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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容熙皱眉,沉声道:“人现在在何处?”
严平海道:“吕大人已经派人去追查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皇帝没有发话,刘海珠和姜佳儿都不能走,她们只能陪着在甘泉宫里枯坐,刘海月心忧赵与嘉,可她肚子里毕竟还有一个,不可能跟着熬夜,反倒被皇帝半强制着命令去休息,赵容熙自己同样一夜没睡,既无睡意也不敢睡,一直坐在甘泉宫里等消息,严平海更是彻夜守在左右,须臾不离。
外面雷声阵阵,雨也下了一夜,直到东方吐白的时候才停下来。
甘泉宫里烛火点了一夜,却没有人说话,赵容熙瞧着姜佳儿和刘海珠,一个低着头安静不语,唯唯诺诺,一个镇定自若,跟没事人似的,心里头一股火气没来由地往上冒,挥挥手就让她们先退下,又下了明旨,言道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她们皆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并勒令其余后宫人等修心养性,恪守宫规。
宫里哪里有什么藏得住的秘密,不多时,五皇子流落在外且染上天花的消息就传遍宫中上下。人人都知道赵与嘉甚得皇帝青睐,若他活着,那是绝然没有三皇子赵与荣什么事的。
但不管是三皇子当太子也好,五皇子当太子也罢,都不关后宫其他女子什么事,从她们的立场来看,巴不得谁都当不上太子最好,自然也就抱着看热闹或幸灾乐祸的心思,暗暗希望五皇子的天花治不好一命呜呼,反正之前他也已经“死”在羌国了,如今人突然又冒出来,谁说得上是真是假?
但不管后宫的女人作何想法,五皇子在京城之中染上天花,这毕竟是一件大事,上京府尹担心五皇子染上的天花乃是时疫,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加麻烦,届时只怕半城百姓都要遭殃,更何况京城天子脚下,很多事情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其它地方,但在他的调查下,却发现五皇子身上的天花不过是一桩个案,除了赵与嘉和他的侍从,这个宅子里乃至周围的人都没有染病,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人为的蓄意下毒,而非什么时疫。
整座宅子被挖地三尺,最后从五皇子的衣服里搜出一片被缝在里衣夹缝的衣服碎片,经过太医检验,这块碎片是被天花病人用过的赃物,却不知为何被人缝在衣物里,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而经受过那件衣服的绣娘,正是先前突然失踪了的那个。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严重了,上京府尹许翀和禁军统领吕沛二人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报了上去。
赵容熙自然大为震怒,他没想到自己尚且不知道这个儿子还活着,就已经有人将黑手伸向赵与嘉,并且下此毒手,摆明了要置他于死地,对方布局缜密,纵然谈不上天衣无缝,心思也足够细密了。幕后黑手的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好,一个小皇子流落在外,就算染上天花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到时候被正名,也已经为时晚矣。
吕沛和许翀跪在地上,顾不上去擦额头上的冷汗,以他们办案多年的直觉,知道这必然又是一桩涉及宫闱倾轧的大案,指不定为此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来。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继续守着那宅子,守卫不可疏忽,朕不想再听到类似的事情了。”赵容熙心中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在外臣面前表现出来。
二人如获大赦,连忙应是退下。
半晌,赵容熙突然出声。
“严平海。”
“奴婢在。”
“你是去过那宅子,见过五皇子的。”
“是。”
“依你看,”赵容熙顿了顿,“五皇子是真是伪?”
严平海先是一愣,接着心头陡然涌起一股凉意。
难道赵容熙一直在怀疑这件事?
是的,赵容熙一直在怀疑!
