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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道:“他在饮食方面,倒没什异样,只是酒量大得吓人,我们这里所产的麦酒,向来是滴水不掺的,他最少也要十斤才过瘾。一吃醉了,便叫孩子们拿石头把他堆起来,终要一两个时辰才醒。
“只他一醒,身上那些堆的石头便自己飞得老远,他也折回山神祠去睡大觉。你要买药,要趁一清早,他在那边小酒店喝酒的时候,只一吃醉便不成功了。”
继武闻言,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将晓,蓦听哗啦啦一响,再看那异丐时,身上盖的石子,已经飞开丈余远近,身边竟一块不剩,那片土坪上,比方才用扫帚扫过的还干净。
那乞丐也从容地立起来,双手一伸,又打了一个哈欠,便转身由茶棚面前,向村外那座小山走去。
恰好正从继武面前走过,继武仔细一看,只见那异丐,年纪约在四十以上,上身精赤着,下身只穿着一条犊鼻裤,赤脚草鞋,一身黑肉,紫中带亮,就像抹过油的一般。
长方脸高颧骨,一个蒜鼻子,项下和两鬓,满生着虬髯,绕着一张大嘴,最惊人的是两只眼睛,闪闪生光,只向人一扫便逼得人不敢正视。再配上两道浓眉,一直插入鬓角越发令人觉得气象威猛。
只头上却是一个秃顶,脑后只有钱大一个小小道髻,用一把小刀,当着簪子插着。
不由心想,此人较之狗皮道士、铜袍道人和公孙寿昌等又是一般异样,一定也是一位异人,但不知与自己缘份如何?
正想着,那异丐已经走过去老远,忽然又掉转头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一个赶老婆的痴汉,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出息?”
说罢径去。
继武不禁心中又是一动,连忙将茶钱付了,跟在后面走去。时已暮鸦归林,落日衔山,满天红霞,映得山风都成一片金紫色,那乞丐出了村口,循着山径走着,看去并不太快,但饶继武练过武功,再也赶不上,相距老在十余丈远近。
太阳渐渐从山角上沉下去,暮色苍然而至,那乞丐从山下向山上翻着,路也愈形畸岖难行。继武一路狂奔,不禁喘息有声,但因那异丐所居山神祠不知究在何处,惟恐闪失迷路不敢停步,越走越觉吃力,渐渐两腿已经酸麻。
一看那异丐已到山顶,似乎又回头向自己看了一眼,不由一鼓勇气,又翻上山去。方到山顶,天已全黑,那异丐又从山上翻了下去。
那下山的路是一条斜坡蜿蜒直到山下,比起上山的小路,看去似乎好走得多,可是却陡得异常,继武飞驰而下,几乎收不住脚。
等到山下已是浑身汗出如浆,再看那异丐已不知去向,天又全黑下来,虽然新月初生,略辨山径,却不知那山神祠究在何处,心下不禁又是一慌。
再定睛一看,原来山下却是一曲清溪,迤逦由南而北,溪水潺潺映月生辉,正幻起一片金色鳞纹,隔溪山势越险,诸峰相望,仿佛群仙拱揖。溪边怪石嵯峨,在一天淡黄月色下看去,便似一群猛兽,伏地欲搏。
就在那若干怪石南侧,峙立着一株古柏高可参天,亭亭如伞盖,树下隐约可见有两间房屋,还有一枝小小旗杆,分明是个祠宇模样。
连忙走近溪边看时,只向南百十步,便有一条石梁恰好正在树下祠前,等到走近石粱,再向隔溪一看,果然是一座小庙,只有前后两进,庙外一带围墙已经倒塌,山门虽然关着,却从墙缺处可以看见后殿,似有一点灯光射出。
他不禁心中大喜,匆匆渡过石梁,不管好歹,便向后殿走去。
只见院落当中,草深没径,只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白石香炉连座高可数尺,那后殿上正中悬着一盏琉璃灯暗淡得简直象鬼火一样。
灯下一张供桌,正对着神龛。那山神爷,满脸尘封蛛网狼藉,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断却,分明是个无人废祠。
再一搜寻,并不见那异丐踪迹。心中方道:“作怪,这殿上既然无人,为何却又有灯点着。”
忽听殿后一个娇婉的声音道:“是杨相公来了吗?我们小姐有请,快进来吧。”
继武一听那喉声竟非常熟悉,分明是红楼上的白鹤观女侍蝶奴。
连忙转过神龛一看,只见龛后却是一个大月洞门,门外一片平原,宽广何止百顷,一望无际,遍植着一种不知名的奇花。
树高才只七八尺,枝杆翠绿如玉,花大如杯,重楼叠瓣,都作粉红颜色,远远看去,就仿佛无边绛雪堆满全林一样,再被月色一衬托,致致生光,分外悦目。
那花下又是一片白砂,其平如砥,其洁如霜,花影平铺在上面,简直无殊万幅吴笺平铺在地上,一幅一幅都是水墨画稿,乍入眼帘,看得呆了。
半晌忽听又娇笑道:“唉,杨相公,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发呆?我的小姐请你呢!”
