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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去世之后,奶奶就不再打扮,那些华丽的饰物和衣服都收进了箱底。长年累月,她只穿一件出家人才穿的绛红色袍子。
“谢谢奶奶!”我和阿妈都站了起来。
阿妈接过“巴珠”,帮我戴在头上。奶奶摸了摸我的脸,又用额头碰了碰我的额头,然后转身走了。我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奶奶的背影,她的背有些弯了,如一道山梁,白发没梳理丝丝透亮,显得有些零乱。
阿妈开始给我洗脸,我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阿妈就是在这种表面近乎麻木的气氛中,把我打扮成了一个新娘。
凌晨一点钟,媒人进来,献过哈达后请行。
到对方家至少要六个小时,所以双方家长商定,让我在凌晨出门,天亮后抵达对方家,这样就不会影响行礼的吉时。
嫂子带着几个接亲人进来,拥着我出去。二哥把我抱上马背,酥油灯和手电筒光影交错着,因为天冷毛驴和马儿,不时甩蹄喷鼻,带动出的铃声也显得杂乱无章。
突然我觉得心底一阵慌乱和紧张,下意识地伸出手喊了一声:“阿妈啦”
“卓嘎啦”靠在门边的阿妈在我凄婉的喊声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号啕大哭着向我扑了过来。在一旁的大哥一把抱住阿妈,嫂子也赶紧拽住我的衣服,不让我下马。
接亲的人在阿妈和我的哭喊声中开始唱送别的歌,喝送别的酒。亲戚们把哈达一条条挂在我的脖子上、马背上。
父亲和两个哥哥、嫂子一起送我出嫁。
领头的马儿开始抬起了蹄子,往村子的小寺庙走去。按习惯,出嫁的女儿都要绕着寺庙转一圈,给菩萨献上哈达,才能正式上路。
十九
拜完佛祖,出得庙来,坐在马上的我,看见山脚下隐隐约约的村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就要走了,离开生我养我的地方,去往一个陌生的家庭,跟陌生的男人一起生儿育女了!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我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这是我放牧回来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每次当我唱起这首歌,阿妈便开始打酥油茶。奶奶也会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到院门口等我。
今夜,在出嫁的晚上,我站在出村的山坡上,突然亮开嗓子唱起了它。随着我的歌声,村子里亮起了一盏盏灯,小小的,像星星一般遥远!
泪水流进嘴角,咸咸的。
马蹄踩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冰凌子破裂声。打扮得绚丽之极的我:卓嘎,一个十八岁的康巴女儿在这个满天星星的晚上,踏上了出嫁之路。
那个出嫁的夜晚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冷的晚上。尽管我穿了好几层氆氇,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毛毯,仍然感觉身子在发抖。送亲的队伍走一阵,休息一阵。休息时,接亲的人用带来的牛粪烧水冲茶,让大家驱驱寒气。
这个夜晚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穿越了几条河谷,也不知翻越了几座山。天亮时,当队伍爬上又一道山梁时,终于看到对面山腰处有一片村庄。其中一个接亲的人指着远处说:“卓嘎啦,我们到了,那个三层的楼房就是你的新家!”
我的新家?
我没去看他说的那个“新家”,我也无法看清那个“新家”,因为我的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了!
对方家早已派人在村口等着:敬酒、献哈达。
我只用手指沾了青稞酒,向外弹三下:敬天敬地敬神。敬酒人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并没勉强让我喝。
接亲的人开始唱歌,村子里也远远传来应和的歌声。
美丽的姑娘喂
你就像最好的珠宝一样
无论到哪个地方
都会发出最灿烂的光芒
美丽的姑娘喂
你就像雪山的花儿一样
无论到哪个地方
都会开得像雪莲一样
男方在家门口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红布,红布上用青稞粒摆出一个大大的“雍仲”符号。一个女人过来扶我下马,让我坐到那个符号中央。
我的两个哥哥拿着哈达,对着院门唱答谢的歌,礼貌地赞美着“新家”的高楼大屋。却不知他们的妹妹我,已哭得肝肠寸断!
