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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伦笑得挺甜蜜。她只穿一件点式半遮衣,皮肤显得挺滋润;她和迈克尔森清晨刚刚游过泳。
汤姆·图·理本考虑着等这项工作结束以后向她求婚。自从不动产生意失败以来,他一直没有再结婚。治疗学家建议他离婚作为个性重建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有时候思忖看特凡阿到哪里去了,现在跟谁一起生活。
埃伦说:“汤姆,依我看你似乎挺有恒心的。”
“谢谢,”他说。她还年轻。她不懂。
“假如只是一个转眼即逝的伤感,我可以咔嚓一下在剪辑的时候把它删除掉。”
“谢谢,”他说。“不行。”
“我忘了。你不喜欢剪辑。”
“我父亲——”
“嗯?”
“五十年里,他把自己身上的棱角都磨光,只剩下一条线,”汤姆·图·理本说。“他让人把他自己的祖先都剪辑删除了,然后是他的全部世袭财产,他的宗教信仰,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们,最后连他的名字也被删除了。于是他坐着,整天笑眯眯的。多谢,我不要什么剪辑。”
“今天你在哪儿工作?”埃伦问。
“在围场里,搞试验。”
“要人陪伴吗?我整个上午都闲着。”
“谢谢,不用啦,”他说,话出口太快了。她显然有几分受委屈。为了弥补无心的冷酷,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胳膊说:“今天下午也许可以,好吗?我须要谈谈心。怎么样?”
“行啊,”她说道,笑吟吟地撮起嘴唇做个飞吻。
早饭后他到围场去。
围场在基地东侧,占地一千公顷;他们在边界上每隔八十米安装一个神经场投射器,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栅栏,以便防止二百个捕获的饕餮走失。当其余饕餮全被消灭的时候,这一群供研究用的饕餮将保留下来。围场的西南角有一座气泡型实验室,实验就是从那里进行的:新陈代谢实验、心理学实验、生理学实验和生态学实验。一条溪流斜穿整个围场。围场东边是绿草如茵的一条低矮山脊。五处与众不同的灌木林里生长着密集挺拔的树木,被郁郁葱葱的几块无树平地分隔开来。释氧植物遮蔽在草丛下面,几乎完全被掩没,只是起光合作用的穗状花序间隔一定距离突出到三四米高度,齐胸高的柠檬色呼吸体散发出气体,使草地充满芳香和令人晕眩的气味。漫山遍野的饕餮成群结队在原野上游弋,津津有味地啃食着呼吸体。
汤姆·图·理本监视着溪边那一群饕餮,他朝它们走去。他被隐藏在草丛里的一株释氧植物绊了一跤,但是灵巧地恢复了平衡,他抓住呼吸体皱折累累的通气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绝望感消失了。他走近饕餮。它们是圆球形的生物,身体笨大,行动缓慢,身上长满浓密粗糙的橘红色鬃毛,又圆又大的眼睛突出在狭窄的橡胶状眼框上面。它们的腿很细,覆盖着鳞片,就像鸡的腿,它们的胳膊很短,紧贴着身体。它们见到他一点也不好奇,用无动于衷的神色望着他。“早上好,弟兄们!”这一回他用这种方式跟它们打招呼,他暗自纳闷这是为什么。
今天我注意到一件怪事。也许只是因为我在野外呼吸了太多氧气的缘故吧;或许我被赫恩顿灌输的看法迷住了;可能是家族受虐狂突然发作了。但是当我在围场里观察饕餮的时候,在我看来,我第一回觉得它们的举止行为像是智能动物,它们正用一种仪式化的方法进行活动。
我围着它们转了三个小时。在这期问,它们扒开半打释氧植物的露头嫩苗。每一回在它们开始大口咀嚼之前都要完成一种程式化的行为模式。它们:
围着植物形成一个散乱的圆圈。
望着太阳。
看看圆圈里左右两边的同伴。
只有在完成了上述各项仪式之后才发出闹哄哄的马嘶声。
再一次望着太阳。
围进去吃。
