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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都熬过了,最后两年我还在乎吗?”吕素文哺哺他说:“蓝大哥,你又何苦去
破坏诺言?”
四
杨铮缓缓地走在梅林内。
旧地重游,他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就算是心里有痛苦,有感伤,也绝不会露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各种情感都隐藏在心里。
但情感却像酒一样。
你藏得越深,藏得越久,反而越浓越烈。
他走得虽慢,也已走了三遍。
有凤,凤还是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地刮过他的脸。
他慢慢地穿过梅林,默默数着一朵朵悔花。
那棵树上有几朵梅花已开?几朵未开?他都清楚得很。
他停足凝注着一朵还含苞的梅花,花苞上还留有昨夜的露水。
露珠晶莹透剔,就仿佛是“她”的眸子。
带有倔强的眼睛。
——“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要你
抛下一切,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这是他听到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杨铮心里也许反而会觉得好些,但是她很冷静。
——一个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价才能保持这种冷静?
杨铮的心在绞痛,他的脸还是没有表情。
梅林里充满了寒冷而潮湿的梅花芬芳,泥土里还留着残秋时的落叶。
现在新叶已经生出了,古老的梅树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
二十年来他费尽了所有力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但仍找不出吕素文的踪迹。
青龙会自从“带”走吕素文后,就突然消迹,从此不见他们有任何行动。
吕素文是生?是死?这是杨铮一直担忧的。
几天前,在此地狄青磷突然出现,不但带来了她的消息,也带来了杨铮的唯一女儿——
花舞语。
吕素文嫁给花错,一定有她的苦衷。
他了解,也谅解。虽然没有见到她,但已有她的消息,这就很满足了。
杨铮仿沸叹了口气,他举步迈入小木屋,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令他惊讶、欢偷的人。
这个人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左臂的衣袖临空在飘扬。
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愣在门口的杨铮。
杨铮也静静地望着他。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也不知过了多久,杨铮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记得你也
曾说过,会在此地等我口来?”
“是的。”
“想不到这个诺言,却是二十年后才实现。”
“我也想不到。”
“旧友重逢,不能无酒。”
“有。”
独臂人拿出一瓶酒,对嘴就喝,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将酒瓶丢给杨铮。
伸手一接,杨铮也喝了一大口,他抹了抹嘴角,笑着走向独臂人。
坐下后,杨铮又喝了一口。”二十年来,你过得可好?”
“很好。”独臂人摸了摸断臂。”也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
杨铮望着他的断臂。
这只断臂是被杨铮用离别钩钩断的。
这个独臂人当然就是蓝一尘。
五
蓝一尘很用心地凝视杨铮。
二十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但岁月的痕迹并没有留在杨铮脸上,有的也只是将他眉字间的那股狂傲磨掉了些。
在他的眼尾涂上一抹淡淡的忧郁。
杨铮也凝视着蓝一尘。他发觉眼前这位人称“神眼神剑”的蓝大先生,已没有往日的雄
凤了。
他现在就仿佛是一头掉了牙的狮子蜷伏在个山丘上,望着山下的野兔任意塘戏,想发威
也无力了。
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多的痕迹。
日已正中,但天色却是一片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檬漾。。
远山、流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檬,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凝望,过了很久,蓝一尘才开口:“当年一个小小的捕快,现在已
是高高在上的甫郡王。”
“我还是杨铮。”
“我却已不是蓝一尘了。”
“你是。”杨铮说:“你只不过是被岁月掩盖住你的光芒而已,如有必要,你一定可以
突破掩盖。”
“真的?”蓝一尘的眼里已有了光芒。
“我几时说过假话?”
“现在,现在你就在说假话。”蓝一尘说:“你现在就在虚伪。”
杨铮静静地望着蓝一尘。
“明明急着想知道她的下落,她的近况,你为什么不问?”蓝一尘说。
杨铮知道他说的“她”是谁。”我了解她。”
“了解她?”蓝一尘冷笑一声。”二十年所受的痛苦,就换到一句了解?”
杨铮无话,这二十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活在痛苦里。他所得到的代价又是什么?
——伤人的话,为什么总是令人心惊?令人心酸?
杨铮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一口,慢慢地放下杯子,然后才慢慢他说:“你说过会
在此地等我,可是我回来时,不但见不到你,连吕素文也不见了。”杨铮注视着他。”我问
过你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怀疑过你吗?”
“没有。”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杨铮说:“就像我了解吕素文,一样。”
蓝一尘也无语了,因为杨铮说的是事实,是真话。
“你不在此地等我,她不见了,任何一点都足够令我暴跳如雷,可是我没有。”杨铮心
虽痛,脸上却仍无表情。”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多么温馨的两个字,多么可爱的两个字,也多么可怕的两个字。
朋友就像一杯醇酒一样,能令人醉,能令人迷糊,也会令人错。
朋友虽是你的“亲近”,但大部份是你的”敌人”,若不是你的朋友,又怎能知道你的
“一切”。
但这世上很少有真能和你共生死的朋友。
连这样的夫妻都很少,何况朋友呢?
自古至今,的确很少有真能和你共生死的朋友。
但这样的朋友并不是绝对没有。
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能令你“伤心”、“痛苦”、“后悔”的,通常都是“朋友”。
六
蓝一尘笑了,在杨铮说出“你是我的朋友”时,他就开始笑了,笑望着杨铮。
“你在怪我没有尽到做朋友的责任,怪我为什么没有全力保护吕素文?”蓝一尘说:
“你更怪她为什么‘轻易’地离去。”
“天地会变,花会谢,树会枯,又何况人呢?”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离去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知道一点点。”
“大概是多少?”
