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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怎么样。
江山属于大元,属于大宋,不需要平头奴子关心。乱世之中,活命才是第一要务。
“砰!”前面发出一声巨响,轻烟顺着树梢窜上了半空。
几支羽箭树林后射出来,将前面开路的新附军射翻。半面旌旗高举出林,葬兮兮的旗面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破虏”二字。
“是破虏军!”几个押粮的士兵同时尖叫起来。伴着他们慌乱的呼喝声,林间射出的羽箭更密集,喊杀声此起彼伏。
“砰、砰!”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浓烟与烈火卷过,将士兵们熏得乌眉皂眼,狼狈奔逃。
“将军,……”几个百夫长回头看向王文杰,用目光向他咨询如何应对。
“怎么办,跑呗!”王文杰当机立断,一带战马头,转身向来路冲去。千余新附军见状,跟在他身后撒开双腿,转眼就没了踪影。
树林后,闪出了几千号拿着菜刀、木棒和锄头的畬人。唯一一个披着盔甲的人走在最前方,翻翻粮车,一脚踢在运粮的民壮的屁股上。
“起来,不要装死,把粮草给我推到山寨里去!”生硬的官话,听着阴阳怪气,配上那身古怪的装束,更令人感到恐惧。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老实巴交地民夫们趴在地上哭喊。不是破虏军,是打着破虏军旗号的野人,真的帮他们推了粮食进山,事后少不得被杀人灭口。
“喊什么,长没长卵蛋!”穿着盔甲的将领皱皱眉头,尽量摆出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你家大爷文天祥大都督帐下,破虏军左路大元帅,开国大将军黄华,不杀无辜。帮我把粮草推上山去,少不得你的赏钱!”
真的?民壮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附近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老人、儿童、女人,各个年龄应有尽有。做战胜利的兴奋挂在脸上,却难以掩饰他们脸上因长期饥饿而产生的菜色。
几百个民壮陆续爬起来,在工头的带领下,走入了云雾笼罩的深山。得到了粮草补给的假破虏军,兴奋地边走边唱。
听到山歌声,落荒而逃的新附军将士停住了脚步。
“奶奶的,上当了!”千夫长王文杰拍拍脑袋,大骂道。刚才林中一味的射箭,根本没有士兵冲上来。并且,大伙听到了传说中震天雷的巨响,也没见到有人被炸死。
千余新附军面面相觑。听说破虏军打了胜仗后会唱歌,却没人听说过他们唱畬家的山调。刚才躲在林间的……。士兵们想想那无力的羽箭,和并不整齐的呐喊,渐渐明白过味儿来。
“将军,索命无常杜二爷在水上,不上山啊!”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百夫长,大着胆子问。
“什么将军,回去后,大伙脑袋都得搬家!将军小兵,尸体在野狗嘴里,一个鸟味道!”王文杰恨恨地骂着,脑子飞快地盘算如果渡过眼前的难关。
千把号士兵全部傻了眼,刚才光顾逃命,忘记临阵溃逃,要被处斩的军规。即使招讨使傅金和饶了大伙的命,少不得还要向前方送粮,再走一次九死一生的路。
这次遇到的是冒牌破虏军,下次却未必有如此好运气。
“头,您说,咱们怎么办捏?”有机灵的护卫看出了王文杰的心思,试探着问。
“奶奶的,反正,回去也是个死。咱们这伙人不回去,招讨使还会以为大伙战死了,家眷还能得点抚恤!”王文杰拔出刀来,瞪着牛眼睛左右逡巡。看谁敢在这个时候捋他的虎须。
“将军,您说怎么办吧,大伙听着呢!”几个百夫长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答道。
“怎么办,先跟我去,把粮食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回来。然后,咱们也拉竿子,上山去!”王文杰横下心来,大声地喊。
“造反?”有人迷惑地问。
那是抄家灭族的勾当,从小,他们就被教育不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什么叫造反,咱们现在上山,是造大宋的反,还是大元的反。咱们,咱们这是,这是,……”
