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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顾惜朝，看着杯中暗黄的茶水，继续发愣。
“什么？你儿子不见了？”
戚少商一到太守府，就得知这个消息。
秦湘在大堂内不知所措地看着戚少商，“刚才我去喊沁儿来吃点心，结果发现他不在房里，只看到张字条，说是和隔壁家的灵真一起找龙去了。言诺这几日身子骨不好，我怕他担心会更受不住不知如何是好……恰好戚大哥您来了，可否拜托您帮忙找找那两孩子？”
“没问题，我一定不负所托。”
“估摸着他们走了也没多久，我想应该走不远，劳烦戚大哥了，每次都要您帮忙……”秦湘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朋友。”戚少商摆摆手，拿起身边佩剑便立刻离开太守府。
秦湘目送着他离去，眼里满是忧愁。
“求菩萨保佑他们平安……”
年轻的妇人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祈祷。
戚少商对这里地形已经有些遗忘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找人。
满山枯树荒芜，倒是开阔了视野方便寻人。
既然是找龙，那么应该是沿着水脉找才是了。
照着方才本地乡亲所指的路，戚少商很快便寻到了郡外唯一一条大河——如今只有山间小溪规模的水源。
河床几乎露出了整个面貌，中央只有涓涓细流般的河水在缓慢地流淌维持着最后的生机。沿着河流往下走，戚少商隐隐瞧见对岸树丛中有人影闪现。
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往对岸而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找到了两个孩子。
苏沁和灵真只是出来寻龙，并不是离家出走，所以并没有刻意隐去自己的行踪。因此被人找到时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当得知让母亲担心了，苏沁不由得露出内疚的神色。
“我只是和灵真出来找龙而已，想到和娘打过招呼了……没想到她……”
“做母亲的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的，何况你俩还小。”
“我们不小了。”灵真认真地道。
戚少商好笑，“好好，你们都是大人了，不过再大也还是父母的孩子呀！现在天已黑了，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灵真撇撇嘴，看向苏沁。
“今天就到这吧。”
——什么叫今天就到这？难道明天他们还要来找？
“你们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
“找到找到为止。爹说了，只要我们诚心祈祷，神明就会听到然后来帮助我们。”小女孩说道，杏眸中满是坚定。
苏沁拉着灵真的手，“是的，他们会听到的，不过神明也是要睡觉的，我们回去吧。”
“好。”灵真对着苏沁甜甜地微笑。
啧啧，现在的小孩子啊~
戚少商环抱着剑走在他们身后，没辙地摇头。
回去后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说教，苏沁听得晕晕乎乎，末了见母亲还没有停止的念头，只好喊饿喊累。
苏夫人一心疼，也就罢了，忙不迭给孩子张罗吃的去了。走之前把一样东西挂到了苏沁的腰间。
“什么呢？”
“平安符，下午给你求来的。”秦湘慈爱地笑了笑。
苏沁看着那明黄｜色的平安符，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谢谢娘。”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以后可别再乱跑让娘担心了啊！”
“嗯。”苏沁点头。
苏沁从大堂跑出来，看到戚少商站在院子里还没睡，“戚叔叔，看什么呢？”
“看月亮。”
天空中挂着一轮新月。
苏沁想了想，“戚叔叔，难道你在对月思佳人？”
戚少商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古书上都这么写的，好多人都是对月怀人，想谁的都有。”
“那为什么我就是想佳人而不是想亲人想朋友？”
“我就随便说说，戚叔叔你慢慢看月亮，我先去睡了。”苏沁说完又跑走了。
戚少商扭过头继续看月亮，看啊看的，月亮上就出现了顾惜朝的脸。
不由得一哆嗦——难道真是思佳人？
而回到自己房里的苏沁看着天上一轮新月，也是若有所思。
四
第二日顾惜朝还是坐在茶楼里。
这里的茶味道不是很好，然而点心的味道却是一流的。
在郡内逛了圈后，顾惜朝喜欢到这里吃些点心。
苏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顾惜朝。
第一次看到他时苏沁就感觉到了他身上不同与普通人的气息，他相信对方也一定能感觉得到。
不出所料，顾惜朝看到他后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你就是那条失踪的龙吧？”
苏沁也不隐瞒也不作态，大方地点了点头。
“既然看到了那么多人为了求雨而心急如焚的样子，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苏沁苦笑，“那是。”
“你准备什么时候降雨？”
顾惜朝这么问并非他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苍生，他只是单纯的看到了这里的样子，单纯的问了而已。
“过几天吧……”苏沁看着楼外毫无生气的景色，终究是不忍。
顾惜朝坐在原位没有反应。
他能感觉得到，这位表面是少年郎实则是活了上千年的龙神身上散发出的名为寂寞的情绪。
就这点来说，他们倒是一样。
时光自身边荏苒而过，带走自己熟悉的一切，唯独留下自己。
怎么会不寂寞呢？
好在他身边还有青萝陪着，虽然不知道能够一起走多久，但至少现在不是孤身一人。而这位龙神，想必一直以来都是寂寥的吧？
就像凡人会羡慕神仙，神仙其实也会羡慕凡人。羡慕那种虽然渺小，却真实的幸福。
苏沁靠在栏杆上，原本墨色的眼珠变成了温润的青玉色。
“我只想再多做几天他们的孩子。”他轻声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顾惜朝听。
