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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心底一声暗叹,东方煜招来伙计清了帐后,拿起行囊出了餐馆。
只在这一顿饭的时间里,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已然飘起了片片细雪。当下正待张伞启程,街市一角却于此时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景玄……?”
伴随着记忆中的人名浮现,讶异与困惑,亦随之于胸口蔓延了开。
* * * *
由于擎云山庄高层的刻意掩饰,成双暗杀白飒予的事件就这么悄悄地落了幕。比较为人知的后续情形,就是几名当时正好在场的干部全都因“护卫有功”而调至了内苑——只是这与其说是提升,倒不如说是暂时限制他们的行动以为封口了。
毕竟,虽是出于意外,可让几个连进入内苑都不够格的人知道了山庄最大的秘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这趟借流影谷之力以灭天方的计画又是立基于此……为了避免几人口风不紧泄漏了机密,也只得在计画成功前暂时将他们严加监控起来了。
由于兄长尚需几天稍作调养,处理事情的人自然成了白冽予。撑着因日夜兼程赶路而疲惫不已的身子,青年俐落地将事情处理完成后,才终于得了个空闲好好睡上一天。
待白冽予再次醒转之时,已是隔天傍晚了。梳洗完毕整理好仪容后,他自门边取了件披风罩上,推门出了清泠居。
那日,他趁成双心神紊乱之际将之打昏后,便让人将其带到了内苑的地牢关押住——说是地牢,里面却布置的与寻常客房分毫无差,只是戒备要森严上不只百倍而已。眼下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也终于有暇亲自一探地牢同成双谈谈了。
说是“谈谈”而非审问,自然是因着和成双间存着的些微交情。以他对成双的了解,比起动刑拷问,说之以理、动之以情更可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当然,也要成双仍肯听他说话才好。
回想起那日成双惊疑错愕的表情,些许歉疚浮上心头,却旋又化作了几分无奈。
他终究还是太过心软了些吧?毕竟,若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该做的就是狠下心肠进一步构局作戏,想办法从成双口中套出话来——例如青龙失踪前最后执行的任务——而不是在此对敌人心生歉疚。
不论成双待他再怎么有情有义,彼此立场相对的事实终不会改变。
一声低叹罢,白冽予按下思绪,提步走向了已在前方不远处的地牢。
“冽!”
方至入口石阶处,便听得了兄长熟悉的呼唤。青年寻声望去,只见兄长正由地牢出来循石阶而上,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满载忧心:“身子还好吧?你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可真有些吓着我了。”
“只是有些劳累过度而已,不碍事。”
“……是因为日夜兼程急赶,又还没来得及休息便遇上这事儿的缘故吧?唉,都怪我不小心着了朱雀的道儿,否则你也不需如此费神耗力了。”
望着弟弟神情间仍存的几丝疲惫,白飒予心下一阵不舍,忍不住抬掌轻抚了抚那张略显苍白的容颜……如此自责的模样反倒令青年一阵莞尔,遂摇了摇头示意他无须介怀。
“真要说起来,一切还是冷月堂没能及时获取并传递情报所致……只是若我因此致歉,飒哥怕也要急着反过头来安慰吧?”
“是啊。”
“所以道歉什么的便到此为止吧。”
说着,青年语气一转:“来见成双?”
“只是来看看弟子们有没有依吩咐善待他而已,倒没有入牢房看。”
“……不在意么?他对飒哥下毒,我却仍以如此优遇待他。”
“你会这么做必定另有用意不是?而且若我连这点器量都无,又怎配做你的兄长?”
“飒哥……”
“你是来见他的吧?要我陪你一道吗?”
“不了……但飒哥若有兴趣,倒可在旁监听我二人谈话。到时若有什么线索也好彼此参详一番。”
“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飒予确实对两人可能的对话十分好奇,当即笑着应了过,同弟弟一起下到地牢中。
山庄内外苑各建有一座地牢,外苑的主要用来关押犯事弟子和前来闹事的江湖人物;内苑的则甚少动用,且多半是用来囚禁重要人物,故每间牢房都是单独的石室,仅留有一个气窗和厚重的铁门能与外界沟通。
让兄长在监听的密室等候后,白冽予取出“李列”的面具戴上,进入了关押成双的石室中。
毕竟是牢房,石室虽已照客房的样子布置得十分舒适,却因仅有一个气窗而显得颇为阴暗。但见烛影摇曳中,成双于桌旁捧卷静坐细读,而在听着开门声响时抬眸朝门口望来。
曾经温和关切的目光如今已然转为冷漠。成双近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可青年那淡然中隐带着分歉意的表情,却让这份冷漠险些当场破碎。
看出他一瞬间的动摇,白冽予眸光略柔,缓声问:“成兄住得还习惯吧?”
“……还好。如此待遇,想来不比擎云山庄接待外宾的差吧?”
“囚室正是依山庄客房布置而成。”
“如此对待一个刺杀庄主未遂的杀手,李兄便不怕惹人非议么?”
“成兄会这么问,想来是已猜到我的身分,故藉此为由发话试探吧。”
白冽予道。成双并非愚人,初时惊愕之余或许还想不明白,可经过这么多天的沉淀冷静,自也该瞧出了其中关键——除了白飒予外,擎云山庄中能命令两位年轻庄主的,也就只有同为二人兄长的白冽予了。
青年如此话语无疑是肯定了他的猜想,可听着的成双却只有更为震惊。
李列真是白冽予?
那个……传闻中体弱难持、且容姿双绝足称天下第一美人的……
“你……真是白冽予?”