带来的嫁妆就堆在二楼的天井里供客人参观、评论。我用围巾盖住脸,被人扶进一间小屋子里,嫂子一直陪着我,跟我介绍着她看到的情况。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不时有人进来取东西,也不时有人进来送东西。
当外面再一次传来歌声时,嫂子说,婚礼开始了。
我机械地跟着她走了出去,好像是进了一间很大的佛堂。透过头巾的缝隙,我看见靠墙的那一面坐了两个年轻男人,嫂子让我坐在中间。我不知道那两个男人长什么样,我也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但我却明白,这两个男人,就是我未来的丈夫,是要跟我生活一辈子的人。
除了哭,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我还能做什么!
庆祝的仪式开始了。歌声伴着舞步飞扬。
我家后面的院子堆满了青稞
远方来的亲人
你们不要担心今后的生活
我家前面的院子早已摆满了打好的酥油茶和青稞酒
远方来的客人
你们可以放心地饮用
左边,不时有双手帮我整理滑下的毯子,偶尔还小声地说:“别伤心了,我们会对你好的!”“等过了这几天,我们陪你回去看阿妈!”
二十
右边那个男人却是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如不是呼吸声清晰可闻,我简直怀疑身边是否真坐着一个人。
当主婚人如唱歌一般念完今天送礼人的名字和礼品数量时,我终于又被扶回了那间小屋。嫂子帮我取下头巾,我环视着这间屋子,大约有二十张藏式茶几那么大,正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箱子,有木头做的,也有铁皮做的。这些箱子想必就是他们的衣箱吧。箱子上面还放着十来床藏被,织工粗糙,远不如我的手艺,藏被上面放了两床丝绵被,这很是新奇。这种轻薄的被子是近些年才传进西藏的,听说城里人喜欢用。我们这些牧人,仍然习惯于厚重而暖和的手工藏被。
右边的墙上有一扇小窗,挂着崭新的红布帘,使这间小屋显得有些喜气。
靠窗下,放了一排新的藏式椅子,既可坐人也可当床。
这时进来了一个男人,端着一张小茶几,发现我没戴头巾,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他把茶几放在我面前,说:“要吃饭了!”那声音,听得我心里像撞进一头小羊羔,跳个不停。没错,那声音跟坐在我左边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是扎西!这家的老二!”嫂子附在我耳边小声说。我飞快地瞄了对方一眼,见他也正偷偷打量着我,一碰上我的视线,他的脸立即绯红了。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红脸,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扎西见我看他,更加不知所措,手在衣襟上擦来擦去的。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端着饭菜进来,说:“扎西啦,你和卓嘎啦、嘉措啦就在这里吃吧!”她把嫂子叫了出去,说是客人们都到那边去用餐。
扎西把饭盛好,叫我坐下。说实在的,我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但又不能推辞,勉强坐下。此时,一个老人拉着另外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进来。老人自我介绍说他是嘉措的父亲。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公公,这个家庭现任的“家长”。
他把小伙子推坐在我身边。说他就是嘉措,我的另一个丈夫。
我没敢看嘉措,也不敢说话,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老人出去后,扎西开始招呼我们吃饭。他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还不时招呼他哥哥。坐在我身边的嘉措,就是这个家庭未来的“家长”,他的慌乱似乎不比我少,除了埋头不停地吃东西外,一声不吭。最后还是他先放下筷子,说了声:“我吃好了!”就快步走了出去,对扎西说的“哥,你喝点汤吧”理都不理,仿佛身后有鬼撵他似的。
“他太累了,拉萨事情太多,全靠他一个人,我们都帮不上忙。”扎西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我。
下午的仪式跟上午一样:唱歌、喝酒、跳舞,跳舞、喝酒、唱歌。只在有客人送礼来时,我才出去,其他的时间都待在这间小屋里。
因为客人是分批来的,所以这样的狂欢将持续十天。
天渐渐暗了下来。晚饭依旧是我们三个人,嘉措依旧是最先放下碗筷逃一般地出去了。
我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天边的星星一颗颗升起来。今晚是我的新婚之夜啊,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害怕?如此慌乱呢?不是都说他家的老大有文化、还特别能干吗?不是都说他家是周围山里最富裕的人家吗?不是都说他家的父母是最知礼、待人最好的吗?为什么我还是如此恐惧呢?
