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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代替烟灰缸的茶碗里灭掉不让护士发现。不过即使灭掉了烟,房间里还是留着雪茄的烟味,但不管护士怎么问,中川只是张大嘴笑着,什么也不回答。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物。
平时,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不太说话。春树和医院的人吵架、扭打的时候,我和中川就像毫无关系的人一般袖手旁观着。我们早都厌倦了缩在一间病房里看彼此的脸。有人来探病的时候还好,如果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被丢在一起太长时间的时候,仿佛连病房里的空气都会变得自暴自弃起来。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交谈,中川只有咂着嘴从房间里出去,春树也讪讪地跟在后面。
当然我们也不是绝对不说话,有时也会进行一点适当的交谈,但无论何时,我们之间绝不会有相互袒露心声的气氛。春树的年纪还小,举止总有些粗野的地方,中川却又是另一个极端。当我们相互窥视的眼神撞到一起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有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茬开尴尬的目光。
也许大家都很不安吧。各自心中所沉淀的悲哀,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袭来。无声的病房里,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沉默的噪音慢慢侵蚀着心灵,连鼓膜都一跳一跳地刺痛。头骨下面,悲哀的铁块愈来愈重,心灵更得不到一刻休息。春树经常会无缘无故用头撞击墙壁,即使引起护士的注意也不停止。我知道春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在无声的箱子里呆的太久了啊。在病房里,每个人都会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胸口被堵住了似的。
我忍受不了与中川两个人呆在一起,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去散步吗?”
我打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中川忽然对我说。
“嗯,去后院。”
“是去树林那边?”
我说是的。中川理解似的点点头。
“听说,那边的树林快要给砍掉了。要盖一幢新楼。趁着现在还在,多去看看吧。”
中川时常会同自己喜欢的护士搭话。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中川知道很多医院里的大小事情。
我又去了昨天走过的那条小路。今天是晴天,不过因为道路两侧浓密的树枝,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光与风都被树木遮住了,进不到树林的里面。走在小路上,仿佛是在灰暗的梦境里行走一般,那是走在外面的时候感觉不到的。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侧起伏缠绕着的细小树枝,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虽然是同样寂静的空间,这里却和病房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氛。大约是这树林里没有那么多过往患者的灰暗情绪吧。
走过小路平缓的转弯,我看见了巨树的一角。我在枯白粗大的树根上坐下,坐了很久很久。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踩到地面上的枯叶时发出的干涩声音。我一动不动,仿佛连自我都消失了似的,心绪一片静谧。
不知不觉,我又想起了离家出走的事。
与相爱的人结婚,这是违背所有人期望的行为。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结合是被整个世界否定着的。
反对最强烈的,是我的母亲。
“和这种人在一起,你怎么可能幸福?!”
于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回过家。然后到今天,我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我的所爱,在那一场事故中逝去了。
母亲如今一定可以露出得意的笑脸了。你现在该死心了吧,她一定会这样嘲笑我。不只是母亲,还有父亲、亲戚,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他们一定会一条一条指责我所做过的事,手把手地告诉我,只有回家才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啊不,也许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吧。当我忍不住嘶叫起来的时候,医生就会这样对我说。冷静一点,你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但是,我做了不合父母心意的事情,让他们伤心了,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吧。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情便会很低落。我真的不想让他们伤心啊。
诸如此类的思绪在我的脑海中不停旋转着,仿佛在头骨里生根的铁块一样。在后脑的周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的感觉。那应该就是我的苦楚与悲哀吧。但是,就像头脑中真的生着铁块似的,我清楚地感觉到重物的压迫,耳鸣、呼吸困难,种种症状都显出来。我禁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全身缩成一团,脸颊上沾满了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
我一直以为在我坐着的这棵巨树的周围不会有一点声音,但是显然我错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鼓膜感觉到了空气细微的振动。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那种振动像是少女的歌声似的。似乎正是我昨天离开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呀,听上去像是无意义的呻吟,但却又不是。那是抑扬顿挫的歌声,时高时低,起伏回转,如同哼唱一般的声音。
我向四周望去,想找到唱歌的人,但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四周的树木都仿佛听不见那哼唱似的安静着。声音细小微弱,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分辨得出。虽然耳朵可以听见,眼前却看不见。太奇怪了。那歌声听起来明明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无意之间我垂下了视线,看到了那棵我昨天发现的小花。花蕾已经鼓的很圆,差不多快要开放了。花瓣重叠的顶端仍然垂着几缕毛发一般的丝线,看上去,这丝线比前一天的似乎多了一些。
我将脸凑近这株小花,在花蕾中听到了少女的哼唱。
花蕾微微摇晃着。这是一朵小小的花,花蕾只有指尖大小。它似乎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在花蕾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似的,闭合着的白色花瓣让落在地上的影子微妙变化着。
我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它,指尖传来人体肌肤的温度。
我讶异了。
花蕾之中,是有什么人在里面么?还有,哼唱着的究竟是……?