面上虽仍强自维持着冷漠,声调却已有些失控地微微颤抖起来……察觉这点,青年一个颔首,抬掌取下了面具。
昏黄烛光中,那展露于外的无双容颜令正对着的成双不由屏息——足过了好半晌,才交杂着叹息地长吁了口气。
神情间的漠冷渐淡,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口后,道:
“所以你杀了青龙。”
“不错。”
“那又为何对天方下手?白桦什么的,一开始就是用来引诱幕爷的饵吧!”
“我只是想……尽可能的找出线索而已。”
顿了顿,青年眸光微暗,“找出……那个指使青龙的幕后真凶的线索。”
淡然如旧的音调,潜藏着的情绪却深沉得教人几欲窒息。成双还是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关于“白冽予”的种种瞬间浮上脑海,竟教他胸口闻言不由自主地为之一紧。
男子别过了头,逼着自己将目光由青年身上移开。
“你知道我不会背叛幕爷,想问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即便他已决定牺牲你?”
“若不是白桦、若不是……你,一切本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你真这么认为么?”
“至少,你我相交至今,纵然立场相对,我却从未想过要致你于死地。”
如此话语,令听着的成双莫名地松了口气。
虽知这说不定只是白冽予用来蛊惑他的伎俩,可那话中隐带着的几分自嘲,却让一切显得格外诚恳。而只要一想到他与自己相交时的一切并非全是做戏,某种几乎可称作喜悦的感情,便不受控制地溢满于心。
——尽管他已因青年而沦为擎云山庄的阶下囚。
对自己有此反应暗感无奈,成双抿了抿唇,半晌方道:“他不仁,我不义么……如果我会这么做,早在幕爷派下任务时便该反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话说得婉转,却已是又一次地表露了拒绝……白冽予对此早有意料,当下也不灰心,只是低低一叹,轻轻垂下了眼帘。
“我知道成兄的为人,也无意挟成兄之力以灭天方……今日来此相谈,也只是抱着一丝期望,看看能否由成兄处得着线索吧!”
他苦笑了下,神情间隐隐添上了几分哀凄:“毕竟,这十三年来支持我一路至此的,正是对青龙的恨意与对真相的渴盼。”
“李兄……”
“本不该同成兄说这些的……我只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好:向幕天提议来找擎云山庄麻烦的,是不是景玄?”
“……是。”
“我明白了。”
见一切确实如自己所猜想的,白冽予一个颔首。“那么,我就不打扰成兄休息了……告辞。”
“等等,我也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的真实身分,柳方宇也知道吗?”
“不错。”
青年淡淡应道——而这肯定的答案换来的,是成双神情间一闪而逝的落寞。
他不再开口,只是低下头,重新拿起了先前看到一半的书。
知道这代表着逐客之意,隐隐明白什么的白冽予心下暗叹,道了声“告辞”便旋身离开了石室。
随着牢房的铁门再次阖上,原先监听着二人的白飒予也出了密室,面色却有些奇异。他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却在半晌犹疑后,一把拉着弟弟出了地牢。
“冽……你老实说说,那成双是不是……”
直到将弟弟带到了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后,白飒予才终于开了口,却又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是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为什么这么问?”
“咦?这……只是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实在有点……特殊。尤其是最后问及东方楼主时,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在……”
争风吃醋……最后的话语未曾脱口,因为察觉这就好像也把东方煜当作了怀有“非分之想”的一员般。白飒予有些尴尬地望着略显茫然的弟弟,而终是甩了甩头、一声叹息。
“罢了,当我没说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一道过去用膳吧?”
“好。”
白冽予淡声应过,却在兄长转身前行的下一刻,面上的茫然化为淡淡无奈。
他早非以往那个不识“情”字的白冽予,又怎会听不懂兄长的意思?只是若诚实地应了过,结果只怕……他虽无意隐瞒和东方煜的感情,可眼下一切仍未尘埃落定,自也不是时候坦白。
于心底暗暗道了句抱歉后,青年这才提步追上了前方兄长。
第十六章
——那天他偶然瞥见的身影,确实是景玄。
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返回客栈的路上,东方煜心绪一片沉重。
那天的惊鸿一瞥后,他虽匆匆追了上去,那人影却好似凭空消失了般,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本想说也许是自己一时眼花又紧张过度,可接连几日调查后,由镇民处听得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再次提起了戒备。
近来在调查德济堂的不只有他,还有另一个人。而由当地人的描述来看,那人的形貌气质,便与他印象中的景玄无二。
可景玄为何会出现在此,还同样查起了德济堂?听镇民说他并非第一次来镇上,先前冽也提过景玄加入天方必有所求……天方、德济堂,两个冽为寻得真相而追查的对象也同样引起了景玄的注意,自然没可能是巧合。
更甚者……双方所寻找的目标,根本就是相同的。
如此推测虽令景玄的行踪有了解答,心头的疑问却只有更多——如果景玄也在寻找十三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又是以什么身分掺和进来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江湖上更多是将此事当作提及擎云山庄时的谈资而已……真正会在意这件事的,也只有受害的擎云山庄和那位幕后真凶了……
思及此,东方煜心下一惊——莫非景玄与幕后真凶有关?
可又有些不对。
如果景玄真与幕后真凶有关,便该清楚青龙相德济堂之间的联系为何才是,又何必引人注意地四处探问?毕竟,就是想故布疑阵,这么做也实在太不高明了些……
“柳爷。”
便在此时,前方一阵呼唤传来,中断了思绪。东方煜闻声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然回到客栈,而伙计正拿了张帖子递到自己面前:
“柳爷,这是今儿个有人送来给您的。”
“喔?”
望着那写有“柳方宇”三个大字的请柬,东方煜有些困惑地接了过——若在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