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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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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着小铲想都不想就砍了下去。没经我同意想在我身上乱摸,做梦去吧。那家伙立刻缩回了伸出的手,并跳着圈不停地甩着受伤的手。
  我得意地瞄了他一眼,更大声地笑了起来。
  晚上,村子一个老人上山给我带了酥油和炒豌豆,说是奶奶托他带来的。自从那天我有新衣服后,近一年来家里亲戚不断的情形突然中断了,再不见有陌生人上门。阿爸阿妈和哥哥们比平时忙碌了些,跟我也变得格外亲近。阿爸喝酒时,不再要嫂子倒酒,而是点名要我陪在一边,不时还让我喝一杯。要知道,在我们这里,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们除了放牧外,很少会干家务活,男人是一家之长,是家中至高无上的主角。女人是不能跟男人一起喝酒的;否则,这家的男人就会被认为“没有脊梁”,会让其他男人瞧不起。但是,爸啦突然间让我跟他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真让我有些不适应。哥哥们最近也变得亲切起来,早上不再等着我起床去挤奶,而是早早就安排嫂子干了,也不再规定我每天要织多少氆氇,打多少酥油,一切都随我高兴。两个哥哥还轮流去拉萨,买回一些新碗、新水瓶、新被子等物品。
  阿妈最近忙着织“溜”,一种我们用来做被子和袋子的土布,库房里已经放了好几捆,阿妈仍然不停地织着。有时我劝她歇一歇。她每次都是抬头看我一眼,说:“卓嘎自己歇歇吧,阿妈不累!”然后埋头仍然不停地推动织机。
  奶奶平时就不愿说话,近来话更少了。其实在家里,奶奶是跟我最亲近的。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只有奶奶,称呼任何人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啦”,以示尊重。听村中老人们说,奶奶过去是一个贵族家的小姐,后来家族没落了才嫁给了我爷爷。奶奶什么都懂,那些经书上的字,村教学点的老师都不认识,奶奶却可以一字不漏地念下去。奶奶还会画画,我们家柜子上、门框上的装饰画都是她画的。奶奶,我最尊敬的亲人,她跟我周围的老人总是不一样,她那么谦和有礼,懂得也比其他人多。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也需要人干活,阿爸阿妈就只让两个哥哥上学,把我留在家里。我不愿意,天天跟阿妈闹。奶奶不忍心了,自己教我学藏文。
  我现在能写得一手让萨珍师父都羡慕的藏文书法,全是奶奶教的。
  以往到采虫草的季节,我们都是全家出动。今年阿爸却只让我和二哥上山了,说是家中有很多活要干,阿妈、大哥和嫂子全留在了家里。
  不知为什么,每次我想到家里,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这段时间家人给我太多的宠爱和迁就,我怕这种快乐有一天会突然消失!
  挖虫草很费眼睛,光线稍稍暗一点,就无法看清虫草的草头了。我和萨珍回到宿营地时,周围的帐篷都升起了炊烟,酥油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
  今天的收入实在少得可怜,我挖到八根虫草,萨珍挖到六根。这要是在过去,是很不可思议的。小时候我们不仅用虫草换大蒜,还用虫草换水果糖、跟解放军换五角星和搪瓷缸等。那时候放羊间隙就可以随地挖到很多虫草,才十来年,怎么虫草就变得如此稀少、如此珍贵了呢?
  我拨弄着面前这几根虫草,把泥土小心翼翼地弄干净现出金黄色的虫身来。来时阿爸说过,今年采下虫草后,会给我买一个珍珠做的“巴珠”(藏族妇女戴在头上的饰物),就是我们头顶上戴的饰物。在我的小姐妹里,大部分人都有“巴珠”,只是全是塑料做的。奶奶不让阿爸给我买假首饰,说什么“宁缺毋滥”。其实我十分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饰物,管它是真是假,只要漂亮就行。
  我把面前的八根虫草再一次拿了起来,一一排在掌心。以前听奶奶说过,虫草在夏天是虫,冬天是草,所以我们叫它“雅杂滚布”。奶奶有本书,说是他的父亲当年从印度带回来的,上面介绍了很多自然知识。小时候每遇奶奶高兴,她都会拿出来,把我抱在怀里讲上面的故事。记得她讲虫草时,就说虫子感染了一种病菌,身体慢慢僵硬,遇到合适的土壤和水,就会从头顶上长出一根像草一样的角来。人吃了这种东西,不容易生病。
  世间万物的相辅相成就是如此奇妙,谁曾想一只得了“癌症”的小虫子几年间就变成了人类治病延年的“神药”!