回到住院楼,我找到了料理花木的园艺师。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医院聘用的。我从病房的窗户向外眺望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他修剪树枝的身影,不过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
我问他有没有花盆。他满是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从修筑在住院楼旁边的小屋里拿出了一个盆。那是个茶色的花盆,大小刚好两只手捧得下。
“太好了,谢谢你。”
我道了谢。老人点点头。
“是要养花吗?”
“嗯。”
老人用手掸着花盆的表面。粘在上面的灰土纷纷掉落下来。
他又问我养什么花,我却答不上来。我和他道别,捧过花盆,小心地低头看着脚下,走回到后院的小路上。
我朝那棵脚下生着歌唱的花的巨树走去,打算把那朵花移植到花盆里来。其实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多少有些犹豫,因为我也知道让它自由地在自然中生长才是最好的,然而中川说过,再过不久这片树林就要被砍掉建起新楼房了,虽然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但真到了那一天,这株小花恐怕也要一起消失了。
这样想着,我还是觉得趁如今把它移植到别的地方更好。也许如果不是这么奇怪的花朵我也不会如此介意,但既然发现了能够唱歌的珍奇植物,便再也不可能保持冷漠的心态了。至于移植到花盆之后又怎么样,我还没有考虑过,也许只是觉得,如果被别的什么人无情地把花摘了,实在是很不幸的事吧。
我双手抱着花盆,沿着小路向前走,很快又到了那棵枯死的巨树前面。一到这里,我的耳朵便又捕捉到了那一曲不可思议的旋律。我跪下来,靠到深深插入地下的树根旁边。在枯叶堆积下的黑色泥土之中,那朵歌唱的花悄悄地生长着。周围的树大多都已经枯死,正因为如此,这株植物小小的绿色才更显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褪了色的世界中唯一一个鲜活的生命似的。
我小心翼翼地挖着花朵周围的泥土,注意不碰断它的根系。因为没有花铲,我只有用双手来挖。和小路上被踩实的泥土不同,这里的地面松松软软的,而我面前的这株小花除了它的哼唱和从花瓣间垂下的黑色丝线之外,看上去也和普通的植物没有什么区别。我捧着挖出来的根系,连同泥土一并移植到花盆里面。
在我移植的时候,一直都还能听到手中植物的哼唱。直到唱了许久,花朵才像是要休息一会儿似的沉默了。大约是唱的太久,有些疲劳了吧。安静一会儿之后,花蕾里再一次传出了声音。这株小花,一天之中不知道要哼唱多少次啊。
我抱着花盆回到了病房。同病房的两个人都在房间里,不过看上去都没有注意到我拿回来的花盆。究竟该不该对这两个人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中川和春树会害怕这株奇怪的植物,又说不定会把它抢走。
顺其自然吧,我这样想着,把花盆放到窗台上。我决定,除非中川和春树自己注意到这株花的歌,否则我什么也不说。
回到房间的最初,花朵还是沉默着的,当它在阳光下照射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哼唱起来,仿佛是被阳光唤醒了歌唱的记忆似的。起初歌声很细微,不用心听就很难察觉,但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直到最后荡漾在整个病房里。那的的确确是自然的歌声啊。
“咦,我才注意到,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有歌声传出来。”
春树从中间的病床上支起身,朝四周看着。正在读书的中川也从书后面抬起了头。
“像是什么地方有女孩子在唱歌。”
中川好象没什么兴趣,只说了这一句,又低下头去读书了。春树从房门看到天花板,四处寻找音乐的来源。
“如果这个歌声……”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从某株植物的花蕾里发出来的,你们奇不奇怪?”