王文杰这是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词汇来。到底这个鬼蜮一般的地方应该算哪个王朝,他不知道,也说不清楚。
“结寨自保,以待盛世!”一个读过书的百夫长低声建议。
“对,结寨自保!给我杀,抢回粮食来,咱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王文杰大声喊道,手中钢刀一挥,指向了刚才粮草遇劫的方向。千余新附军在他的带领下,风一样冲了回去。一会儿功夫,密林中就响起了喊杀声。
祥兴元年秋末,无数类似的故事在潮、漳一带上演。时局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补给接济不上的元军,军纪越来越差,屠杀和抢掠,已经成了他们为了维持军需必须要做的事。
而屠杀激起的反抗,也越来越剧烈。蒙元屠杀过的村寨,只要有人活下来,就会拿起武器,躲在密林深处,随时对落单的北元士兵,发起致命一击。
反抗者的事迹,和北元屠城的恶行,被一些有心人,以报纸、评话、诗词和民谣的方式,迅速传向各地。
原来,他们和我们从来不是一国。
原来,禽兽亦非不可战胜。
人们议论着,星星点点的反抗之火,在赣州、广南、荆湖,甚至元军征服已久的山东诸路慢慢燃起,慢慢扩大。
羊皮地图,在火苗中慢慢缩卷。
隐藏在各地的破虏军斥候,将谍报陆续送回福州。
大都督府的地图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旗子。元军,宋军,宋军,元军,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些地方已经成为了三不管的匪患成灾地带,失去了家园的百姓们聚啸山林,各自打出不同的旗号。而混乱不堪的时局又让他们很快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起义初始时刻的质朴后的乡民们,在一些居心叵测的读书人推动下,迅速追逐起了称王称霸的梦想。二三百人自封将军,上千人则开国称王者比比皆是。而这些王侯、将军们的属下,在手无寸铁百姓面前,比蒙古人还凶恶。遇到元军,表现比大宋厢军还软弱。
形势越来越复杂,混乱的局势,带来的新的战机,而危机往往与战机靠得最近。
目光紧盯在地图上,文天祥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在他身后,邹洬、陈龙复、刘子俊、曾寰等人,面色和文天祥一样凝重。
让他们担忧的不是眼前混乱如麻的战事,而是如何面对朝廷的钦差。自从空坑兵败后,破虏军中大部分将士对朝廷已经绝望,无论孤军奋战,在百丈岭练兵打游击也好,还是死守邵武,与鞑子决战也罢,都没指望过能从朝廷得到什么实际帮助。
文丞相当年是因为在朝廷中,处处受人排挤,不得以才请旨去南剑州开府的。并且朝廷一直把文家军当作一件拖延敌军行动的牺牲品来用。这一点大伙很清楚,也很少人稀罕再受朝廷的重视。
但是,不稀罕朝廷的重视,并不等于不忠于朝廷。上千年的教化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根,其中差别,只是根扎的深与浅、
张世杰攻下广南后,一向被视作外围的破虏军在朝廷眼中突然变得重要起来。半个月之内,行朝的钦差冒着被蒲家水师截获的风险,已经乘船来了三批。一批比一批职位高,给军中将领开出的官帽子,也越来越大。
朝廷取了广州,喘息稍定后,立刻会前来拖破虏军的后腿。这是文天祥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朝廷消化破虏军的动作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明目张胆。
新皇帝即位,对大伙各有升赏。在文天祥大宋右丞相之外刚加了信国公的爵,对于他的得力助手邹洬,则由兵部侍郎,一步升到了枢密院副使。在明知道破虏军为文天祥一身创建的情况下,将大都督府的政务和军务强行分开。政务,归丞相,军务,归枢密院副使。(宋制,丞相不兼任枢密副使,从而达到文武分权)。
此外,圣旨中,还破格提拔军中诸将,在封了一堆职位重叠的安抚使,制置使,嘉奖破虏军功绩的同时,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要破虏军提供一百门传说中的火炮和一千把破虏弓,由海路运往崖山,交给凌震部扼守崖门。
经营福建北三州小半年时间,破虏军已经非昔日那般困扃模样,朝廷不发拨兵马,不授物资,只一味地授予虚衔,这些作为,大伙还可以理解和忍受。毕竟行朝刚刚登陆,让皇帝和朝臣和士卒们挤帐篷睡,不成体统。