“我离开后,虽然青龙会的人找上门,也许你们打不过,但是为什么不跑?”杨铮说:
“难道你们忽然间忘记腿是用来跑的?”
“唉!”蓝一尘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知道当天来的人是谁,你就会庆幸今天我们
还活着。”
“哦?”
“别的不说,光是其中的一个人,已经够我们瞧了。”
“谁?”
“胜三。”
听见这个名字,杨铮突然露出一种很异常的表情。
胜三也许并不姓胜,排行也不是第三,别人叫他胜三,只不过因为经过他“处理”的
人,通常都只有“三”样东西能够“剩”下来。
哪三样东西呢?
经过他“处理”的人,通常的情况是——性命已经丧失,头发已经拔光,眼睛已被挖
出,鼻子舌头耳朵都已被割下,牙齿指甲都已被拔掉,皮已被剥,囚肢已被剁,甚至连骨头
都已被打碎。
那么这个人剩下的还能有三样吗?
是哪三样?
那是不固定的,胜三要他剩下哪三样,他剩下的就是那三样。
他”处理”过一个人之后,通常都会为那个人保留三样东而。
“我的心一向很软。”胜三常常对人说:“而且我不喜欢赶尽杀绝。”
他还常说:“不管我做什么事,我都会替别人留一点余地,有时候我留下的甚至还不止
三样。”
有一次他为一个人留下的是一根头发、一颗牙齿、一枚指甲,和鼻子上的一个洞。
“胜三?”杨铮异常地惊讶。”想不到青龙会居然能够请到他?”
“不是请,他本就是青龙会的人。”蓝一尘说:“而且是青龙会七月堂的堂主。”
“看来青龙会里真是藏龙卧虎。”杨铮感慨他说。
“我本来是条龙,可是在青龙会里我只不过勉强算是一只老鼠。”
这个声音来自门外。
这个声音而且很尖锐,就好像老鼠被踩了尾巴时的叫声。
杨铮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这个人看起来是个很和气的人,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好像是一条线。
他现在就在笑,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线,这条线正对着蓝一尘。
听见声音,蓝一尘的脸色已经变了,看到人,他整个人就仿佛成了冰块似的,不但白而
且全身发冷。
看见这个人杨铮也笑了,他的眼睛仿佛也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别人说你是个‘处理’专家?”杨铮问。
“因为我的确是。”
“你处理的是什么?”
“人。”
“人也要处理?”
“当然要。”门口的人说:“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处理的就是人。”
“这倒是真恬。”杨铮居然同意他的说法。”垃圾需要处理,粪便也需要处理,否则这
个世界上就臭得不像样子了,可是最需要处理的,还是人,有些人你不处理他,我可以保证
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臭。你说是吗?胜三先生。”
“是的。”胜三回答:“你说的是哪些人?”
“我说的是那些犯了法却不肯承认的人,自己心怀鬼胎却拼命要揭发别人隐私的人,和
那些明明应该受到惩罚,却总是能逍遥法外的人,”杨铮直盯着胜三。
“这些人的确是该处理。”胜三脸色居然没变。”可是有一种人更需要处理。”
“哪种人?”
“死人。”胜三说:“如果死人不处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立足之地吗?”
气温就在胜三出现时下降了好几度。
寒意遍布小木屋每个角落。
“这一次你光临此地,是要处理谁?”杨铮问。
“原则上是一个人。”胜三说:“不过多一两个也无妨。”
“一个也是处理,两个也是处理,十个也是处理。”杨铮说:“既然要处理了,人多少
都没关系。”
“对极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一个人如何处理我们两个人?”
胜三只笑不答。
本来很结实的小木屋,就在胜三一笑之间,忽然不见了。
就算有良好工具,要拆这问小木屋至少也要半天时间,可是现在木屋却一刹那间就被拆
掉了。
被八九个已经”福的中年人,用手拆掉。
一行八九个人,踩着碎木头从四面”走”进了小木屋,每个人都已经有四五十岁了。
可是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灵活矫健,走起路来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十六八岁的市井少年,
趾高气扬,神气活现,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的精力都仿佛随时可以爆炸。
一行八丸个十七八岁的强壮少年都用这种步伐和姿态走路,已经让入党得震惊了,何况
他们都已是中年人。
何况他们刚才把一间小木屋变成一堆碎木头的手法,又是那么快,那么准,那么确实,
那么有效。
每一拗、每一撞、每一掌、每一击、每一个动作的落点都在最准确的地方,绝对可以造
成最大的破坏力。
如果他们对付的不是一间木屋,而是一个人,如果他们还是用这种方法去对付这个人,
那么他们所造成的杀害力和损害力,恐怕就只有用“毁灭”两个字才能形容了。
现在胜三正愉快地看着他的伙计们。
杨铮也在看着这八九个中年人,他看得很仔细,每个人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仔细地看,
就仿佛色狼在看一个脱光的处女一样。
从胜三出现到小木屋被拆,蓝一尘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原来的地方,看着这些人带着
一种异常沉静的态度,用一种异常沉静的步伐,慢慢地走进来。
不管这些人做了些什么,蓝一尘都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已经开始沁出了冷汗,每
一块肌肉部已经开始收缩,甚至连膀恍都已缩紧。
可是从表面上看来。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对于伙计们的做法和态度,胜三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做这一类的事,但是他不喜欢有意外的情况,他的伙计们已经不多了,他希望他
们都能活到八十岁。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虽然都已在他的控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