  “卓嘎啦,你在笑什么?”萨珍抱了一堆牛粪饼进来,准备烧茶。
  “这得了病的虫子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我笑着说。
  “长生不老?可能吗?小时候我俩放羊,没事就挖来吃着玩,没少吃吧?我们也会长生不老变神仙?”
  “可是,那些汉族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它?”我把虫草一根根摆到毯子上,发现它们长得还真是有些怪异,胖胖的虫子头顶长角,真搞怪。
  “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萨珍白了我一眼,点燃炉子,帐篷里弥漫起了一股干牛粪的味道。
  “我觉得啊,因为他们想挣很多钱,太劳累,把身体累坏了,所以就想用药来补补。虫草离他们生活的地方太远了,他们不了解,以为它就是神药了。岂不知在我们这儿,牛羊啃掉的虫草也不少呢!也没见哪头牛长生不老啊!”
  “你总有那么多歪理!”萨珍笑着看我,“还不去河边洗洗,茶快好了!”
  我拿着肥皂和毛巾走出了帐篷。天早已暗了下来,月光洒满大地。白天喧闹不止的营地宁静极了。
  在我们帐篷两边,有几个人影在蠢蠢欲动,烟头一亮一灭的。我知道那是想钻我们帐篷的阿哥,我们走到哪,他们都会寻来。



  此时我肚子有些饿了,洗完后我得赶紧往肚子里填糌粑,懒得理他们。我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用来打石头的“乌儿朵”(一种抛石器),它不仅是放羊的工具,也是保护自己的工具。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男孩子都知道我的“乌儿朵”命中率非常高,常常是指哪儿打哪儿。如果不是怕我的石头,他们早跟发情的野牦牛一样扑上来了。
  我蹲在河边,往脸上浇着水。六月,奶奶说在汉族人生活的地方已经热得要穿很短的衣服,在我们这儿,河水却还冰凉刺骨。离开家已经半个月了,阿爸阿妈都在干什么呢?二哥已带回去两次虫草了,不知大哥卖了没有?阿爸也真是的,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就靠挖虫草挣点钱,怎么倒不让大哥嫂子上山了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右边的卵石发出细细的响声,不知哪个胆大不要命的想来偷袭我。我从衣襟里摸出小石子,正准备解下“乌儿朵”时,一个声音传来:“卓嘎,是我!”
  “仁钦,你干什么?”仁钦是下村的,也是唯一没挨过我石头的阿哥。他父亲是乡上的干部,县上有人来时就住在他家,那些客人每次来都给他带画书。他父亲不准仁钦把画书借给其他人,但仁钦会偷偷借给我。
  “这个给你!”他塞给我一个方形的纸包的东西。
  “是什么?”
  “香皂,我用两根虫草跟人家换的。他们说用这个洗脸,皮肤会变得白白的。”
  “哦,很香,比肥皂好闻!”我打开纸包,一块白白的东西躺在手上,发出淡淡的香味。
  “你试试!像肥皂一样用的!”仁钦蹲在我身边,拿过香皂,用水打湿后,在我脸上抹了起来。
  “滑滑的,像酥油一样滑!”我用手在脸上搓着,然后用毛巾擦去泡泡,再用河水洗了一遍,感觉脸上软软的很舒服,准备再洗一遍时,仁钦抓住了我的手。
  “已经干净了。卓嘎,你真漂亮!”冷不防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仁钦今晚没穿藏装,穿了一身西服和一双白球鞋,头发还抹了酥油,服服帖帖的。“你今晚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钻哪个阿佳的帐篷啊!”