继武再看时,只见蝶奴宫装高髻,右手擎着一盏黄纱宫灯,左手拿着一柄云帚,正在左侧一株花树下面含笑而立。不但妖丰明媚大殊往昔,便那一身衣服也非人间所有,不禁大诧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小姐为什么又到这里来?”
蝶奴笑道:“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们小姐,自向大雪山访道之后,现在仙业已成,所以把我也接到此间来,仍旧侍候她。仙山岁月,虽然美景无边,却对相公非常思念,今晚因知相公必来,所以命我在此接引,你只一见到小姐便明白了。”
说着,擎灯前导,直向花林走去,一连穿过几条白石小径,忽然花林中两株二丈来高的水晶峰,相对峙立,峰下一树花枝,平伸出来,约有二三尺,仿佛半扇锦屏一样。
大桃正斜凭在上面,仰着素面,看着天边月色,一见继武走来笑道:“我每天都在盼望着你,今天可给我盼着了。你瞧,今天听说你要来,等得我一身衣服都被露水湿透了。”
继武凝眸一看,只见大桃头挽蟠龙高髻,身穿探湖色长领宫装,腰系玄色丝绦,下面罗袜弓鞋,亭亭玉立站在花下,那月光照在脸上,越显得长眉入画,素面生辉,简直无异瑶岛飞仙,降落在一丛仙葩之下一样,不由心喜欲狂,忍不住轻携素手笑道:“大桃姐,你为什么走得那样决绝,我还疑惑双红楼下一别成了永诀呢,想不到今天居然又在此地相见,我真侥幸极了。”
大桃笑道:“我何尝肯那样决绝,也不过是因为山茶姐姐,小桃妹妹,都已入道,仙丛可望,心中惟恐一旦老大顿成鸡皮鹤发,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才咬紧牙齿,也向大雪山去访道,其实又何尝舍得离开你呢。不信,你只问一问蝶奴便明白
了。”
继武笑道:“适才蝶奴已经告诉我了,焉有不信之理,不过,你如今已有仙缘遇合,我又来了,但愿今后常相厮守,便可免去两地相思了。”
大桃道:“那就在你了。”
说着,回眸一笑,挽着继武,转过水晶峰,又从花径当中曲折转过去。忽见万花丛里,现出一处全以白石筑成楼台,高可数丈。
大桃含笑,仍挽着继武,拾级而上。到得楼上,只见绛纱窗里红灯掩映,楼外淡月朦胧,万花似绣。
再看大桃,春情满面,腰肢绰约,一手挽着自己手臂,一手扶着雕栏,娇喘微微,仿佛已不胜情,不禁为之神夺。
稍为休息半晌之后,猛见大桃又娇嗔道:“你这人已经到了楼上来,为什么老看着人不进去,不过才只这几天不见,难道就不认识我了吗?”
说着相依偎着,又走进楼去。继武才一进门,便闻见一阵异香扑鼻,再看那楼中时,只见簇幕低垂,画灯高烧,锦茵绣闼,象床文几之上,入眼一片都是粉红颜色,简直像个新房一样。
不禁又大诧道:“这是你平常住的屋子吗?”
大桃闻言娇羞满面道:“你问得奇咧,不是我住的,难道我还能把你请到别人住的屋子里面来吗?”
说罢双面红艳欲滴,又附耳小语道:“我临行之际不是说过,只能仙丛成就,我们一定要做一对神仙眷属。”娇声一笑,又把头低下去。继武不禁心花怒放,只觉得一阵口脂香味,直刺鼻观便也低声道:“如今怎么样呢?”
大桃啐了一口,嗔道:“你这人真坏透了,我待不理你呢。”
正说着,蝶奴已经领着几个女僮上来,把楼中一张青玉大案抬了来,一面笑道:“山中嘉礼仪式从简,便请两位新贵人入席吧。”
大桃却娇羞不肯入席,经不住继武坐好,蝶奴又从旁扯着,才半嗔半喜的,和继武并肩坐下来,碟奴又替二人斟满了酒,继武举杯笑道:“大桃姐,我平日只听人说神仙眷属,万想不到我们今天竟然做到了,且请同干一杯,便祝芳华永驻,寿与天齐如何?”
