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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花日子(短篇小说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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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急急点头。
  “相信我,你需要一个假期。”他说。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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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杜鹃花日子》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结束

                  母亲很不喜欢习兴元。 


  她说:“已经有两个孩子,他那离了婚的太太又出名的刁泼,动不动披头散发,口吐白沫地同人家拼命。这样一个男人!实在看不出什麽地方吸引,聪明一点的女人早就敬鬼神而远之,你真是糊涂。”
  我不出声。
  说起这件事母亲就不高兴,通常我不敢搭嘴,免得她更不舒服。
  “我并不是挑剔,像习兴元,都身经百战,同他在一起,自然懂得讨你的欢心,他要利用你呀。我只希望你同年纪相仿的人来往,图个一夫一妻,穷一点不要紧。”
  我不敢说,习兴元是个很有趣味的人,我跟他很谈得来,他那两个孩子现在也大了,又不用劳心。
  每逢妈妈批评过习兴元,我的心情便大受影响,要打个七折。
  习兴元往往看得出来。
  我们来往已经有三年。
  早两年他已向我求过婚,我心神不定,征求妈妈同意,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两年後心智较以前成熟!又不想与母亲弄僵!一直拖著。
  拖著也不好,妈妈认为越拖越糟,一则人人以为我属於习兴元,认识新朋友的机会等於零;二则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一晃眼到廿八九,更无人问津。
  这使我很懊恼,仿佛说得女孩子只有一个人生目标:努力把自己嫁出去。
  这也是事实,除非是真正出色的女孩子,否则任何事情都没有比嫁一个好丈夫更为重要,我明白。
  从廿三拖到廿六,似乎我也要有所抉择。
  母亲很坚决,说明女儿嫁习兴元不成问题,但是要经过她这一关就很难,她不想看著我痛苦。
  习兴元很光火,认为母亲无的放矢,一点根据都没有。
  “乱讲!”他说:“怎麽见得你嫁我会痛苦?”
  痛苦是一定有的,别说大的痛苦,像现在,一直置身於夹缝之中,已经够痛苦。
  还有见过习兴元的前妻之後,我也不那麽确定母亲是否百份之一百的顽固不化。
  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
  火气非常大,人非常妖冶,十分不讲道理,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有几次碰见她,她完全把我当作透明,对家中女佣司机呼呼喝喝,指挥如意,而习兴元呢,非常怕她的样子,努力的缩在一边,十分尴尬,一句话也不说。
  事後我怪他助长前妻的气焰,他却同我说:“我怎么同她吵?你要看我们打架吗?”
  我很不满意。
  但说真的,我也不想兴元同她吵。我怕看吵架,父母与我三口之家,从来不吵架,是以我一听到别人声音大,马上心情紧张。
  况且好的男人不会与女人吵架。
  孩子们对我很好,十五岁的依兰特别体贴。
  她说:“妈那种不可一世其实是要遮掩她内心的恐惧。”
  她有什麽恐惧?我恐惧才真。
  我只好笑笑,这个小女孩子的心地十分善良。当我们小的时候,我们全部十分善良。但我对她的母亲真的没有好感。
  今天,我与习兴元约好在老地方见面。
  他一看见我便说:“哗,色若玄檀,不用说,我未来岳母又在打我的毒针了。”
  我叹了口气,“拖下去真不是办法。”
  “早就可以结婚了,我不是要离间你们母女感倩、实在是略为文明的人都不会干涉子女的婚姻,我弄不懂她的意思,还是你,你还在考虑什么?”
  “我不想跟她的关系更恶化。”
  “她哪里就会同你脱离关系了?”
  “嘿!你别向她挑战,你会後悔的。”我说:“她是一个倔强的人。”
  “当然,我怎麽会不知道,你已经得了她的真传。”
  “我还没过门,你就非议我们两母女,你这个人太没意思了。”我不高兴的说。
  “你爱她是不是?”
