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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个儿子同样爱重,但是男人和女人毕竟不同,就算此刻再悲伤,也不会像郭德妃这样失态。
郭德妃泣道:“昨日我来看他的时候,他还喊我娘,跟我说要吃饴糖,可是我没让,现在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赵容熙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下惨然,一时无言。
“你还年轻,而且,不管如何,朕会保你一世无忧”
空旷的大殿,闲杂人等已经退下,赵容熙安慰着她。
但郭德妃似乎没有在听,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眷恋地看着赵与安安静沉睡的小脸,用目光送自己的儿子最后一程。
所有人,包括郭德妃在内,都以为这只是赵与安时运不济,刚好撞上了刺客事件,才会引发后来一连串的悲剧,但是三天之后,金院正的一个结论却推翻了所有人的想法。
“这盒药丸,娘娘是怎么得来的?”金院正道。
这是一盒安神补脑丸,当初于淑妃当着皇帝的面送给郭德妃的,郭德妃当时并没有用,后来赵与安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她就将这盒安神补脑丸拿去给太医检查,太医的检查结果都是此物安全,她甚至还谨慎地先让宫女先行试用,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才用在了大皇子身上。
此刻听到金院正的问题,郭德妃原本就苍白委顿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这药丸有什么问题?”
金院正道:“这药丸本身没有问题,确实适合睡眠不好的人吃,只是里面有一味药,是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不是很名贵的药材么?”纤云插嘴问道。
“不错,天山雪莲只生长在常年冰封的悬崖峭壁之上,生长期极长,采摘也十分困难,所以本身是极珍贵罕见的药材,有温肾助阳,祛风胜湿,通经活血的功效,但它也有两个忌讳,孕妇与性燥者忌食。大皇子因受惊得病,体内火气积郁未去,此事只能用温和之药徐徐调理,任何过凉或过燥的药材于他都不适合,雪莲虽好,也不是人人都适用,像大皇子这种情况,想必是原本就体内积火,雪莲又加重火气,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又受了寒,冷热交替,无法调适,加上稚儿体弱,这才”金院正叹息不已。
郭德妃的手微微颤抖,一时说不出话。
不管于淑妃是有意还是无心,她的儿子终究还是死了
让纤云将金院正送出去,郭德妃怔怔得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逐渐由悲痛苍凉转而为沉寂晦暗。
郭德妃很明白,单凭这盒放了天山雪莲的安神补脑丸和金院正的那些话,就算她告到太后皇上面前,也没法拿于淑妃怎么样,毕竟天山雪莲根本不是毒药,以往也没有这样的例子,所有人都会觉得于淑妃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至多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惩一番。
但是这笔账
待得纤云回来,便瞧见郭德妃冷冷一笑,那笑容冰寒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长乐宫内,孙皇后手里握着散发着温热的茶盅,有点心不在焉。
“娘娘,轮到您了。”莲心提醒道。
孙皇后像是才刚刚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一眼棋盘,竟然忘了自己要下哪一步棋了,又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拈起一枚棋子随意地放下。
“孙嬷嬷呢?”
莲心自然也看出主子的状态,轻声道:“孙嬷嬷今日出宫去了,娘娘恩准的。”
这是孙皇后今天第三次问的一样的问题了。
孙皇后显然有些失望,又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莲心道:“应该傍晚就能回来了。”
她又起身给孙皇后换了一壶新茶。
孙皇后显然没有把心事告诉莲心的打算,只是接过莲心的茶,继续在那里沉吟不语,连棋也不下了。
主子不发话,做奴婢的自然也不能主动去问,莲心又让人上了几样点心,就在旁边安静地伺候着。
孙皇后这种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外头宫人来禀报孙嬷嬷回来的时候。
“快让孙嬷嬷进来!”她精神一振,疾声吩咐道。
看着孙嬷嬷走进来的身影,孙皇后甚至按捺不住地站起来。
莲心有点吃惊,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几近被废的那一次,孙皇后几乎没有这么失态过。
“娘娘,奴婢回来了。”孙嬷嬷向孙皇后行礼。
“莲心,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百合莲子汤,顺便把门关上。”
莲心知道孙皇后这是不想让她旁听的意思,便应声离去。
“娘娘?”孙嬷嬷对她支开莲心的做法也有点奇怪。
孙皇后蓦地沉下脸色:“孙嬷嬷,我有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孙嬷嬷见她如此严肃,不由也正了脸色。“是,娘娘请讲。”
“大皇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内殿的隔间不大,但此刻只有皇后与孙嬷嬷二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孙皇后依然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孙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
孙皇后瞬间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也跟着愀然变色:“真的是你”又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此事若是被发现,有什么后果!”
