下车,已经有人替自己拉开车门,伸手示意门厅说:“唐小姐,这边请。”
相比起市区,城郊清静许多,这座房子尤是。
半人高的栅栏似乎更多的只是起着装饰作用,将那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围成一汪上好的翡翠,而其上,三三两两的有人走过,匆忙的做着最后的布置。别墅斜立在光影间,倒像是从油画中拓下来一般,风景难摹。
思晨看到徐泊原站在门口,阳光自他侧面落下,而他只是挥了挥手,满天霞光便似从指间滑过,她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来了。”
思晨快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谢谢。”长长一个卷轴,徐泊原双手接过来,旋即说:“你介意我现在打开吗?”
他今日在白衬衣外,另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坎肩,看上去质地柔软良好。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却极齐整。这双手……倒似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思晨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细节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
“怎么会?”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落落大方的说,“只怕你会不喜欢。”
他知她是客套话,只笑了笑,解开了外层缚着的那绸套,慢慢将里边的绢纸抽出来。
是一副画。
临摹的是敦煌洞窟中极为著名的《西方三圣》。
三位菩萨身边两边是胁侍弟子与护法,神狮坐守,飞天撒花。三尊菩萨皆是沥粉堆金,璎珞缠颈,薄纱翩跹,细眉长目,体态说不尽的圆润婉转,望之即入神。
徐泊原自画间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我画的。”思晨怕他误会,解释说,“不是名家手笔。”
他眸中难掩赞赏之色,缓缓卷起了画卷:“思晨,你对每个朋友的生日礼物,都是这样慷慨么?”
“慷慨?”唐思晨失笑,这画未必多么有价值,却是她用心画的。她只是……觉得这样一件礼物很有诚意罢了。
徐泊原领她进书房,很是庄重的将墙面上的一处空白处指给她看:“我会将画放在这里。”
踩在绵密厚实的地毯上,让人的心情也觉得放松而柔软,思晨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面墙上,她……看到了一件很不思晨议的东西。
那是……那是《爱喝苦艾酒的女人》么?
她有些不确定的走近一些,认真的端详,却不敢轻易的断言这究竟是不是真品。她毕竟不是鉴赏家,良久,才迟疑着回头:“这是……?”
“哦,毕加索的画,名字是什么什么女人。”徐泊原蹙起眉,有些自嘲的笑起来,“别笑话我附庸风雅,我真的只是一时间忘了。”
“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唐思晨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变了,她很想捂住嘴巴,呆滞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喃喃的说,“毕加索的画啊……”
毕加索的某幅画曾经被拍出一亿美金的价值……光是听到名字就觉得奢侈。
难以从这样的震撼中回过神,唐思晨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话,要把自己的那副挂在《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对面?
天呐!
这一定是个荒谬扭曲的世界。
这一天,唐思晨并没有准备好遇到这样多令自己震惊的事的。
然而当她的目光从名画上移开,又落在一边的书柜上,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终于成功的,第二次令她呆若木鸡。
而这一次,并不仅仅是呆若木鸡,还有浑身冰凉。
是因为这个吗?
他刻意的接近、邀约、聊天,只是因为这个吗?
她有些艰涩的转过身,回望身后嘴角蓦然绷紧的男人,声音已经嘶哑的难以辨识:“他是你什么人?”
徐泊原依然静静的望着她,慢慢说:“外甥。”
“对不起,我要离开了。”唐思晨来不及去思考这其中的关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对不起。”
徐泊原只是轻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阻住了她此刻的仓惶,亦阻住了她的去意。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可你不想见他一面么?”
“我不想。”
书房门已经被推开,那个人踏进了半步,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却又莫名的悦耳。
“阿原,林姨说你和客人在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注:
1。427窟的飞天非常有特色(文中提到的满壁风动那一窟)。那个时侯的飞天线条还有些生硬和粗犷,可是颜色很奇妙。
网上只找到一张小图,大家将就看下吧,自动将它脑补成很多很多……整整一面墙壁……
2。初唐57窟中的西方三圣,依然是小图,将就看吧。
中间的阿弥陀佛颜色已经氧化成黑色,至于左侧的观音菩萨,还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线条绝美,眉目宛然。我一直以为,只有心中有信仰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作品。
3。《爱喝苦艾酒的女人》毕加索作品,现藏俄罗斯国立博物馆,纯粹是为了突出某人身价用的,原谅我瞎YY了一下。
5
5。。。
唐思晨猝然抬起眸子,视线中撞进了一个年轻男人,也撞散了那些纷纷扬扬的回忆。
高高的个子,散漫又仿佛是恶作剧的微笑,习惯性的微微扬着下颌,狭长明亮的眼中总是盛满了骄傲。
乔远川。
是他。
她……该怎么向他打招呼?
若无其事。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那些都是好的,可她做不到。
唐思晨只能勉强转身,眼前站着的是徐泊原,他的脸他的微笑,可她一时之间全都看不到了,纷乱的光影与轮廓间,她只辨别出那个声音满是猝不及防的惊愕——“糖糖?你怎么在这里?”
糖糖……
那些回忆仿佛雨水,将唐思晨淋得忽冷忽热,而她,也确实没有做好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见到乔远川。
思晨匆忙之间转过身,勉强笑了笑:“怎么这么巧?”
