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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悠悠转醒,头疼,醒来的第一感觉便是头疼,她这是在哪,模糊里依稀记得,一大片儿人都趴了,最后一张放大的脸是许鸣。
她现在又是趴在谁的背上,她敢打包票,决计不是许鸣,同那斯,跟煮红的虾子——熟透了,就差没裸呈相见了。
背,是很宽厚的背,让人放心倚靠的感觉,味道,很清的古龙水味夹杂着很淡的烟草香,等等,不对,“小舅?!”女孩儿很小声儿,试探性地低唤。
“恩,醒了。”厚沉的嗓音平铺直叙,叫人捉不到他的情绪。
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这是第三次了,为什么总在这样薄凉的夜,受伤的夜,那样狼狈不堪的顾小北,那样状况百出的顾小北,赤裸裸地,无所遁形般,昭然在他面前。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语气稍微犯冲,借着酒劲儿有些放肆的意味。
男子当真放下她,一松手,单薄的身子轻微摇晃,重心不稳,女孩儿跌坐到马路边儿上,膝盖骨磕碰到坚硬的石坎,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汩汩而出,蔓延至脚踝,衍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淋漓。
女孩儿死咬着唇,唇上薄弱的皮肤已经破了,欠出丝丝血迹,眼眶泛起脆弱的红,却执拗着,不肯掉一滴眼泪,她就那样看着自己,那样倔强的神情,那样受伤的眼神,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由不得他刻意忽略,确实,为她心疼。
这样真实的顾小北,这样生动的顾小北,三番五次地闯进他的视线,扰乱他习以为常的平静,偶尔看着顾家那个安静的顾小北,竟会不由失神,他很不习惯,这种多余的情绪,本不该隶属于他,还好,生活有些小小的波动,尚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更深层地,他决计不允许自己跨出进一步。
男子弯下身体,作势要抱起女孩儿。
街口,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照得她的狼狈更惨淡些。
酒精混合着血色,严重刺激着女孩儿的神经,怂恿她愈发肆无忌惮,“你放开我,我的事儿不用你管。”手脚并用,女孩儿扑腾着推拒他,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掩不住受伤的逞能,倔强得叫人心疼。
男子强势得很,不算大的力道,刚好能制住女孩儿,“别闹了,你必须马上去医院。”蹙起的眉藏一丝轻微的笑意,看惯了那个静默的她,这样张扬的顾小北还是头一次见着。
女孩儿敌不过他,又是懊恼,又是委屈,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头,濒临崩溃。
就着沉昏的灯火,眉心更纠结些,略带暖意的指轻抚上女孩儿的唇角,“你的脸——怎么了?”
女孩儿偏过头,嘴角的疼牵引出膝盖的痛再渲染上心头的伤,一发不可收拾,两手揪住男子的衣襟,头深埋进男子的胸怀,一点儿不夸张地,号啕大哭起来,抛开顾家,抛开那些压抑顾忌,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做真实的自己,痛痛快快儿地哭一场。
女孩儿认真地哭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呜咽着,“你们顾家都一帮坏蛋,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尽欺负人,我招谁惹谁了我,我就想过我的清净日子,我——”女孩儿声泪俱下地控诉,说到动情处,哽咽住。
男子不语,只是更加拥紧怀里的人,平日里看她就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抱在手上,比想象中的还轻。
打完麻药,女孩儿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氤氲开来,终于,她沉入梦乡。
顺着心意,男子的手轻抚上那张尤带泪痕的小脸,十九,对于大多数人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还藏在父母的庇护下任性妄为。
十九岁的顾小北,已经懂得收敛锋芒,那样及至的隐忍只为保护她爱的以及爱她的人,夹缝中成长,看来,顾家真的让她很累,以至于睡梦中仍然松不开紧锁的眉头。