大桃盈盈一笑,也举起杯来道:“你还恨我临行之际太决绝吗?”
继武把酒干了一半,笑道:“如今喜还来不及,那有恨之理。”
大桃抿着酒杯,觑着继武道:“如今你该称心如意了吧!”
继武不禁点头无语,双方交杯之后,对饮了半会,蝶奴又督率着诸女僮,把残席撤下去,大桃脱去外衣,只穿着一身粉红小衫裤,一双媚眼向继武一笑,挑起罗帷,便向床上钻去,接着娇笑连声道:“深夜了,你不睡还等什么?”
继武不禁神魂飘荡,连忙走向床前,揭起罗帷一看,只见大桃俏脸平躺在枕上,那一个娇怯身躯,已被一床锦被盖着,正待他解衣就寝,同赋好梦,忽然耳畔大喝一声:“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东西,还只管跟着我做什么,天下有这样的修道人吗?”
再看时,哪里有什么洞房花烛,更不见什么大桃,身子还在那山神祠后殿上,只中间悬着的一盏琉璃灯好象比方才亮些,那供桌上却睡着那异丐,两眼隐泛金光看着自己冷笑道:“你只管跟着我,打算做什么?”
这才知道,那异丐确是人间仙侠,只被自己一念之差,几乎错过了因缘,连忙跪在地下哀告道:“弟子愚蠢无知,幸承仙师点化,已知己过,还望不弃凡庸,收在门下。”
那异丐道:“我只知道,天下尽多斩断情丝求仙学道的,却从没见过象你这样的痴人,为了追一个女人而来求仙访道的,你苦苦的求我做什么?难道想教我变成一个女人来陪你去做一对神仙眷属不成。”
说罢,又哈哈大笑道:”天下本来最难得的是神仙,再在做神仙之中,还要弄个美艳如花的老婆,哪有这等便宜事,如果有,你也介绍我去当两天这样的神仙好吗?”
继武不禁羞惭满面道:“仙师不必取笑,弟子知过了,还望恕我愚昧,收在门下。”
那异丐又大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卖药的叫化子,如收弟子,也不过采药叫化而已,你要学这个吗?”
继武应声道:“弟子愿学,只仙师答应肯收弟子,哪怕再吃苦些也愿意。”
那异丐倏然正色道:“你既愿入我门下,知道我是何人,我所持的教义,和我这个宗派的戒律吗?”
继武道:“弟子愚昧不知,不过你老人家的神通和道法,我已尽见,所以我才恳求收在门下,还请不吝教诲先示法号。”
异丐冷笑道;“你既连我是何人也不知道,为何就这等缠我,难道不怕误入歧路吗?这幸而遇着我,假如是一个魔道中人,你这样冒昧糊涂那还了得!”
继武连连叩头道:“师父责备得极是,弟子实因求道心切,又见你老人家一切与常人不同,复睹灵异之迹,所以才敢冒昧恳求,还恳鉴我愚忱,不要挥诸门外才好。”
那异丐又冷笑道:“你哪里是一心向道,不过为了眷恋一个女人,因她慕道,所以你也想学些道法以取悦于她而已。方
才在我所设幻境之中,已经昭然若揭。我想如果那大桃仍在白骨教下,你也一定会不恤一切,习那邪法了。凭你这等人,便资质骨格再好些,稍知自爱的各派宗主长老也决不会要,何况是我,你还敢狡辩吗?”
继武亢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收我与否,弟子决不敢相强,不过你老人家这等看法实在冤枉死我了。要说弟子求师访道,完全是为了取悦于她,这个并不尽然。至于说到即使她仍在白骨教下,弟子也必随之习那邪法,如有此心,必遭雷殛。”
那异丐看了继武一眼道:“此话当真吗?”
继武应声道:“决无虚假,如果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任凭处置。”
异丐笑了一笑道:“但愿你如此才好,既如此说,我可以将我的来历和宗派教义约略对你说一说。”
说着又道:“我本姓彭,虽然出身是个儒生,却颇好道。中年以后,便出入于释道两门,旁及剑术武功,以及旁门道法,却始终未闻大道。后来因从东海一堆礁石底下,得到一部奇书,才悟澈天人,得以融会诸家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