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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是突破而非失误,自然是出于对下属的信任。以关阳的能耐和性子,会离开“岗位”,就表示事情的进展已相对稳定,不再需要全神以对;加上他又刻意来此与己相见,显然有事要亲口禀报……如此推想而下,该是有了什么好消息才是。
心下虽对关阳的来意多有揣测,可于案前侧身入座时,白冽予最先脱口的还是一问:
“纪晴呢?”
“为二爷张罗早膳去了——您来得这么早,似乎大出他意料啊!”
一开口便是惯常的戏谵口吻。话中隐约的暗示让听着的青年一个挑眉:“而你却像是早有预期?”
“这个么……冬天的早晨如此寒冷,身旁又少了个大暖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下,自也只得早早起身。”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所指为何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关阳像这般出言调侃对白冽予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打他和东方煜日渐亲近后,这种对话时不时便要上演一番——当下不动怒也不反驳,只是迳自倒了杯茶,淡淡问:“进展如何?”
跳脱窘境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话题。得他垂询,关阳一如预期地收起了笑闹之色,正容道:“包含给‘收买策反’和武力夺取的……白桦分舵已有半数进入天方的控制下。为求稳妥,天帝已加派人手,一方面加强对各分舵的控制,一方面全力搜索各主要干部的下落,务求切实拿下白桦以完全收为己用。至于流影谷方面,在白桦各分舵附近的埋伏已配置完成,对远安四近的潜入也正逐步进行中……待时机一至,就能将天方连根拔起了。”
“西门晔没有起疑么?”
“少谷主只道我方早已撤离、隐匿主要实力,并没发现‘白桦’的情报网路其实是个空架子。不过……”
关阳略为迟疑了下:“他倒是疑心起‘李列’的真实身份是否为二当家明琅了。”
“无妨——让他在意这些,总比泄漏白桦的底蕴好。必要时还可以故意露些破绽引他注意……此人的能耐不容小觑,天方之事落幕前切不可令他察觉到冷月堂和山庄于其间扮演的角色。”
“属下明白。”
“收网的时间可有大概了?”
“照眼下的进程,该在十一月下旬、十二月初的时候。”
“琰容方面可有其他消息?”
“暂时没有。倒是您先前吩咐属下调查的那个‘德济堂’有了眉目。详细情报等您回到远安便能送上。”
“嗯。”
入耳的“德济堂”三字让听着的白冽予心头莫名一跳,虽只淡淡应了过,胸口却已隐隐起了几分骚动。
那是预感,尽管茫昧不清,却是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
“事情大致就是这些……那么,属下还得回去应付流影谷的‘护卫’,您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就先行告辞了。”
可还没来得及细思,紧接着传来的话语却先一步攫获了青年的注意。他微微一愣,只见关阳已恢复了最初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在深深朝己望了眼后,一个行礼转身便朝门口行去。
瞧着如此,白冽予心下讶异更甚,终于在下属推门而出前启唇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么?”
“……这句话该由我问你才是,关阳。”
略一沉吟后还是选择了直言,青年音调微沉:“你摆脱流影谷的‘护卫’来此,不会只是为了差纪晴去张罗早膳、顺便抢了他的工作吧?若只是要报告方才那些,你大可不必亲来——为什么,关阳?出了什么事么?”
最后的询问已然带上了几分关切,音调与神色亦随之一柔。
但关阳却只是微微一颤,身形未动,容颜微垂,有意无意地隐去了眸间一闪而逝的情绪。
类似的情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发生,白冽予当然知道他这个反应代表什么。以往他不愿强人所难,所以顶多也就是点到为止顺势带过,留待关阳自行想通再说。只是接连数次下来,事情却没有任何好转。如此情况下,要他再置之不理便有些……
思及此,青年低低一叹,续道:“你有这等反常的情况已不是头一遭。以往我未曾过问,是想等你亲口说明,而非毫不在意……你我虽为主仆,却也情同挚友。若有什么难处,又何妨直言以——”
“若说,我只是为了见您一面呢?”
中断了话语的,是下属低哑得近乎自语的一句。其中潜藏的意涵让听着的青年愕然抬眸,望见的却是关阳面上一派调侃的笑意。
“一别数月,属下可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您哪!”
仿佛回应着他心思的话语,却已添上了明显的嬉闹意味。或许是见他眸中震惊之色犹在,男子双眉一挑,笑道:“能让向来波澜不惊的二爷露出如此神色,也真足以让人自豪了——您不会当真了吧?”
“……或许吧。”
心下虽已隐约明白什么,脱口的却终只是淡淡一句。
白冽予眸光略垂,将视线由那张带笑的面庞上移开:“莫让西门晔起疑。你走吧。”
“……是。”
强自压抑着情绪一声应罢,关阳不再停留,转身推门离开了草庐。
听着那足音渐远,白冽予神色淡然无改,眸中却已添染上几分复杂之色。
“若说,我只是为了见您一面呢?”