顾灏南以为,那样坚韧的顾小北终究不属于顾家,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一直在朝着她的梦想努力,知进退,懂隐忍,偶尔流露出脆弱,她或许会哭,但绝不会放弃。
恍然若梦中,那样微带薄茧的轻柔触感,又是如此真实,不愠不凉的温度,刚刚好,能安定人心。
十二,守望
顾小北藏好她膝盖的伤,也不提嘴角处的淤红,事已至此,再无谓横生许多枝节。
那样的夜,都怪月光太温柔,酒精太刺激,人性太脆弱。
那样的夜,放纵且放肆,顾小北告诫自己,一次就够了,更多的,他,或她,他们都无力承受。
那夜之后,她并未央求他守口,他却懂,那样玲珑心致的通透人,洞悉人性的本领自然非凡,又在官场那个大染缸历练经年,想是琢磨人都琢磨透了去,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那点小心思哪逃得出人法眼。
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他撞破她很多事儿,都是见不得光的,他非但没拆穿,反倒对她刻意疏远起来,顾小北很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在保护她吧,用最含蓄也最凑效的方式。
果然,顾梓萌也看出些端倪,心情大好,自然,恩泽也波及到她,托她顾大小姐的福,日子总算又回复到以往的平静。
顾小北想,梓萌的敌意是他挑起的,如今,又经由他平息下来,如此,他们两不相欠了,这样的现状还算安好,只希望能维系得尽可能长久,至于小舅,也最好是淡出她的生活,尽量避免交集。
私自以为,小舅那样的男子,太过沉着内敛,锐利的眼神并不可怕,只要你迎视,可怕的,是深邃,那种一眼便能洞穿人性的深邃,小舅就属于后者。
这样的男子,天赋异禀,骨子里该是自负的,比如,他习惯掌控周遭于他有关的一切,却不允许旁人洞察他丝毫,如此男子,如果还生了一张遗祸世人的脸,她真是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女子才足以匹配得起,同他比肩而立。
这几天夜里,梓轩哥哥每晚都来,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伤口,再上药,其实都已经结痂了,她也婉转推拒了几次,可梓轩哥哥坚持,说是要等它好利落了。
“女孩子的身上是不应该留疤的。”顾梓轩正专注于膝上的伤,未抬头,稍带责备的语气,殊不知,头顶上方,顾小北学着他的样子,“女孩子的身上是不应该留疤的。”没出声儿,只煞有介事地,对着男孩儿的口形。
从小到大就这一句,她都倒背如流了。
膝上的伤,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叫他发现了,还好嘴角的血淤消散得快,不然,她又得多说个谎,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她最不想骗的人,就是梓轩哥哥了,奈何势不由人,她似乎瞒了他许多,就连这膝伤,还骗他说是不小心给绊了一交。
顾梓轩捏捏她的脸,半宠溺半打趣道:“从小就这样儿,走路老跑神儿,也不知是掉哪个蜜罐子里头,报应来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顾小北两手一抱,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梓轩哥哥在,小北什么都不怕。”
从小到大,她的梓轩哥哥一如既往,从来都是那样温柔的包容,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不多说的,他也不追问,她的梓轩哥哥,就像一面儿纯白无暇的美玉,照得满口谎言的顾小北丑陋不堪。
顾梓轩稍微揉乱了女孩儿的发,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透露隐隐哀伤,“快放暑假了,下个学期,你搬去学校住吧,大人那儿,我替你说去,如果你住不惯,就在学校附近,租间小公寓也行。”
顾小北深望着他,她的梓轩哥哥从来善解人意,那样不动声色地,他永远知道,她想什么,她要什么。
离家的事儿,她一进大学就开始盘算了,筹备了多时,她只在等一个适合的契机,她以为,开口就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只因她,输不起。
“恩。”女孩儿轻声应着,极自然地,将头枕进男孩儿的胸怀,是柚子茶的清香,淡淡地,很好闻,默了良久,“哥,谢谢你。”
男孩儿不语,只是任她偎着,稍微俯首,吻上女孩儿细碎的发,这样轻柔的触感,是顾梓轩从懂事至今,十多年来一直向往的,也是,注定要失去的。