  “我除了钻你的帐篷外,其他的帐篷请我都不去!”他的双手往我衣襟里伸来。
  “算了吧。哪个小伙子在这样的季节只钻一个女人的帐篷?”我拨开他的手,拉紧了衣袍。
  “真的真的,向三宝发誓,我绝对没钻过其他女人的帐篷!”仁钦有些急了,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在我们这儿,孩子成年后,父母是不会干涉我们跟谁来往的。仁钦是我比较喜欢的男孩子,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放羊,一起拾牛粪。在他去县上读初中时,每周都会回来偷偷找我,或是给我几块水果糖,或是给我一本画书!
  “卓嘎,我跟两个弟弟商量过了。我们想娶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阿爸呢,你阿爸同意吗?你现在还不是家长呢!”我说,开始往回走。在我们这儿,父亲是一家之长,孩子的婚姻都是家长说了算。女孩子到临出嫁的前一天,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男孩虽然知道自己定亲,但女方是谁,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才见到对方的真面目。不要以为这是什么稀奇事,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听到父亲二字,仁钦立刻蔫了。他沉默了一会,又抬起了头。“我和弟弟去跟父亲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能干活,我父亲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了,父亲也希望我们三兄弟只娶一个老婆,我们一起娶你不是一样的吗?”仁钦的两个弟弟我都认识,长得高高大大的,是干活的好手。如果他父亲能同意倒也不错,总比让我突然嫁给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强。



  我们这个地方,婚姻形式多样化,像一妻一夫、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兄死弟继、弟死哥继、姐死妹续或妹死姐续等,都是根据本地人生活的实际情况决定采用什么样的形式组成家庭,适合本乡本土。在这些婚姻里,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奶奶说,过去我们这儿特别贫穷,盗贼横行,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而一个家庭中,有男人才能有安全。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而兄弟共妻使得财产集中,劳动力又得到合理分配。如家中有三个男人,妻子在家里操持家务,老大管理家中的一切,决定家族的发展。老二外出打工,为家庭增加直接的现金收入,又带回外界的信息。老三可以上山放牧,农忙时节又能回家帮忙。这样的家庭,既不易受外人侵扰,又可以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在我们周围,大部分家庭都是按照这样的格局组成的。
  萨珍在帐篷边扯着嗓子喊我回去喝茶。我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对仁钦说:“你去跟你父亲说吧!”
  “晚上我去找你!”仁钦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你不怕他们揍你!”说完,我便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特别爱笑,常常没来由就“咯咯”笑个不停!“等会儿我要去找二哥,让他把虫草带回去!”转身回到了帐篷里。
  萨珍已经打好了酥油茶,我匆匆吃了一碗糌粑,拿上这两天的虫草找二哥去了。
  二哥的帐篷在最东头。还没到帐篷边,就听里面一阵喧哗。我知道男人们又在玩“骰子”赌虫草。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一种游戏。闲时几个男人在一起,带上各自的青稞酒,扔“骰子”比大小,有什么赌什么。
  我站在帐篷边,实在不想掀开那道门帘。想象得出里边的男人们肯定醉兮兮的,见到我,说不准哪双魔爪就会伸过来。
  “扎西,你又输了。拿一根来!”里面传出一个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
  “给你,一根虫草算什么嘛。我还赢这么多呢!”
  “喂,扎西,上次跟你说的事,到底跟你阿爸说没有?”另一个声音也醉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没有。卓嘎已经定亲了,你别想这事,没希望了!”二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帐篷外,让我猛然怔住了!
  我定亲了,我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突然间,父亲的笑脸、阿妈忙碌的双手、奶奶的泪眼,还有那些新衣服、新首饰、新被子一一浮现在我眼前!什么亲戚送给我的,骗人,全是骗人的,那是定亲的礼物,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给不认识的男人!
  “卓嘎定亲了?”里面传出几个高亢的声音,想必跟我一样吃惊。
  “小声点。卓嘎还不知道!我父亲上个月决定的,对方在山那边,听说老大还是个高中生呢!”
  “可惜了咱们的魔女,一朵格桑花啊,居然被别人采去了”
  我再也无心听下去,转身疾步往回走。突然间我的双腿变得像石头一样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去问问阿爸,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嫁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兄弟几个?那个家庭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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