乔远川的目光由瞬间灼热,渐渐的变得冷却。他半倚着房门,视线越过她,径直望向屋内的另一个人:“原来我学妹是你的客人?”
徐泊原似乎一直是置之事外,直到此刻,才微微颔首:“思晨是我的客人。远川,既然你们认识,你替我招待一下。”
乔远川只是笑,眼角的余光掠到略微低着头的唐思晨身上,似是在等她怎么说。
“不用了。”再度开口的时候,唐思晨已经克制住所有异动的情绪,她微微用力,攥着自己的掌心,回头对徐泊原说,“我忽然想起来,导师今晚找我还有事。祝你生日快乐,下次再见吧。”
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望着徐泊原,希望他能说一句“好”。
每一秒都过得如此漫长,唐思晨的右手藏在口袋中,开始轻微的发抖,她想尖叫,也想不顾一切的离开,可理智与社交规范依然主导着意识,她无比清醒的站着,目光……却渐渐的变为恳求。
徐泊原什么都没说,依然抿着唇角,平静的凝睇她,像是在审视,又仿佛在猜测。
良久,他才将目光轻轻移开,看见乔远川暗沉的眸色,以及略带讽刺的声音:“阿原,你的生日宴会就这么缺人?”
唐思晨不说话,长睫轻轻一颤。
而徐泊原终于开口:“那么唐小姐,我送你回学校。”
他拿了外套,接着伸手拍了拍唐思晨的肩膀。
有傍晚的风从窗户间吹进二楼来,思晨及踝的长裙垂坠着,飘飘荡荡的被掀起数分,隐约露出下边一双帆布鞋。她的黑发就这样随意的披在身后,额前的刘海露出极自然的一道弧度来。
这真是个极瘦的女孩,掌心在抚过她肩胛的时候,徐泊原的心里竟沉淀出几分怜惜,又生出几分歉意来,终于还是用力握了握,低声说:“走吧。”
唐思晨木然跟着他,与乔远川擦肩而过。直到走到楼梯口,楼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仰着头说:“小舅舅,远川在上面么?”
是个美好的女孩子,容貌剔透得似乎只能用晶莹来形容,长长的卷发坠在身后,丰盈润泽。
唐思晨认得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又有几分煞白。她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去看看乔远川的反应,他对她……也会像以前对自己那样么?
徐泊原淡淡笑了笑:“媛媛,远川该向你学学,怎么才是有规矩。”
那女孩吐了吐舌头,有些好奇的打量唐思晨。
只是徐泊原并没有再多做介绍,匆匆下了楼梯,向司机拿了钥匙,便带着唐思晨离开了。
吴媛媛走上楼梯,乔远川果然在那儿。
靠着墙壁,指间却夹着一支烟,他似是放松的靠着,深深吸了一口,耀眼的一点火星之后,是长长一截烟灰。
“远川——”
乔远川慢慢睁开眼睛,因着这细微的动作,那截烟灰便似是有声,扑簌落了下来,融进了厚实的土耳其地毯中。
“你怎么又吸烟了?烟灰落在这里,不是故意为难阿姨么?”女孩儿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嗔怪,“对了,小舅舅怎么走了?客人快来了——”
他极慢极慢的开口,仿佛每个字都耗尽力气:“她走了?”
吴媛媛只以为是“他”,笑着说:“和那个女生一起走的。对了,那个女生是谁?小舅舅的女朋友?”
乔远川不答,站直了身子,侧头望向窗外。静谧的花园中已然披上一层暗色,而那辆银色的沃尔沃闪着尾灯,正在慢慢的驶离。
这个城市的夜色已经席卷而来,令一直努力在宽大的车椅中坐得挺直的思晨觉得安全。她知道自己将表情绷得紧紧的,她也知道旁座那人并没有偷看自己的神色,可心底还是一种近乎□的焦灼感。
盘旋着沿山路而下,这条道路上人极少,车子亦开得顺畅。与几辆车擦肩而过,徐泊原便接起电话来。因为安静,思晨将电话那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刚才好像看到你的车了。”
“哦,是我,有些事出去一趟。”徐泊原并不多话,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上电话,接着极为自然的转向唐思晨,“现在好一些了么?”
只这一侧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唐思晨低着头,无声之中,整张脸湿漉漉的,竟是泪流满面。
他从未将刹车踩得如此彻底,剧烈的刹车声中,车子依然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徐泊原有些难以控制的伸出手去,做出了自他认识她来最不绅士的动作——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低沉的问:“见远川一面,对你来说这么不好受?”
思晨沉默一会儿,整个车厢内,仿佛是窒息了一般。
她依然满脸的泪水,却苦笑了一声:“徐先生,我的……一片隐形眼镜刚才掉下来。我想,大概在这车子里吧。”
徐泊原的表情明显滞了滞,接着慢慢放开她,先是忍俊不禁,接着又笑出声,极为愉快的样子。
“你车里有矿泉水吗?”
他便下车,从后备厢中拿了一瓶出来,十分体贴的招呼她:“你下来,我帮你倒水。”
像是一股清泉汩汩而下,绢绸的柔润感触到了肌肤上,思晨蹲着,拿手掬着水,洗净了双手,索性又将另一片摘了下来。
徐泊原已经拧紧了瓶盖,半倚着车身,指了指远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