五岁的小女孩儿,明明很受伤,却用那种很倔强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那种无助又无辜的表情,从那个时候起,顾梓轩就中了一种毒,一种叫顾小北的毒,日积月累,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上大学以来,顾小北时常跳墙离家,深夜,才又潜回,他知道,他只是不说,在顾家,他的小北压抑坏了,如果那样,她能得到短暂的自由,他成全她。
那样的夜晚,他都浅眠着,他在等,等她轻微的脚步声,等到了,终于,他安然入梦。
顾梓轩不贪心,他只要能远远地,守望着顾小北的幸福,就满足了。
十三,白日梦
晚饭时间,好不容易,一家人都凑齐了。
同往常一样,顾小北照例是默默地,埋头吃她的饭,有些日子不见小舅了,他似乎是极忙的,早出晚归,同一屋檐下,也打不上几个照面儿,许是她这些时日都顾着伤口,收敛了许多,也没再惹出些让他抓包的事儿来。
顾小北不着痕迹般,往小舅那儿偷瞄,心下不禁感叹,这男人连吃饭都不放松自己,一副稳重自持的样子,迟早憋出内伤。
自顾自地打量着,不觉间,眼神竟肆无忌惮起来,毫无设防地,男子一抬头,四目相对,叫人逮个正着,在这电光火石间,她还抽空了两秒钟,再一次确定,果然是命,他就是上天派来收拾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待她终于意识到尴尬,为时以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继续看着吧,怕自己被他的深邃吸进去,转移视线吧,怕是司马昭之心,显得她更矫情。
男子大方地看着她,也坦然地任她看着,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男子的眼角微微上扬,流露些许玩味的笑意,被他看着,心虚得很,手心儿也粘粘地,裹着湿汗。
“趁大家都在,我想说件事儿,征求下大家的意见。”顾梓轩平日不多话,难得今天这段算得上严肃的开场白,自然掳获了众人的注意,静待下文。
“小北下学期就该升大二了,课业也繁重许多,学音乐的,不定期活动本就多,我想着,让她搬到学校附近,也方便些。”
顾梓轩是小辈中唯一的男丁,认真说话的语气颇有些分量,大人都静默着,作思考状,倒是顾梓萌,恃着她顾家长孙的身份,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从小就心眼子多,尽爱折腾些有的没的,要是传出去,人还以为我顾家容不得你。”顾梓萌翘起小指,勾勺着碗里的汤,一边儿凉薄着吐出尖刻的话语。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顾小北琢磨着,他姓顾的,就不是凡人,快成仙了都,一个比一个藏得深,也不什么军机大事儿,对外那一套还用在自家人身上了,有些时候,她甚至更欣赏顾梓萌,人是不待见她,厌恶之情也溢于言表,总比那些个阴着掖着,暗地里捅刀子地强。
“小北,你自己也那么想么,觉得搬出去方便些?”顾墨禾启口,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吓着她,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懂事儿,也贴心,就有一点,什么都闷在心里,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她真怕哪天给闷出病来。
顾小北埋下头,又是静默,她最习惯的姿态。
顾墨禾轻叹一口气,如此,早在意料之中。
“时间还早,等过段日子,看情况再定。”沉着了良久,顾景天终于表态,老爷子是一家之主,放古代,估计就是康熙皇帝,顾家上下,杀伐决断,全凭他一人,强势如小舅,也要看他七分脸色,行三分事。
顾小北突然很懊丧,这样,也还是不行么,她以为,经由梓轩哥哥的口,多半能成,想是外公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并未将话说得太满,至少听起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顾小北明白,如此,这离家的事儿,多半是夭折了。
是夜,晚风清凉,皎皎月华,和着凉风,穿透进来,投入女孩儿的眼底,映得她的哀伤更寂寥些。
如同每一个被忽略的夜晚,女孩儿秉持着老旧的烛台,微弱的火光随风,轻轻摇曳,她攀上高宅的阁楼,以她孤独的方式,舔舐暗夜的忧伤,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陷在无边的泥潭里,绝望挣扎,尤作困兽之斗。
顶层的阁楼,是顾家的储物室,平素里,人迹罕至,约莫三十来坪的阁间,四周叫嫌废的杂物充斥着,还算收拾得整齐,倒并不显拥挤,靠窗的角落,弃置了一架老式的三角钢琴,听母亲说,还是她念书那会儿给置办的,样式稍微老旧,音色还算谐和。
清冷的月光流泻进来,顺着木质的地板,蔓延至女孩儿姣好的侧面,投下一片单薄的暗影。
女孩儿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