  我当然爱母亲。我点点头。
  我自幼在老式家庭长大,我当然爱父母。
  “船到桥头自会直。”他叹一 口气。
  我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有不幸的例外吧,你抱著这种侥幸的心理,难怪会有一次离婚的记录。”
  他很不悦,过很久他说:“过去是过去,不能拉在一块说。”
  我顿时说:“对不起。”
  “我怕我们的感情会变酸。”
  “见了面好像除了争执,就没有其他谈话的题材。”
  “我们结婚吧。”
  “我再跟妈妈商量一下。”
  “是你嫁,不是你妈妈嫁,你妈若能够找到个叫她称心的好女婿来代替我,我没话说,但是现在——”他住了嘴。
  我不出声。
  “我比你大这麽多,”他苦笑,“我应当忍耐,怕又怕你母亲说我故意推搪,不负责任,耽误你的青春。”
  我微笑,“我都廿六了,严格些说,青春早已不再。”
  他无奈的说:“你回去再同她求求人情。”兴元送我回去。
  母亲坐在一角抽烟看报纸,不知怎地,此刻地看上去便有点像银幕上的反派中年妇女。
  我打趣她,“当心中尼古丁毒。”
  她见是我,笑了,一边按熄香烟。
  我亲昵的走近去问:“想什麽?”
  “没有什麽。”她长长叹口气。
  “是不是为我担心?”我明知故问。
  “我不为你担心,为谁担心?”
  “妈,我已经廿六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放下心来吧。”
  她很幽默:“是,廿六岁了,真是非常老了,一切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了。”我笑。
  “跟习兴元在一起?”她问。
  “是的,他又提出婚事。”
  母亲叹一口气,“有许多事是注定的,避也避不过,像这件事就是,看上去你是非嫁他不可,若果早两三年要躲他,还躲得过,现在就难说了,每个人都知道你同他的事。”
  “妈,我不介意人家怎麽说。”
  “将来你会介意的,你会发觉,即使你到了英国,唐人街的人还是忍不住要把你的过去一直派司出去,传到学校,传到一切华人的耳朵里去,让你身无立足之地。”
  “这些人,他们自己是纯洁的吗?”我微笑。
  妈妈又点起一枝烟,“这我就不知道了。”
  “现代人的嘴巴——”
  “比以前更坏,”妈妈呼出一口烟,“以前还不敢过火,现在?”
  “那看样子我只好同习兴元结婚了。”我微笑。
  “是的,看样子只好如此。”
  “妈妈,你不反对?”我太惊奇意外。
  “反对有什麽用,拖下去更不好。”她说。
  “妈妈谢谢你。”我雀跃,“我叫他来同你说。”
  妈妈拂袖而起,“同我说什麽?我与他没有什麽好说的,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妈妈——”
  “我只是没有能力反对,别以为我赞同。”她回房间里去了。
  习兴元知道後,也不问母亲有些什麽牢骚,我这个中间人自然一字不提。他跟我们母女俩相处这麽久,还有什麽不知道的,多说也无益。
  他很振奋,立刻要筹备婚礼。
  我问:“不是说越简单越好吗?”
  “此刻仍然是很简单,你放心好了。”他说:“举行一个酒会,立刻乘飞机走。”
  “什麽样的酒会?”我笑问:“请一千多个人那种?”
  “正是。”他吻我的手,“否则别人怎麽会知道我娶得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我的情绪也重新高涨起来,“随你去办,总而言之,我必然奉陪,那好了吧。”
  没想到我们的婚礼引起其馀人的不快,是习的前妻。
  她赶了来大吵大闹。
  就当看我的脸与兴元驳火。
  “结婚?我的孩子怎么办?”
  兴元很耐心的说:“孩子跟以前一样生活。”
  “你们搬出去住?”
  “不,我们仍然在此地住。”
  “什麽?叫我的孩子跟一个陌生女人住?不可以!”
  我冷笑,兴元以恳求的眼光要求我冷静。
  她说下去,“不可以,我会找律师商量,我会领回我的孩子。”
  “法官早就判了孩子由我抚养。”
  “那是因为我不提出反对!”
  兴元沉默了。
  我实在忍不住,“你那么爱孩子?兴元,我们不要受她恐吓,把孩子还给她。”
  兴元摆摆手,示意我噤声。
  她嘿嘿嘿地冷笑出来,“还没过门,晚娘脸就拿出来了,要驱逐孩子了,好,还给我,给人虐待,不如我自己动手,还给我好了。”我气得发抖。
  兴元非常沉著。“到底你要怎麽样?”
