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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能自己选一条路走多好啊!”
“你俩在打哑谜啊!”我走在最后,越听越糊涂,接口说。
“不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莲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你俩最近都有些神神道道的,说话不像人!”我高举着经筒转了一下,对着越来越亮的天空看经筒边的小球一圈又一圈地飞逝。
“那像什么?”两个女人同声问。
“像鸟!”
“像鸟?”
“鸟语,人听不懂!”
耳边同声传来“切”
路过一家早餐店,买了一些包子和鸡蛋提着,一边走一边吃。有两条狗跟上了我们,莲就掰着包子喂狗,不时蹲下逗它们一下,两条狗就一直跟着我们。
我们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转经人比想象的多一些。冬天到了,牧区基本没什么活,出远门的活动都安排在这个季节,而到拉萨朝拜释迦牟尼是我们一生的心愿。三步一磕,用身体丈量漫漫朝圣路。身体虽说辛苦,但心却在天堂。朝着一个目标,无所谓城市乡村,无所谓雪山深谷,走过夏、走过冬,一年四季,就在单纯的身体起伏之间,蜿蜒而逝。
拉萨,在藏语里是“神的地方”。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是穷其一生向往之地。到了这里,似乎就到了天堂。对,我说的是似乎。因为在我没来拉萨之前,也是那么想的。但到了这里,并没觉得我的生活就比在草原好,也没觉得我的心情就比在草原上愉快。反而,我越来越想念老家,想念大雪山、大森林,想我的黑鹰晚上老是梦到自己在空旷的草原上飞奔,在月色下漫步。半夜醒来,怔怔发呆。
我想我是不适合城市的,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让我迷茫,让我找不到自己。
走过磕长头的人身边,我会掏出一毛钱或是一块钱放在他(她)旁边。这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这是对具有虔诚信念却又能坚持下来的人表达我的敬意。
有的人会说声:“阿佳,谢谢!”有的会双手合十看我一眼,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没人会介意这个。脚步向前的不会因此而停留,磕长头者也不会因此而驻足。
转经的人群,看似无章却始终有序地行进。
拉萨过去三条传统的转经道中并不包含布达拉宫周围这条。奶奶年轻时曾经来朝圣过一次,磕长头来的。她曾无数次讲过那次经历,但从来也没说起过布达拉宫的转经道,想来,四五十年前,这里还不是转经的地方。
琼宗和莲手拉着手走在前面,我摇着经筒在后面跟着,从布达拉宫的东南角汇入了转经的人流。经道边,铜制的转经筒被每一位信徒转着,“哗哗”之声不绝于耳。路过小佛堂时,我们便会进去,掏出酥油灯点亮,让灯里的酥油融化后滴入佛前的供灯里。
莲和琼宗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转经可以说是个严肃的活动,也可以说是一次轻松的散步,没有严格的规定你要做什么、转多长时间,随心情而动。莲曾说过转经对于西藏的老人就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我比较认同她的看法。无论转经还是磕长头,都是在运动中进行的。特别是磕长头,身体在不停地起起落落,一个不常做此运动的人,往往磕上十个就会浑身如散架一般。
一百四十六
一直在想怎么开口说仁钦已经结婚的事。其实如果在老家,我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从来没为什么事情这么为难过。只是琼宗,感觉她来拉萨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爽朗耿直的康巴姑娘。遇到仁钦后的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多愁善感,已经不像个康巴女子了。
我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仁钦结婚的事肯定已经传到拉萨,只是琼宗这段时间跟莲住在一起,没有机会跟老家的人碰面而已。如果哪一天她突然知道,只怕是麻烦更大呢。
围着布达拉宫转了一圈,仍没想出什么妥当的法子来。看看天色尚早,莲提议去广场边坐一会儿。
于是我们穿过公路到了对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透过树丛看对面人来人往,转经人的脚步永不停歇。
痛如果有很多种的话,我希望琼宗的痛是最轻的一种。
“琼宗,”我看了莲一眼,她点了点头。我说:“想跟你谈谈,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阿佳,你说吧!”琼宗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饮料,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不准哭、不准伤害自己!”
琼宗看着我,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仁钦他他父亲”看着她的眼睛,单纯如孩子一般,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口。
自由恋爱,这个对于内地姑娘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不同意我和他儿子在一起,没关系,我可以等,直到他同意为止。”琼宗说这话时,两眼慢慢溢满了泪水。
“还不是这个。”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狠了狠心,终究还是说出口来。“仁钦结婚了!”
“结结婚了?他”琼宗抬起头,傻了一般。
“是,他结婚了。你知道的,在我们那儿,婚事都是父母做主的,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自己找对象!”
“我明白了,难怪这几天没有他的电话了。”只见琼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没有滚落下来。琼宗说:“是他让你来拉萨的吗?”
“对,他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现在他都结婚了,还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话?有什么意思?”
“琼宗,你们的习俗就是那样的,这个你也知道,仁钦爱你,但他抗不过他父亲!”莲拍着琼宗的背说。
“对,仁钦还跪下来求他父亲了,他父亲说除非三个儿子一起娶你,婚后你就待在家里不再来拉萨,否则不可能让仁钦跟你结婚的。”
“他跟我说过的,是我没同意。”琼宗轻声说,“阿佳,如果我当初不逃婚,就不会碰到仁钦,不会恋爱,过和你们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仁钦叫你别着急,他说他不会放弃的,他说他会想办法在领结婚证的时候让他弟弟去。他在拉萨生活,家里也管不着他。也许时间久了,他父亲就能接受了。”
听我这么说,琼宗的眼里又出现了一丝希望。
这样的希望是不是太渺茫了?看到琼宗眼中那一个亮点,心里越发的酸楚。恋爱,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新名词,绚丽得不可思议,却遥远得就如夜空的星辰。
如果希望不能实现,那是不是没有希望要好一些?至少从未期盼过、从未幻想过,不用去品尝绝望的滋味。如果当初她不逃婚,如我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伤痛了?我想起了嘉措,想起了扎西,难道今日的我就轻松吗?就不痛吗?
