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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公司的先生说男人偶尔会出这种事,一定会回来的,最好别把事情闹大了。”
今井怀疑地看着本子。
“我问一句,夫人。您丈夫未归是星期二,即星期三早上不在。可星期三下午您就打电话说想提请搜查。实际上是星期四受理的。申请得那么早,为什么没通知婆婆家呢?一般情况下不得事先进行商量吗?”
“啊,我们结婚时,双方父母反对,所以就疏远了,因此……”
衣笠问:“能谈一谈理由吗?”
“说到理由,我父母没大看中健司,他母亲就故意闹别扭……”
实际上弥生跟婆婆不和,可以说几乎不走动。一想到婆婆今夜来到后不知会怎样丧失理智,弥生就感到发怵。虽然自己对健司如此绝情,是否会因她是健司的母亲,而在哪些方面表现出憎恨呢?正那么呆想着,被衣笠的问话打断了。
“为什么你父母没看中健司呢?”
“这个……”弥生歪着头踌躇,“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女,把结婚理想化了。
真不好说。”
“确实,夫人很漂亮嘛。”
“哪里的话,可不是这个原因。”
“喔?是怎么回事?”
喂,说说看,对爸爸有什么不能说的。衣笠几乎要用这种父亲般的口气那么说。弥生渐感不快,没想到会问及这个。是不是想仔细调查自己跟健司夫妻间的事,无中生有,而后妄下结论呢?
“结婚前,丈夫爱好赌博,什么赛马啦,赛车啦。虽是一时,好像还借款去赌,父母听说才反对的。不过跟我交往之后,都洗手不干了。”
听到赌博,两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衣笠追问:“最近怎么样?”
弥生心中又生起疑虑,不知该不该说比九点赌博的事。雅子不是没不让自己说吗?想不起来她曾叮嘱过自己。如果说出比九点赌博的事,被打的事就可能露馅,很可怕。弥生沉默着。
“没关系,说吧。没关系的,说说看。”
“这个……”
“最近又开始了吧?您丈夫。”
“可能是。他说过比九点牌什么的。”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觉察到这一点,弥生缩了一下身子,当然,她还没意识到因为这句话而奇迹般地获救了。
“比九点牌?知道在哪儿玩的吗?”
“记得他好像说过是新宿。”
弥生有气无力地回答。
“啊,是吗?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么多,犯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能见一见我丈夫吗?”
好像取证已接近尾声,弥生提心吊胆地提问。今井和衣笠都没提到那事。
“我们想由您大伯哥来确认,您去确实有点勉强。”
衣笠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破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子。然后取出几张切成8 分的黑白相片,跟耍扑克牌似的,避着弥生取出一张,放到桌上。
“实在想见的话,权且看看这个吧。”
弥生提心吊胆地拿起相片。相片上是塑料袋和乱糟糟的肉块,其中明显地有健司的手,指尖被削得黑乎乎的。
“啊……”
弥生瞬间感到的是对雅子的憎恨。她竟这样干,太过分了。虽然是自己杀死了健司并拜托雅子处理后事的,那样想对不住人家。可一旦看到健司的肉块,激愤就涌上心头,马上泪流满面,弥生趴到桌上。
“对不起,夫人。”衣笠拍着肩膀安慰,“虽然很难过,请节哀。为撇下的孩子们着想也要多保重啊!”
刑警们看到坚强的弥生哭起来,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几分钟后,弥生抬起头,用手掌擦泪眼。确实一切已经混乱之极。邦子在这儿说的话是真的——
“你不会明白”,确实如此。自己曾想只当健司是去了某个地方,从此自己可以感到轻松了。
“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
“明天请到警署来一趟。”衣笠边起身边说,“让我们再详细问一下刚才的事。”
“……明白了。”
弥生呆呆地想:还有吗?还有吗?要问到什么时候呢?依然坐在那儿,慢慢翻动记事本的今井终于抬起头。
“对不起,忘了问一点。”
“哎。”
弥生泪如泉涌,泪眼朦胧地看着今井。今井像观察什么似的凝视弥生的泪眼。
“是第二天的事。您从工厂回来是几点?告诉我们您那天的活动。”
“五点半干完活,换完衣服回到家时将近六点。”
“干完活就回来了吗?”