最初是在城里的寺庙里瞧见那对夫妻。
互相搀扶互相依靠，认真而虔诚地祈祷，祈祷能够早一天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命里注定是没有孩子的。实际上，那太守活不长久。”苏沁道。
他只是不忍，不忍他们这一生就这么在失望中度过。而他自己也寂寞了太久——长久以来在寺庙中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供奉，却无法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一天，他听到了苏言诺夫妇的祈祷。
于是不久后他幻化成了人形，做了他们的孩子。
“即使只有一年，我仍是开心的。”
开心到自己几乎要忘了原来的身份，忘了自己是条龙。所以当灵真要她陪他一起去找龙的时候，他答应了，他真的以为可以找到条龙，而后……他依然是苏家的孩子，做苏言诺他们的儿子。
可是黄粱梦该醒了。
青玉色的眼睛又变回了普通的墨色。
“其实你要能找到玉龙子来帮忙也是好的。”顾惜朝道。
“也要我能找的到，我只是一条普通的祈雨镜上的龙，哪里来的能耐找到连龙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玉龙子呢？”苏沁无奈地道。
所以他那天才会去龙王庙祈祷，希望龙王能帮他找到替代的。可惜不行……
“我既然肩负庇佑这一方百姓的责任，就始终无法逃避这命运。”
都说人各有命，其实龙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那应龙，也好像洞庭湖龙女……都是一样的。
接过苍老的掌柜递过来的糕点，苏沁离开了茶楼。
蒙了尘的帆布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苏沁没有回头地回了苏家。
顾惜朝依然坐在茶楼上，低垂的眼睑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回到家还没踏进大堂，苏沁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咳嗽声。
往后院赶去，他看见戚少商搀扶着苏言诺正往花厅走。
“爹。”苏沁赶忙跑了上去。
“正好你儿子回来了。”戚少商松了口气。
“娘呢？”
“你娘在厨房准备午饭呢。”苏言诺虚弱地笑了笑。
他的阳寿……
苏沁忧心地蹙眉。
“苏兄，你可要保重身体，看把你儿子急的。”戚少商在边上打趣。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少年老成呀！
“呵呵。”苏言诺只是笑。
“爹我扶您过去。”苏沁乖巧地道。
过不了多久了，马上就要分别了……尽管苏沁心里有着百般不舍，却终究不得不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他是龙，他终久不是他们的孩子。
“哎呀这天怎么阴起来了？”戚少商站在廊下抬头，发觉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灰蒙蒙起来，“这不是……要下雨了吧？”
同时，在家里也在张罗着饭菜的灵真看到这天，忙跑到院子里。
“要下雨了。”她喃喃。
阿沁！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苏沁。
凌晨的时候，雨终是落了下来。
滂沱的大雨浇灌着干燥了太久太久的土地。
本应已经入睡的百姓们都欢呼着，迎接着太迟了太久的甘露。不少人甚至跑到了雨中大叫大笑。
他们等这场雨已经等了太久。
而太守府，苏氏夫妇却沉沉睡着。
客栈。
“你跑我这里做什么？吵得我都不能睡。”
顾惜朝坐在床上，看立在窗边凝望外头景致的苏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又不是我吵得你不能入睡的。”
此刻的苏沁已是弱冠后的模样了，相貌清俊，身形比顾惜朝还要消瘦上几分。
不过他是龙嘛，光看人形时候的样子不作数的。
“基本也是因为你。”顾惜朝道。
苏沁微笑，眉间有着淡淡的愁思。
“你对苏家夫妇做了什么么？”
“唉？”
“想你也不会太太平平离开。”顾惜朝耸肩，然后发现，自己现在这调子快要和戚少商差不多了，不由心下一惊。
“从此他们的记忆里不会有苏沁这个人。”
苏沁转过头去淡淡地道。
于其如何解释自己的失踪或者想到自己失踪后会带给他们多大的悲伤，还不如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来得快速干脆。
“不会只有这些吧？”
“嗯，我还渡了些龙气给他。”
虽不能改写他的命运，但至少能让他和夫人相守得久一些。这也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苏沁的手摸到了腰间一枚平安符，眸中溢满了温柔——他的父母亲呵……只盼自己离开后他们依然能够幸福地过日子。
顾惜朝不说话。
“这场雨到寅时便会停了，届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苏沁拍拍衣袖，整了整衣衫，准备离开。
“哦。可否有幸一睹神龙风姿？”顾惜朝在他背后问道，眼中笑意盈盈——既然都睡不着了，那看些平日里难得见到的风景事物，不是美事一椿么？
“会吓到人的。”苏沁眨眨眼。
“不要紧，现在还是大半夜。”
苏沁指了指窗外，“但是还有很多人。”
“那就当神龙显灵嘛！”
“……”
人的性格，果然是很有可塑性的。
“对了，你若有一天能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千万别想我一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苏沁在转身前留下了这一句。
属于自己的家么？
顾惜朝笑了。
那天凌晨，还没睡的人都看到了大雨滂沱的夜空中一条巨大的神龙盘旋在天际。
虽然有些模糊虽然看不真切，但那轮廓却还是瞧得见几分的。
“龙，是龙啊！”
众人激动得高呼。
“神龙来帮我们了！”
神龙飞翔在天际，隔着重重雨帘凝视着大地，凝视着太守府。
苏家人，依然睡得很沉。
很多年后，灵真在城里那座庙宇中看到供奉的真龙宝镜时内心都会涌动莫名的熟悉感。
顾惜朝离开永宁郡前告诉戚少商，那面镜子叫做水心镜。
水心，是为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