假如这不是一种感恩祈祷,不是一种感恩祷告,那么这是什么呢?假如它们在灵性上已经发展到能做感恩祷告,那么我们岂不是在这里干着灭绝种族的大屠杀吗?黑猩猩会做感恩祷告吗?天哪,即便是黑猩猩,我们也不会像杀灭饕餮那样残杀它们呢!当然,黑猩猩不骚扰人的庄稼,可以实现某种共存,然而饕餮和人类农业学家们简直无法在同一个星球上共处。诚然如此,还有一个道德上的问题。原定要消灭饕餮,其理论根据是设想饕餮的智能水准与牡蛎的智能水准不相上下,最多跟绵羊处在同一水准上。我们仍然问心无愧,因为我们的毒药毒性迅速,不会造成痛苦,因为饕餮体贴人意,死了立即溶化,免得我们费心劳神焚烧几百万具尸体。但是假如它们祈祷的话——
眼下我还不对别人提起这件事。我要取得更多的证据,确凿又客观的证据。影片、磁带、全息录像,如此等等。然后咱就等着瞧吧。倘若我能证明我们正在灭绝智能生物,那会是什么光景呢?我们家族就在几个世纪以前成了受攻击的目标,毕竟对种族灭绝有所了解。我怀疑我能使这里正在进行的一切停下来。回到地球去,煽起公众的抗议。
但愿这一切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而已。
我丝毫也没有胡思乱想。它们围成圆圈;它们仰望太阳;它们呜叫和祷告。它们只是用鸡一样的腿站立着的胶质球状体,但是它们因得到食粮而感恩。现在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用责难的目光盯着我。我们豢养的这些饕餮知道面临什么浩劫,知道我们从其它星球上下来杀灭它们的种族,也知道只有它们得以幸免。它们无法反击,甚至无法表达它们的不满,但是它们知道这一切,并且痛恨我们。天哪,自从我们到这里,已经残杀了二百万饕餮,从隐喻的角度说,我双手沾满了它们的鲜血。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的所作所为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否则我的下场将是被麻醉并且被剪辑删除掉。
我不能给人一个怪人、骗子、鼓动者的印象。我不可以跳出来大声疾呼!我必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首先是赫恩顿。他肯定会站在真理一边;正是他启发我发现真相的,就是在我们投放药丸的那一天。我本来以为他只是跟往常一样怀着恶意呢!
今晚我要跟他谈谈。
他说:“我一直捉摸着你提出的这个想法,想着饕餮的事。也许我们还没有进行详细的心理学上的研究。我是说,假如它们真的有智能的话——”
赫恩顿眨眨眼睛。他是个高个子,长着有光泽的黑头发,一把大胡子,高颧骨。“谁说它们有智能呢,汤姆?”
“你说过。在叉河那边,你说——”
“那只是主观臆测罢了。没话找话说嘛。”
“不,我认为不仅仅是主观臆测。你真是这么想的。”
赫恩顿显得不耐烦了。“汤姆,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千万别动手。假如我有那么一闪念认为咱们在屠杀智能生物的话,我就会迅速奔跑着去找个剪辑人员,这么一来早就引发一场爆聚波了。”
“那么,你为什么问我那件事呢?”汤姆·图.理本说。
“闲聊嘛。”
“自己寻开心,让别人负疚吗?你是婊子娘养的。我说话算话。”
“好吧,听着,汤姆,假如我早知道你对我的假设那么顶真的话——”赫恩顿摇摇头。“饕餮不是智能生物。这是明摆着的嘛。否则我们不会奉命消灭它们的。”
“这是明摆着的。”汤姆·图·理本说。
埃伦说:“不,我不知道汤姆在干什么。不过我肯定他需要休息。他个性重建至今才不过一年半,当时他都快要垮掉了。”
迈克尔森查阅一份图表。“他已经连续三次拒绝出勤去投放药丸了。他声称忙于研究,抽不出时间。胡闹,我们倒是可以顶替他,但是想到他逃避日常工作我就不服气。”
“他在搞哪一种研究呢?”尼科尔斯探听道。
“不是生物学上的研究,”朱莉娅说。“他一直在围场里跟饕餮在一起,不过我没看见他对饕餮搞什么试验。他只是观察它们。”
“还跟它们讲话,”张说。
“跟它们讲话,没错,”朱莉娅说。
“讲些什么?”尼科尔斯问。
“天晓得。”
人人看着埃伦。“你跟他最要好了,”迈克尔森说。“难道你不能让他解脱出来吗?”