作为一个皇帝,看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少人为了皇位抛头颅洒热血,恨不得杀亲爹,弑兄弟,所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真正的赵与嘉早已死在羌国,而刘海月则李代桃僵,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个假的五皇子来,这样一来,天花一事等于从头到尾都是刘海月自己的策划。
以他对刘海月的观感,当然不愿意相信刘海月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他却不能不提出这个假设,做出这种怀疑。
只因为他是皇帝。
这个怀疑的种子从刘海月深夜跑过来坦白一切的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但是事态紧急,加上赵容熙心里还是倾向相信刘海月的多,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
此时大殿里就严平海一个,他终于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自己也带了一二分犹疑。
严平海的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他入宫数十年,在皇帝身边见证过也经历过无数惊心动魄,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也许他的一句话,就将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但这并不是他能决定的,察言观色是他能够在宫里生存下来的最大凭仗,所以他必须根据皇帝现在心里的倾向来做出选择,如果皇帝打从心底就不相信刘修仪和五皇子,那么就算自己为他们说了好话,效果也可能适得其反。
时间容不得他多想,那短短一瞬间,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严平海攥紧了拳头,垂首道:“依奴婢看,刘修仪不大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会儿羌国长驱直入的消息传来,奴婢都吓坏了,那些娘娘们个个拼了命想出宫,结果刘修仪却偏偏留下来陪陛下,单是这份勇气,奴婢都佩服得很。”
他这番话实是斟酌再三才说出来的,说完自己都冒了一身冷汗,严平海见好就收,闭口不言,等待皇帝的反应。
迎接他的是一片冷寂,直到许久之后,才听见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是啊”
不得不说,严平海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刘海月不会未卜先知,更不可能直到危机最终能够化解,在举朝南迁的议论声中,宫里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中,她却还能坚持陪在自己身边,正如严平海所说,单是这份勇气,放眼后宫都不会有,自己似乎不该如此怀疑她。
“罢了,就当朕没问过,这番话你也不可外传。”
“是。”严平海终于暗暗长出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因为忧心儿子的病情,刘海月一夜辗转反侧,也不可能睡得好,翌日早早又过来甘泉宫等消息,她知道等皇帝定下神来,心中对这件事肯定会有怀疑,她也并不奢望自己怀孕就能让皇帝彻底打消疑虑,毕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是很难消除的,更何况皇帝在经历了卫贵妃等人的事情之后,潜意识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但她既然为了救儿子而选择向皇帝坦白,也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在她到甘泉宫陛见之后,赵容熙的态度非但没有冷淡下来,反而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刘海月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傻得去问皇帝,她心里头更为惦记的,是尚在宫外的赵与嘉的安危,以及如何揪出幕后黑手。
吕沛和许翀二人彻夜未眠,带着人在京城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搜查,终于在第二天带来消息。
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那个绣娘找到了,然而她却已经死了。
PS,这两天跑了趟澳门,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起恢复。
☆、抽丝剥茧
人是在城郊一处房子被发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尸体用绳子悬在横梁上晃荡,从仵作的初步检查结果来看,并非死于他人之手,是自己悬梁自尽的。
也就是说,那绣娘是自尽的。
“自尽?”赵容熙冷笑,目光灼灼盯着底下的人。“就没有一点线索或头绪?”
“有。”负责回答的是上京府尹许翀。“根据仵作的查验,人死了约莫有一天了,那宅子的主人是一名商贾的,三年前他们举家迁往江南,这宅子就一直空下来,无人入住,但是臣等在那绣娘身上找到一块绸缎碎布。”
赵容熙目光一凝:“呈上来!”
刘翀从怀里掏出一团裹起来的白色帕子,层层揭开,交到严平海手里。
因此事与赵与嘉有关,在刘海月的要求下,她被准许在一旁旁听,此时见得皇帝手上拿着那块破碎的绸缎料子,情不自禁道:“雨过天青!”