两个人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
那天夜晚,周围静悄悄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走廊里响起护士的脚步声,我半梦半醒地听着。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病房的门口停住了。护士打开门,用手上提着的灯在病房里照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她的脚步声又从门前远去,周围再一次陷入到如同深海一般的寂静之中。
我将脸侧过来贴在枕头上,看着窗台上的花。因为是躺在床上的缘故,花盆在我的脸稍上一些的位置。青色的月光穿过薄薄的玻璃,照在伸展着的细细的茎秆上。花儿沉默着,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花蕾似乎在轻轻摇摆着。最早见到这朵花的时候还以为那种摇摆是自己的错觉,可它直到现在还在摇摆着。吊钟似的坠在茎秆上,愈发显得摇晃不定。微微地、静悄悄地,白色的花瓣一点一点展开。花瓣展开不可能一蹴而就,那是需要很长时间进行的动作。
我把脸颊贴在枕头上,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动作。薄薄的花瓣从花蕾的状态慢慢伸展,就像羽化的蝉儿伸展那一对薄薄的蝉翼一样。花蕾顶端垂下来的毛发一样的丝线,也随着花瓣的动作微微摇动着。
终于,我看到了花朵开放的样子。在伸展开的花瓣中心,有一个少女的头颅。那头颅只有指尖大小,颈子和脑后部都埋在花瓣的里面。
我惊讶的忘记了呼吸,从床上坐起身,把脸凑近了看。我首先看到了少女洁白、光滑的前额。她的眼睛闭着,脸朝着下面。从花蕾顶端散出的丝线果然是黑色的头发,如今这些头发都从开着的花瓣上垂下来。与少女的脸庞大小相比,她的头发是很长的。
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啊不,不完全是少女的样子。她有些像是成年女性,又有些像是有着孩子的母亲,还有些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甚至还有些像是知道自己寿命将近的老妇。人生所有阶段的表情都可以在这张脸庞上看到。也许,那其实并不是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无论如何,那首先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安详的表情。
少女的眼睛依旧闭着,大约是在熟睡吧。虽然如此,我还是可以想象出少女大大的双眼睁开时候的样子。那一定是很美的一双眼睛。
我将耳朵贴近这一朵开放在月光中的花,贴近这一张少女白皙的脸庞。若有若无之间,我仿佛听到她在甜美睡梦中发出的低低的呼吸。
二
清晨,少女的哼唱扰弄着耳朵,唤醒了沉睡中的我。迷迷糊糊中,我看见窗台边的花朵。
少女的眼睛微微睁开着,不是开得很大,只是眼睑微微扬起而已,仿佛半开半闭似的。微微开着的眼睛的瞳孔里,什么都映不出来,像是还在梦里未曾醒来一样。
少女的嘴唇微微闭着,从小小的鼻子里面,传出呼吸空气时轻轻的响声。虽然她半睁着眼睛,可给我的感觉还是像在梦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与温柔。
我把花盆藏到了床下面。这样的花若是被人看到,一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花朵在床下仍旧唱着歌,歌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