  她忽然哭了。
  我像看一场戏似的,非常意外,闹完了,别人没反应,她自己先哭了起来。我真是没有这种本事,是以母亲说我是要吃亏的。
  “你不外是要钱。”兴元说。
  “我要人,你肯跟我走吗?”她百忙中还要飞出一个媚眼。
  是有这样的人的,我很受刺激:我未婚夫的前妻是个这样的人才。
  “要多少?”
  “三十万。”
  “我劝你下次别再来吵。”
  她苦笑,“到时米已成饭,我还吵得起来吗?”很委屈的样子,“她做了女主人,要赶我走,我也吭不了声。”
  这个女人真是全褂子的武艺,一点都不含糊。
  “不得骚扰孩子。”
  “别忘了,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兴元开出现金支票。
  不知怎地,我有种感觉,如果嫁了习兴元,这种场面会时常发生。
  要不我就容忍下去,要不回头是岸。忽然之间,这次肉帛相见,使我心乱如麻。
  她凯旋离开之後,我意料之外的沉默。
  兴元说:“她是孩子的母亲。”
  “她这样零零碎碎的上来勒索吵闹,你不应怂恿她。”
  “我怎会纵容她?”
  “你当然有,否则她怎麽会来完一次又一次?”
  “我说过,她是孩子们的母亲。”
  “你不会为我而改变?”
  “这种小事——”
  “兴元,孩子都那麽大了,依兰已是青少年,就算把她交还给她,依兰也不一定肯。”
  “何必把事情闹大?”
  “你一直护著她。”
  “我是老式人,”他说:“我以前的女人,我也得负责,否则她沦落了,一家人面子都不好看,我要照顾她到底,我有这个能力。”
  我更加沉默。
  “这又无损於你的势力范围,除非你存心赶尽杀绝。”
  什麽?我成了奸犯?
  这个角色太难扮演了。
  我勉强的笑一笑,“兴元,我们的婚礼,还是押後一阵子吧。”
  “你又生什麽气呢?你应当同情我,了解我,明是非才对。”
  我抬起头说:“兴元,说是容易,我很难做得到。我怎么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女主人呢?你受她控制,而我却受你控制,难怪她那麽洋洋得意,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奴隶。”
  “你想怎麽样?”兴元问。
  “我想静一静。”
  他很痛苦的用手托著头。
  我离开习宅。我们的美满婚姻之间充满敌意灾难的不讲理女人。
  开头得不好,难免有无限纷争会跟著来。将来他一定会有许多大事小事瞒著我,怕我同他吵。
  很奇怪,在那一刹那,我决定离开习兴元。
  我相信如果母亲早些答应这头婚事,我会早些退出。
  我呆在家中一个星期不出来,每个晚上都做恶梦。闭上眼睛,就看见习兴元向我放飞刀,奇怪,怎麽会是他。
  也许我终於发觉,一直伤害我的正是他。醒来的时候我心头倏倏有种剜肉之痛,压迫得呼吸都不畅通,但我忍著。
  妈妈问:“怎麽就在家中不出去?很少有这样的闲倩。”
  我不出声。
  她笑问:“不是闹翻了吧?”
  我说:“是我自己害怕。”
  “初生之犊还有恐惧?”
  “也不是初生了。”我说:“这一两年长大很多。”
  “看出什么瞄头来了?”
  “以前你一直反对!我非得护著他来对抗外敌不可。”
  “哦,”母亲点点头,“女儿有了爱人,妈妈便成为外敌。”
  我尴尬十分。
  “说下去呀。”
  我只得继续,“现在没人反对,我精神很集中,忽然发觉他不是德配,我们在一起不高兴。”
  “是因为他的前妻?”
  “通过他的前妻,我发觉他不爱我。”
  “他是爱你的,不然干嘛追了三年整。”
  “也许因为我比别人更纯?”我苦笑。
  妈妈笑,“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不会快乐。”
  “决定分手?”
  “是的,再吵下去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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