隐藏了无数情感的话语犹在耳畔,那张虽然带笑却感觉不出分毫笑意的面庞,亦仍清晰地停留于脑海之中……
半晌后,仅余一人的草庐传出了满载无奈的一声叹息。
* * * *
待白冽予真正完成“任务”,已又是数天过去。
这些天来,他虽因关阳之事而颇为烦恼,对东方煜的思念却半点未减;再加上理当已送达舒越手中的、关于“德济堂”的情报,“归乡”之情自是更为急切了。
将行囊收拾妥当后,白冽予出房下楼正待同掌柜清帐,一道熟悉的身影却于此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对方抬眸望来,带着的却是张有些陌生的脸孔——如此情况让青年一瞬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对方眸中同样透着的熟悉却证实了他的猜测。心念数转间,青年已自重启房门,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入内相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天方中唯一以易容术闻名、且与“李列”相交颇深的朱雀“成双”。
由他行走的步伐和吐息更近一步确认了此人的身分,白冽予关了房门出声唤:“成兄。”
“……原来李兄当真认出我了。”
听他开口便是那样肯定的一唤,成双似有些讶异,却又交错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欣喜和苦涩。察觉到这点,青年回眸望去,只见成双取过布巾抹去了面上油彩,熟悉的面孔逐渐显露,却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凄色。
以及……眸中隐约窜动着的,决然。
如此模样让青年略觉不安。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次的见面是巧合——从彼此四目相对后的表现来看,成双是刻意在此等待自己的。可,为什么?
是什么事让成双选择在此截住他,而不是等他回天方交了任务后再说?是天方和白桦的争斗?还是天帝已经利用完“李列”,打算想办法将之铲除了?但从成双面上失意和眸中的决然来看,却又不像是如此。
那样的神情……比起通风报信来,更像是诀别。
诀别……么?
浮现于心底的词汇让青年微微一震,思绪数转间已然大概描绘出了事情的轮廓。
由于关阳和琰容的协议,以及天帝本身的猜忌之心,作为第二号人物的成双在天方内的处境已越发艰难——这点由前几次见面时,成双眉宇间逐渐加深的愁色和言语间偶尔流露的不平便可瞧出。在此情况下,如果不想成为第二个青龙,撇清干系主动求去自然是一个办法。但……
幕天,真会放手让他离开吗?
以成双对天方内部事务的了解,一旦脱离天方,定会马上成为各方势力竞相争取的目标——不论是对天方内部成员的认识、还是对案件委托人身分的掌握,都是十分让人心动的情报。而天帝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
要想不让人泄密,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灭口……如果天帝会不念旧情到逼得成双不得不选择出走,那他当然也很有可能毫不留情地设计除去成双。
思及此,白冽予神色微沉,凝视着对侧男子的目光已添了几分忧虑。
也在同时,成双终于卸尽了面上易容、抬眸望向了青年。
神情间的沉郁未褪,隐透决然的眸子却已带上了一丝温柔。他朝青年微微一笑,道:“本还以为等不着李兄了,幸好咱们终还是见上了面。”
如此话语无疑证实了白冽予先前的推测。双眉因而蹙起:
“出了什么事,成兄?这么说话,简直就像……再也见不着面一般。”
“……或许真是如此说不定。”
“成兄?”入耳的低语让青年更是一惊,“你到底——”
“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是……任务?”
“不错,而且是我在天方的最后一个任务。”
“成兄要退出天方?”
尽管早有预期,可真正听着时,青年心下却仍不免愕然:“为什么?”
闻言,成双微微一叹,神情间已然染满苦涩。
“对幕爷、对现在的天方而言,我已经不是助力,而是前进的阻碍了。既是如此,与其留在天方徒惹幕爷不快,还不如早早退下。”
“成兄……”
“放心,我没事的。”
听出青年语气中的忧虑,男子笑了笑,轻摇摇头示意他无须担心。
“记得初识时,李兄曾说我不像杀手……眼下我终于要离开天方了,李兄不是应该为我高兴吗?”
“……成兄自个儿都不高兴,我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自个儿都不高兴……吗?”
像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正带着什么表情般,成双有些吃惊地抬手摸了摸脸,而后方苦笑着一声叹息。
“果然还是有些放不开吧?毕竟也为天方作了那么久的事……不过这个结果勉强称得上求仁得仁,倒真的没什么好难过的就是。”
说着,他神情一柔,抬眸深凝向有些给惊着了的青年:“如此,李兄也再不必为之束缚,能真正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若说先前的讶异还有部份是出于刻意,刻下的惊诧便是完完全全发于心底了。白冽予是困惑亦是愕然地回望着成双,一时竟有些难以成言。
束缚?
以“李列”而言,要说有什么给人束缚住的地方,就是加入天方而为天帝所役使了。听成双的意思,莫非是同天帝有了协议要让他脱离天方吗?
不……总觉得有些不对……如果真只是这样,成双大可直言要让他脱离天方才是,又何必这种若有所指的口吻?但若不是指天方,那“为之束缚”四字又是从何而起?
成双……又是作了什么,会让李列再不必“为之束缚”,能真正随兴而为?
“成兄,你话中所指……究竟是……”
“时候到了,李兄自然会知道。”
而后,他已自起身:“今日只是来向李兄道别而已,该说的都说了,我也该离开了。”
“无须易容么?”
如此一问,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希望对方停下来化装易容好争取进一步探问的时间——可成双却摇了摇头。
“方才只是存着几分考较的心思才易容的,这妆画不画却是无关紧要。不过李兄能一眼瞧出来,我当真……十分高兴。”
“成兄……”
“那么,咱们就此别过……列。”
于句末细若蚊鸣地一声唤后,男子终不再停留,推门离开了房间。
纵然因成双末尾的那声“列”而再度吃惊了下,可一思及他先前那若有所指的一番话,这点小事自然马上便给抛在了脑后。白冽予倒了杯凉茶饮下试图藉此缓下心绪,却只是让胸口名为“不安”的骚动又更加深了几分。
是的,不安。
上一次有这样强烈的不安,是三年前南安寺之事时。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安,让他无法不在意成双话中所隐藏的事物。
“如此,李兄也再不必为之束缚,能真正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为之束缚……么?
在成双眼中,究竟有什么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