今井冷静地问。
“哎,通常是……”弥生的头脑因受刺激而昏昏沉沉,勉强区分着说了好还是不好,“通常是喝点茶或者聊一会儿天。那天因为丈夫没回家,很担心,所以急忙赶回来了。”
“是这样啊。”今井点头。
“到家之后,睡了两个来小时的觉,然后把孩子送到保育园。”
“那天下着雨,您开车去的?”
“不,我家没车,我也不会开。我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带着送去的。”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下目光:不会开车这一点对弥生有利。
“然后呢?”
“九点半左右回来,在垃圾场前跟住在附近的太太站着聊了会天。然后洗衣服,收拾,到十一点又睡觉。一点左右我丈夫的公司打来电话,说他还没来公司,我当时很惊讶。”
弥生对答如流,心情又平静下来。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恨雅子的念头感到非常内疚。
“明白了,打搅您了。”
今井郑重地道谢,“吧”地一声合上记事本。衣笠不耐烦地抱着胳膊等着。
两人在门口穿鞋,弥生送出来。凭直觉,弥生感到两人的猜疑正逐渐转为同情。
“明天见。”
两人带上门走了。弥生看了看表,健司的母亲和哥哥马上要到了吧?这次必须做好应付悲咽的思想准备。弥生咕嘟咽下一口唾沫。要想应付他们,只要自己也痛哭流涕就行了。弥生从跟警察的应对中学会了脱身之术。
不再困惑、混乱,环视死寂的家中,她发觉不知何时自己正站在健司死去的地方,弥生腾地跳起来。
第四章 黑色梦幻
一
今天好像又是个大热天。
佐竹光义抱着双臂,隔着百叶窗,从公寓二楼眺望外面。太阳光照射到的部分闪闪发光,照不到的部分就成为阴影。盛夏午后的街道,一切都被分成这两种颜色,包括绿化树闪亮的叶表和黑色的叶背,路人及其身影。人行横道跟晒化了似的,看起来弯弯的。佐竹想起鞋跟落到被太阳晒化的柏油路面时粘粘连连的感觉,咽了一口唾沫。
新宿西口的高层建筑群就在近处。被楼房侧面垂直分割的瓦蓝瓦蓝的夏日天空万里无云,充满了耀眼的白光,让人不能正视。佐竹反射性地闭上眼,可视网膜里残留的夏天景象,挥之不去。
佐竹关上百叶窗,尽量不让光线射进来。回视黑暗的房间,眼睛终于适应了。
有两间铺着六张半旧榻榻米的房间,被褪色的隔墙分开。在空调降温后的昏暗的房间正中,电视闪烁着银白色的光。除了电视之外,看不到别的家具。玄关旁尽管有一个小厨房,因为很少做饭,也没有锅和餐具。对于外表包装得富丽堂皇的佐竹来说,住处显得过于俭朴,乃至寒酸、跟居室一样,佐竹在自己的家里也不修边幅,白衬衫,露膝的灰色短裤,就是最自然的打扮。他清楚,如果自己从房间迈出一步,别人会如何看待店老板佐竹。佐竹卷起衬衫袖子,用自来水洗脸和手,水很温和。
佐竹用手巾揩过手和脸,在大彩电前盘膝正座。电视里正放映年代久远的配音美国片。佐竹不知所措地挠了好几次削得很短的头发,把视线从画面移开。不是想看电视,只是想沐浴什么意义也没有的人工电光。
佐竹厌倦夏天,不是怕热,而是厌烦充满了都市街道的盛夏气氛。以几乎把父亲下巴打碎的重拳把父亲击倒,冲出家门,是在高二暑假;发生改变一生的那件事也是在八月,在空调吼叫的高级住宅中的一间屋子中。
在充斥着废气和人们的热气的街道上,身体内外的界限就变得不分明了。街上的腐臭空气从毛孔渗入佐竹的身体,变脏,反过来又把佐竹膨胀的感情从体内排出,流到街上。对东京的盛夏,佐竹怀有恐俱,生怕自己会跟肮脏的街道同流合污。因此,在空调把热风吹到街道上,自己被侵蚀之前,最好对夏天敬而远之。
心情之所以变得这样,似乎是由于梅雨天完全放晴,进入了真正的夏天的缘故。必须尽早把夏天从这个房间赶出去。
佐竹站起身,到另一个房间,打开窗户。为了防止带着废气味的热风和噪音进来,佐竹又赶紧放下外面的套窗①,并关紧它。里面的房间马上暗下来。佐竹放了心,坐到变了色的榻榻米上。
这个房间里有一组西服柜子和叠得很整齐的被子。被子角简直就跟放了三角板似的方方正正。如果是内行人,或许会认为佐竹的房间就跟监狱似的。当然了,监狱里不会有电视机。