赵容熙一怔,随即也想起来了。
雨过天青是一种布料的名字,颜色看上去就像雨过之后的天空,青绿之中又带了点微蓝,流光潋滟,如流水若明空,十分美丽,因为这种布料漂染技术十分复杂且所用原料“织云布”的稀少,向来是作为贡品进贡宫里的。
饶是如此,这种数量稀少又异常珍贵的料子,后宫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去年进贡的几匹“雨过天青”,刚好被赵容熙分别赏赐了三名皇子的生母:刘海月、刘海珠,和姜佳儿。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切入点,赵容熙当即让人将刘海珠和姜佳儿也叫过来,让她们拿出自己宫里的雨过天青。
不巧的是,刘海珠的缎子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而姜佳儿的拿去裁了衣服,剩下那些料子的边角,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明显了,赵容熙盯着姜佳儿,内心其实已经将她当作凶手了。
“姜美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佳儿当然无话可说,说话的是刘海月。
“陛下,妾记得还有一匹雨过天青安置在内库,可是?”
赵容熙想了想,他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记得这种小事。
刘海珠忍不住道:“妹妹,我知你对我多有误会,可事到如今,证据俱全,你还护着姜美人,难道非要栽赃我是害嘉儿的幕后凶手,你才甘心么?”
她蹙了眉头,眼波盈盈,颇有楚楚之姿,那双美目不仅望向刘海月,也看着赵容熙。
刘海月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妹妹我纵然愤怒嘉儿被人毒害的事实,也不能在真相未明之前就怂恿陛下定姜姐姐的罪,事关重大,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刘海珠还要再说,赵容熙阻止了她:“罢了,不必再说,严平海,你去将尚衣局的主事女官召来!”
“是。”
尚衣局女官匆匆忙忙带着登记册子赶过来,五皇子的事情早已传遍宫中上下,她见了这阵仗,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忙回道:“启禀陛下,内库确实尚有一匹雨过天青,当时曾因被雨水沾湿,有了瑕疵,便闲置起来,没有使用。”
“去找出来!”
刘海珠心中一突,目光不由自主对上刘海月。
却见对方眼神清冷,看不出一丝波动。
她有心想要阻止,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攥紧了手中帕子,咬咬牙,默不吭声。
结果很快就报过来了,所有人翻遍尚衣局上下,也找不到那匹雨过天青。
赵容熙冷声道:“一匹料子难道还会自己飞了不成,必然是有人从尚衣局拿走又没有登记,传朕之命,将尚衣局所有人带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让她们将实情吐露出来。”
这项工作自然由许翀负责,在任上京府尹之前,他曾是刑部里出了名的审讯能人,再穷凶极恶的犯人到了他手下,也没有不说实话的。老实说,让他去审几个宫女,反倒是屈才了,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刘海珠和姜佳儿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但也难怪,她们昨夜半夜被喊到这里,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睡眠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姜佳儿只是静静站着,微微垂首看不清表情。
刘海珠则道:“请陛下准许我先行回宫等候消息。”
一天没有真相,一天就不能将她们视为凶手。
赵容熙颔首:“可以。”
二人行了礼便退下,刘海月没有阻止。
赵容熙握住她的手道:“朕知道你对嘉儿的事情十分愤怒,朕亦一样,不过此事尚无定论,也未必就是姜、刘二人,不管如何,朕自会为你和嘉儿讨回公道,你冷静一些,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刘海月淡淡一笑:“陛下放心,嘉儿虽然生死未明,妾也不想冤枉了好人。”
“嘉儿一定会没事的!”赵容熙拍拍她的手背,沉声道,既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杜鹃把帕子在冷水里拧干之后放在他额头上,隔一会儿就换一条,以便让那个已经通身滚烫的身体舒服一些。
赵与嘉苍白的小脸上不停地冒汗,嘴里还喃喃阖动,发出呓语,等凑近了凝神去听,才听得出他依稀喊的是娘亲。
杜鹃心头一酸,在他耳边说着安慰的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殿下要坚持住,娘娘一直挂念着您呢,就是没法过来看您,您快点好起来,就可以见到娘亲了!”
门咿呀一开,一个白胡子老头亲手端了一碗热腾腾,刚熬好的药走进来。
杜鹃忙站起来接过,“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