“首先我得了解他迷上了什么,”埃伦说。“他什么也不说。”
你知道你得处处小心谨慎,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他们对你的精神康乐的关注可能置你于死地。他们已经知道你心情纷乱,埃伦已经开始在刺探你心理失常的缘由了。昨晚上你躺在她的怀抱里,她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盘问你,你知道她想探听的是什么。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她提出要你和她到围场去,在熟睡的饕餮之中散散步。你婉言拒绝了,但是她明白你的心思全被那些生物缠住了。
你已经尽自己的能力做了一番探索——你希望神不知鬼不觉。你知道你束手无策,无法拯救饕餮。罪行已经犯下了,事态无法逆转。这一切全是1876年的翻版;饕餮就是北美野牛,就是苏族印第安人,他们必须被毁灭,因为铁路要从这里通过。假如你在这里大胆说出你的想法,你的朋友就会让你镇静下来,抚慰你,把你剪辑删除掉,因为他们没看见你所看见的一切。假如你回地球去搞宣传鼓动,你将遭到讥笑,医生将建议你再来一次个性重建。你无能为力。你无可奈何。
你救不了它们,但也许你可以录制资料。
到草原上去。跟饕餮生活在一起;好好跟它们交个朋友;学会它们的生活方式。把一切记录下来,全盘记下它们的文化,至少这么一点东西不致于丧失掉。你懂得野外人类学那一套技术。正如你为旧时人们所做的那样,现在就在饕餮身上再做一次吧。
他找到迈克尔森。“你能让我告假几个星期吗?”他问。
“告假,汤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要搞一点野外研究。我想离开基地,到旷野里研究饕餮。”
“围场里的饕餮出什么毛病啦?”
“这是研究野生饕餮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迈克。我得去。”
“单独一人,还是跟埃伦一起去呢?”
“单独一人。”
迈克尔森慢慢地点点头。“行啊,汤姆。随你便。去吧。我不把你捆在这里。”
我在草原金灿灿的阳光下翩翩起舞。饕餮围聚在我身边。我一丝不挂;汗水使我的肌肤闪闪发亮;我的心怦怦跳动着。我用脚跟它们交谈,它们能明白。
它们明白。
它们有一种柔声语言。它们有一个神。它们懂得爱、敬畏和狂喜。它们有自己的习俗和礼仪。它们有名字。它们有一部历史。我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我在茂密的草地上起舞。
我怎么能跟它们沟通呢?用我的脚,用我的手,用我的哼哼声,用我的汗水。它们成百上千围拢过来,我跳舞。我不该停下来。它们聚集在我周围,发出声音。我是输送奇异力量的管道。现在我的曾祖父该看看我了!坐在怀俄明房子的门廊上,手里拿着烈酒,大脑在腐烂——看看我吧,老家伙!看看汤姆·图·理本的舞蹈吧!我在一个颜色不对头的太阳下用我的脚同这些奇异的生物交谈。我跳之跃之,舞之蹈之。
“听我说,”我说。“我是你们的朋友,风有我二人,是你们唯一可信赖的人。相信我,跟我交谈,教教我吧。让我保存你们的生活方式,因为灭顶之灾很快就要降临了。”
我跳着舞,太阳冉冉升起,饕餮嗡嗡之声不绝。
首领就在那儿。我朝它跳去,跳回又朝他跳去,我鞠躬,我指着太阳,我想象着生活在那火球里的生命。我模仿着这些人的声音,我跪下,我站起来,我跳舞。汤姆·图·理本为你们起舞。
我召回我的印第安祖先忘了的本领。我感到力量在我体内奔腾。他们昔日在野牛的岁月里跳舞,我现今在叉河对面跳舞。
我跳着,现在饕餮也在跳。它们心中彷徨,慢慢地朝我走采,它们把体重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不断抬腿,旋转着跳起来。
“对呀,就这样!”我喊叫起来。“跳吧!”
我们在一起跳舞,太阳升到中天。
现在它们眼里再也没有责难的目光了。我看见热情和亲人之间的情感。我是它们的弟兄,是它们红皮肤的族人,是同它们一起跳舞的人。在我看来它们再也不是愚笨的生物了。它们的动作自有一番奇特的笨拙风度。它们跳舞。它们跳舞。它们围着我雀跃,围拢,围拢,围拢!
我们跳着神圣狂热的舞蹈。
这阵子它们唱起欢乐的赞美诗,声音模糊不清。它们向前挥动手臂,松开它们的小爪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