服刑期间令佐竹难受的,不仅仅是杀死女人的回忆,那个狭窄的矩形空间也让佐竹郁闷。所以,即使现在已获自由,他还是避开被水泥密封的房间,住在这样的旧公寓。此外,一直开着跟外界联系的门户——电视机也是那个原因。
佐竹又回到有电视机的房间,在它面前盘膝坐正。这个房间没有木板套窗,无法防止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佐竹关死电视声音,屋里响着通过附近山手大道的汽车轰鸣声和低沉的空调声。
①日本式房屋窗外一种防风雨的木板套窗。
佐竹点上烟,皱着眉,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视。现在是社会广角节目,男主持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单手拿着饮料,说着什么。好像是上个星期在公园发现的碎尸案的特辑。对此不感兴趣的佐竹,为了躲避外界汹涌而来的喧嚣,抱紧了头。
就好像看到了佐竹的样子似的,身边的手机响了。
“喂,喂!”
这是佐竹跟外界联系的又一部机器。佐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话。为了忘掉尘封已久的往事,佐竹不想跟外界联系,可为了解闷又想揪住外界不放。骚动的心情使佐竹不快,虽然他厌烦盛夏的路面,但又不得不生活在城市。
“大哥,是我。”
是安娜打来的。佐竹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正好下午一点。有日常工作在等着自己。大热天的,上街不上街呢,佐竹犹豫不决地问道:“什么事?去美容院吗?”
“嗯。今天热,可以去游泳吗?”
“……游泳?现在?”
“对。一块儿去。”
佐竹仿佛闻到了游泳池里淡淡的漂白粉味和感觉到池畔飘着麝香油味的干燥的风。这跟佐竹极力回避的夏天不同,不过今天可不行。佐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夏天。
“已经不早了,歇班时再去吧。”
“可星期天很拥挤呀。”
“那没办法。”
“去吧。你不想游泳?我可是想去。”
“知道了,陪你去。”
佐竹下决心说。扣死电话,佐竹又点上一枝烟,仰起下巴,眯着眼,出神地看消了音的电视。
电视上正放映着一个表情紧张的女人,好像是死者妻子。她身穿洗得褪了色的T 恤衫和牛仔裤,头发扎着,几乎没化妆。佐竹凝视着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的脸庞意外地端庄。大概三十二三岁吧,略施粉黛还会有人喜欢。丈夫被害,不应该那么沉着。佐竹尽想这些没边没沿的事。滚动字幕“被害者山本的妻子”在画面下多次出现。佐竹对山本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他连那晚把山本从店里撵出来、痛揍一顿的事,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比起这事,让佐竹消沉的是夏天午后的空气。当时如果预先警觉,那事就不会发生。如果没遇到那个女人,自己的人生会是另一番风景。那种不祥预感今天依然还存在于佐竹的心中。
十五分钟以后,佐竹戴上墨镜,快步走向月极立体停车场。远处飞奔的汽车,由于热气,看起来像屋景似的歪斜着。习惯了呆在黑暗房间的佐竹,很难适应街头的热气和强烈阳光的暴晒。佐竹用手抹去额头上冒出的汗,耐着性子等升降机把自己的车子叼下来。打开车门,发动车子,马上开了冷气。黑革的方向盘,跑起来之后,有一阵子还烫手。
佐竹习惯了安娜的任性。今天要去买服装啦,明天想换个美容院啦,给她找个兽医啦,安娜什么事都拖着佐竹。佐竹明白安娜在考验自己的爱情。简直像个孩子,佐竹一边开车一边苦笑。
按过门铃,就跟等在那儿似的,安娜马上开了门。头戴宽檐大黄帽,身穿同色的海滨服。安娜一边焦急地系鞋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