“娘娘不必担心。”孙嬷嬷道,“这件事情奴婢做得天衣无缝,就算郭德妃觉得事有蹊跷,也只会以为是于淑妃干的。”
孙皇后紧张得咬着下唇:“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盒安神补脑丸,奴婢找了人送去给于淑妃,于淑妃自作聪明,想要在皇上面前卖好,顺便让郭德妃欠她的人情,却没想到问题出在那里。”孙嬷嬷笑了,“娘娘放心,那个人已经让奴婢给处理了,送药给于淑妃的则是李太医,李太医夫人的表姐嫁给了于淑妃的堂兄,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娘娘身上来的。”
孙皇后沉默不语。
孙嬷嬷道:“如今一举两得,皇长子死了,郭德妃也让于淑妃起了疑心,以她的为人,一定会找于淑妃算账的,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孙皇后叹了口气:“孙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想过没有,没了赵与安,现在还有个赵与雍,也许皇上将来还会有别的皇子出生,咱们拦得了初一,拦不了十五!”
孙嬷嬷撇撇嘴:“以卫贵妃的出身,除非皇上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赵与雍是绝对不能被封为太子的!”
孙皇后皱眉,没法否则孙嬷嬷的话,从身份上来看,卫贵妃确实有着先天的缺陷,但那个孩子刚出生,就能让皇上为了他而大赦天下
“总而言之,这件事你知我知,连莲心都不要提起。”不是她不信任莲心,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奴婢明白。”孙嬷嬷很赞同。
大皇子的死像一阵凛冽的狂风,吹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随着岁月的流逝,除了少数几个人,更多的人会逐渐遗忘这个曾经被视为准储君的孩子。
因为死的时候年纪太小,属于早夭,赵与安甚至没有自己的谥号和陵墓,最后还是皇帝格外开恩,赐封号隐王,葬在望江园——望江园是大梁的皇家陵寝,用于埋葬那些未成年没有封地就夭折的皇子和公主们。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皇宫里从来都不缺新人,到了五月初夏时节,传出三个好消息,于淑妃,刘海珠和姜佳儿先后怀孕了。
☆、安慰德妃
刘海珠如今已经是正二品昭媛,九嫔之一,在四妃之下,位份最高的就是她了,按照规制,早在晋封的时候,她就已经搬出掖庭宫的千秋阁,入主未央宫,真正成为一宫主位。
但是最让人佩服和羡慕的是她的怀孕能力,在小产之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居然又怀上了,旁人如周明霜等人怎么努力都得不来的机会,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得到了,刘海珠深知自己这一胎得来不易,更是小心翼翼,轻易不出未央宫,就怕又出个什么事件,一不小心就重蹈覆辙。
刘海月最近忙一件事情,绘制各种各样的首饰花样。
不可否认,古代的首饰工艺本身就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掐丝,点翠,烧蓝,蒙镶,錾花,还有许多已经失传了的技术,在后世根本已经不得而见,但在古代,不仅仅是贵族女子,就连民间老百姓也有那么一两件精致的压箱底首饰。
在宫里的生活是漫长而寂寞的,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终日不得自由,只能对着一个男人和一群不能人道的宦官,所以,也不能怪她们成天勾心斗角,除了勾心斗角还能干嘛?