可明知道破虏军在强敌环伺之下,还强行伸手讨要武器,就有些逼迫太急了。
福建本来就不是容易落脚的地方,破虏军北有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的近二十万新附军,西有达春的蒙古劲卒,西南的刘深和索都日日迫近,东南的泉州蒲家也在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不思如何与破虏军联手,打破北元围困,将福建和广南连成一片。反而算计着破虏军那点家底,如此小气之事,也只有朝廷那些无聊大臣们能做得出来。
一百门炮,搜遍破虏军,也拿凑不齐这个数。一千把钢弩,那是两个营的装备。如今破虏军很多标的弓箭营还拿着简陋的竹板弓,挤一千把破虏弓给行朝,即使文天祥等人答应,低级将士们也不会答应。
议事厅内的空气压抑得能用火折子点燃。如何行军打仗,大伙都愿意出谋划策,如何应对朝廷举措,没人能说出一个妥善办法。
文丞相鼓励大伙言无不尽,不会因言而加罪与人。但眼下大宋半边残局刚刚有些起色,如果因破虏军的脱离,而被北元趁机剿灭。恐怕提出建议的人从此就会背上一顶离间君臣,祸乱内政的帽子。这个千年骂名,谁也担负不起。
同样,劝说丞相大人接受了朝廷的要求的话,谁也说不出口。傻子都看出来,这样的圣旨绝对不是出自行朝上那个八、九岁的孩子皇帝之手。外部羁縻,再加上内部分化瓦解,只是朝廷诸多举措的第一步。一旦破虏军答应下来,接着,那些权谋者的花样,会更加肆无忌惮。
前来传旨的钦差已经隐隐地透漏了一些朝廷内部对文天祥擅改军政制度不满的消息。并且,从钦差大人口中,可以清晰地听出来,朝中大臣对最近在广南取得的一系列战绩的炫耀意味。行朝在民间武装的支持下,陆续克复了广州、肇庆、新州、恩州,所占地盘已经不比破虏军小。
有了和福建北三州同样大的地盘,朝臣们的腰杆渐渐硬朗,所以,指责的话也越来越不客气。这次还是因为陆秀夫大人好心斡旋,才没在嘉奖的圣旨后,附上申饬口气。
“什么玩意儿啊,战功,惠州就在眼皮底下,怎么没见他们去碰一碰!”第八标统领陶老么大声骂了一句。他是山大王出身,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认得都是实实在在的死理儿。虽然眼下头上顶的官爵也是一方转运使了,但说出的话,依旧粗鄙无文。
表面上,行朝最近转守为攻,战果辉煌。可那都是因为达春带蒙元主力北上追剿陈吊眼,广东南路兵力空虚的缘故。惠州就在广州东侧,行朝十几万兵马却不敢去攻打,唯恐打了惠州,把潮、漳一带的索都给吸引回来。
他们那些浸了水的战绩,跟破虏军血战而得的成果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修文,不要乱讲!你现在亦是大宋的将军” 邹洬低声叱责了一句。修文是陶老么识字后,给自己取的字。可惜老夫子陈龙复教光会了他读书,却没教导他为官之道。
陶老么咧了咧嘴,不再吭气。
穿不穿大宋这身官衣,他不在乎。能在文天祥麾下与鞑子做战,却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在军中几个月,他对破虏军结构已经有所了解,知道邹洬为军中二号人物。虽然文天祥与邹洬二人意见时有不合,但关键时刻,文天祥还会维护邹洬的权威。
在陶老么这率直的人眼里,令文天祥迟迟无法做决断的,也正是邹洬和一些跟着丞相大人转战的老人。这些吃过大宋的俸禄官员,虽然一直不得志,但他们比民军出身的将领,对朝廷的感情更深一些。而重感情的文丞相,此刻不但要考虑与朝廷决裂后,给整个抗元大业带来的影响,同时还要考虑,各种举动是否影响到破虏军的团结与士气。
又像在百丈岭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文天祥身上,期待着他的决定。只不过,那时的目光充满信赖,此刻一些人的目光中,却包含着犹豫。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账本。文丞相倾力辅佐宋室,领军抗元。纵是举止有很多不符合祖制之处,为了江山社稷,大伙也要站在他这一边。但朝廷一再紧逼,如果文丞相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给逼出了异心,大伙该何去何从?
跟着文丞相去清君侧么,那与各地的乱匪,还有什么分别?
不追随文丞相么,可天底下,还有谁,能把这么多人凝聚在一起,带着大家抵抗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