屋子里越来越暗,我却越来越紧张。我不时紧紧地抓着嫂子的手,好几次都把她捏疼了!
外面不停地传来呼唤“嘉措啦”的声音。
二十一
“我还没见过男人这么害羞的!”嫂子笑开了。说:“听说吃过晚饭后,就找不到嘉措了,不知他躲到哪儿去了。”
按惯例,我嫁的是兄弟俩人。新婚第一夜,我得跟老大住在一起。说实在的,在我们这里,只要一到青春期,男女之间的交往是很自由的,家长们不会干涉。所以我们不怕异性,但却害怕结婚。因为交往的对象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婚姻却是未知的、突然的。然而,婚姻中的对方却是我们一生依靠的对象,即使有一方不满意,也无法更改。
所以嫂子说嘉措把自己藏了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还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呢!
终于,嘉措被他父亲和媒人架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女人,她们麻利地拿出两个海绵垫放在地上,再把藏被铺了一层在上面。最上面放了一床丝绵被。
这就是我新婚之夜的“大床”了!
嘉措还想往外走,却被他父亲硬拉住了。媒人把嘉措的衣服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要他躺进被子里。当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我时,嫂子便走了过来。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新婚第一夜,我不想让他人插手。既然已经嫁了来,就认命吧!
他们出去后,嫂子看了我一眼,小声说:“别怕,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还细心地把门带上。
除了我和他的呼吸,小屋里安静极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脱了下来,当身上只剩最后一层丝质衣裙时,我有些犹豫,知道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我,在我脱下厚重的氆氇后,那道目光就射了过来,恨不得把我吃掉!
从我懂得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一个年轻男人能从我的身体上移开目光。
我的身体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它圆润、饱满,有着金子一般的光芒。今夜,我要让被窝里的那个男人——我的丈夫永远记住这份美丽。
我慢慢脱下了最后的衣衫,解开发辫,把那些红的绿的丝线从黑发中取下来。我的头发很黑很亮,还很长,我知道它们披下来时,在我修长的身体上会形成怎样的风景!
我静静地站着,直直的,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那个男人在被子里不安地蠕动。我这才慢慢转过身子,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粲然一笑。这个笑容,是我离开娘家后的第一次,它是为我的丈夫而绽放的!
面对我的身体,看到我灿烂的笑容,嘉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过头去看着墙壁!
我依旧慢慢地、从容不迫地走了过去,自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在碰到他身体的一刹那,他和我都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抖。
我把自己捂严实了,才扬声向门外喊:“进来吧!”
屋外的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媒人在我们的被子上横放上一条哈达,再说一些祝福的话。无非是要相亲相爱,多生孩子之类的。
其他人也依次给我们献上哈达,都一条条地放在被子上。
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合上,小屋再度安静下来!
我转头看了看窗外,星星已经挂满天空。
此时,一双手突然伸到了我的胸上,吓得我一抖,差点就一巴掌挥过去。幸好窗边红红的帘子提醒我:我结婚了,不再是当姑娘时的卓嘎,我的身体从此将属于我的丈夫们。
所以,当嘉措强悍地爬上我的身体,强行打开我身体的隐秘部位时,我一动都没动。任凭他在我的身体上纵横驰骋,在听到他叫了一连串的“燕子”后,头伏在我的脖子间,不再动弹。
二十二
这一晚,我无数次接受着他的撞击。这个男人一点一点地进入了我的心灵。同时进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词:燕子!
我一夜未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