刘海月努力把这些时间转换成自己的兴趣,比如说看看书,种种花,养养鱼,在绘制皇宫各处景致告一段落之后,她最近又发掘出新的兴趣,那就是绘制一些首饰花样,融入自己的创意,然后找杜鹃和翠雀两丫头当评判,三个人都觉得好看的,就送出宫让母亲找人去打制。
创作无疑比临摹更让人能够找到乐趣,宫廷里的首饰远比民间的要更加精致,不过受时代和审美观所限,女子的钗、簪、步摇等等头面,要么是花卉鱼虫,要么是福禄寿祥云,很难跑得出这几样,刘海月在古典样式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后世流行的一些元素,譬如迥异于东方对称美的西方不规则流线形图案等,这一来二去,倒也让她折腾出几套首饰头面,虽然说不上比宫廷出品的要高端多少,但胜在样式有新意,刘海月看着自己出自自己手笔的这几套颇有后世首饰风格的饰品,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架势。
大梁承袭唐朝而立,除了官制超前,反倒跟明朝相似之外,其余民俗风物一应与唐朝差不多,包括唐朝妇女不戴耳环的习惯也被沿用过来,所以这次刘海月让林氏帮忙打制的首饰里头也包括了耳环。
相较于她充实的生活,郭德妃只觉得度日如年。
对于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女人来说,时间快慢与否对她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兴庆宫内一片惨淡,郭德妃静静地坐在内殿,不言不语,宫女内宦们都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唯恐惊扰了主子。
葬礼已经由礼部去料理了,未成年皇子早夭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兴庆宫这边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做的,纤云和弄巧默默地收拾着大皇子生前的随身物事,以免德妃睹物伤情。
郭德妃看着眼前的粉彩织金百子衣,这是去年赵与安生辰时,她特地命人赶出来的生辰礼物之一,此时睹物思人,眼前仿佛还能看见赵与安穿上这件衣服的情景。
她闭上眼,手指抓紧衣服,微微颤抖。
“娘娘,刘才人在外面求见。”纤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哀思。
郭德妃睁开眼睛,皱起眉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不见。”她淡淡道。
纤云柔声劝道:“娘娘,您已经十数天没有出去走走了,刘才人与您关系素来不错,与她聊一聊也能纾解心情。”
关系不错?郭德妃嗤笑,后宫所有女人之间的关系,哪个不是建立在利益至上的,何曾有过什么真正的友谊!
“娘娘”纤云不忍见她如此自伤,锲而不舍地想劝。
郭德妃叹了口气:“请她进来罢。”
“是。”纤云应声到外面去请人。
刘海月刚走进兴庆宫,就觉得里面的氛围有别于外头温暖的阳光,清冷阴凉,以至于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德妃姐姐安好。”刘海月问候道,并没有因为郭德妃骤失爱子地位一落千丈而怠慢,纵然之前郭德妃曾与她说过两人私下不必拘礼,她依然是恭恭敬敬见了礼。
“妹妹免礼,请坐。”郭德妃微微抬手,刘海月发现她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殊无血色,整个人显得神色萎靡,仿佛大病初愈。
弄巧已经伶俐地奉上两盅热茶。
“妹妹听说姐姐身体不豫,特来探望,姐姐如今觉得如何了?”
“还能如何,不好不坏活着便是了。”郭德妃淡淡道,换了从前,她语气和善,是绝不会如此说话的。
刘海月温声道:“姐姐节哀,想必大皇子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娘娘如此哀伤自毁。”
郭德妃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眉眼柔和了一些:“自安儿下葬之后,宫中便少有人来探我,人人都道我没了儿子,又不受皇上宠爱,这兴庆宫日后定然与冷宫无异,却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探我的。”
这话不太好接,刘海月只能笑了笑,转而道:“日子都是过出来的,高兴是一天,伤心也是一天,姐姐还是振作一些的好,就算不为别的,也为了关心姐姐的人,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瞧纤云和弄巧就对您关心得紧。”
郭德妃看了纤云她们一眼,叹道:“她们倒确实是忠心耿耿,多谢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刘海月笑道:“今日来看姐姐,还带了些小玩意来给姐姐把玩。”
杜鹃适时上前一步,将捧在手中的匣子奉上。
郭德妃接过纤云双手递上来的匣子,打开一看,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