一百四十七
多少个午夜醒来,不是一样对着小窗流泪到天明?
“唉阿佳,佛祖是不是在惩罚我啊?当初不该逃婚的。”琼宗眼中的希望一点点地暗淡下来。她叹了口气,轻声说。
“琼宗,别这么说。佛祖怎么可能惩罚你呢?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注定只能伴你走一段,有的人是可以伴你一辈子的。再说,你现在只是在恋爱,恋爱嘛,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合适了才能结婚过一辈子,不合适了就只能分手。”莲搂着琼宗的肩,轻声安慰着她。
“我们不合适吗?”琼宗抬起迷离的泪眼看着莲,显得那么无助和凄凉。“我们真的不合适吗?”
我和莲都不知怎么回答她才好。他们不合适吗?不,我想不是的。因为他们彼此爱着,渴望能一生相守。但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爱,就忽略了对父母的爱、对家人的爱。而后者,才是支撑我们在那片土地上得以立足的根本,个体的需要对于整体来说,基本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家族的利益上。
我握着琼宗的手,那张素净的脸上布满忧郁,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不会支持她逃跑?不会的,肯定不会。看琼宗此时的样子,我宁可她嫁给几兄弟,过早出晚归的没什么奢求的牧区生活。
此时更加明白,爱情,真的是一种奢侈,不是我们这样的女人能触碰的。
“琼宗,你也别太伤心了。事情还远没到绝望的地步,仁钦也在争取,你们需要共同努力。”这种安慰的话显得那么苍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然而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没希望了,琼宗你放弃吧?
如能轻易放弃,琼宗此时就不需要我们陪她坐在这里了。
爱情的天地,我们从来没有涉足过,甚至都不敢想象它的美好。琼宗轻易地进入了那个如天堂一般的境界,看到了遍地鲜花,以为两情相悦了就是一生一世,相爱了就不再分离;突然之间,这围绕着爱情的缤纷艳丽的所有梦幻没了,一切的美好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满目的黑暗与荒芜,一颗刚刚还充满期待的女儿心从天堂跌落地狱,这样的落差,没有惊人的意志,如何能承受得了那剜心之痛?
尽管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琼宗却信了一点。她说:“我们还有希望吗?仁钦他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仁钦会回来的,你放心吧!”这份爱情有没有希望我不敢说,但是仁钦会回来的。仁钦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无论如何,他都会给琼宗一个交代。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她又问,显得那么无可奈何。“我和他还有希望吗?他父亲还能接受我吗?”
“你们自己要努力。只要努力过了,即使不能在一起,也不遗憾!”莲说。
“所以你一定要等着仁钦回来,再商量今后的事情。”我说。
“嗯!”琼宗点着头,眼里噙满泪水,情绪总算是好了一点。
“仁钦回来之前,你就住在莲那儿。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如果你没事,也可以来找我,或是到医院来帮我。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要等着他回来才能决定,明白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明白。你放心吧,阿佳,我会等他!”琼宗点着头,答应了。
又坐了一阵,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很高。想着还要去医院换朗结,便提议回去。
我们三个顺着小径走,到了公路边,琼宗说:“你们等等我!”便径直走到路边,对着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匍匐下身体,把自己直直地贴在了青石板上。看她双手合十,充满希冀的眼睛望着那遥远的虚空,怎不让人为她伤心难过。
一百四十八
她无比虔诚地一个长头一个长头地磕着,双手合十时,眼里放射出虔诚的光芒,阳光洒在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外衣。我的心里有些酸楚,不觉流下泪来。爱情,难道真的与我们无缘?奢侈到我们要不起吗?佛祖,你慧眼越过三界看一看,同是你的女儿,为何不能眷顾我们一点?
我和莲不约而同地转过身体,仰望着那座阳光下光芒万丈的宫殿,双手合十,为琼宗,也为天下所有的女子祈祷。
愿爱情光临每一个女子,愿世间所有女人都能沐浴爱的光辉。
琼宗磕了十个等身长头,又站着闭眼静默了一会儿,这才睁眼,微笑着向我们走来。此时的她,似乎又重新拾回了信心。
莲问我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说卓一航想跟我谈谈。最近我肯定不行的了,舅舅的病一日比一日加重,特别是最近几天,总是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宇琼又不在,朗结和边玛也没个主意,有事还得我顶着。昨天医院还在催交住院费,我身边的钱已经用完,嘉措又不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阿妈和孩子相继离开,给我心里烙下了很深的阴影,我害怕看到任何生命的消失,哪怕是一只小虫子,也会让我伤感。每次看到舅舅昏迷过去,我心里的无助还不能表现出来。如果我慌乱了,朗结和边玛岂不是更无主张?这两人虽说是我的丈夫,但其年龄还不足以担起这么大的事情。
“卓嘎,你的这个表,你知道它的来历吗?”莲突然问我。
“知道啊。我母亲留下的,是一个姓卓的医生送她的。”看到莲瞪大了眼,我也有些吃惊。“是不是跟卓一航有关?不会这么巧吧?天!”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想到卓一航可能就是卓医生的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惊骇。
“卓一航说想了解一下关于这个表的事。我记得他也有这么一块旧表的,我想应该有关系。具体情况还是等你们见面谈了就知道了。”
阿妈、卓医生、卓一航,一想到这三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我的头都要炸了。
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