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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有人踢枝踏叶走到门边,只听他一呀”地低叫一声。
自语道:“怎么这门没关紧?我大糊涂了……”
这人一面探头出来,在巷中张望。
钟灵听见声音,立刻便知道这人是谁,微微伸头闪眼看时,只见那人面色苍白,显得十分疲累的样子,可是带有一种奇异的满足的表情。这人非是别人,正是李漠。
只听他又咕喀道:“好个淫蹄,那股浪劲儿,老子差点吃不消,还要老子今晚再去,哼……”
跟着,他又诅咒出几句下流的俚语,可是他的面上,却满是得意回味的神情,一点也无不情愿之意。
只见他走出巷子,反手把园门关起来,便得意地哼起一些杂曲儿,脚步飘飘地走了。
钟灵待他走远,才飘身下地,自个儿握握头皮,不知怎样办好。
他依然向前面走去,心里想道:“真糟糕,我从来不想出门,怎的今天早上,第一次走出大门,便无意撞破了那小子的奸情?那和好的女人不知是谁?唉!老思公盛德之家,也有这等卑污之事,我是把这事告知他呢?还是隐瞒住?记得早先我看见这李漠之时,早就直觉得此子必是好狡之徒,果然是老思公盛德之累!”
他为难地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出这巷子,原来已到了李府左侧。只见窄窄的街道,却甚是热闹,有一列房子贴着李府围墙,都是些店铺,对面一列房子,也是各式各样的买卖店。
街道只有丈来宽,却有许多人来往买卖,甚是喧嘈,这边还好,再过四五丈,便更吵闹T。
他虽不知这时正是菜市之时,这庄里的人家都来此买菜,或者买其他杂物。但看到那些人手中挽的菜蔬肉食之类,也猪忖得出来。
他挤进人流里,缓缓走着,这街市忽被一块空坪截断,这空坪直伸到李府围墙边,有扇红色的木门,此时半掩着。
他眼光扫过门缝,发觉里面有好些人忙乱着,竟是厨房光景,便不再看。
越过这空坪,又是一条街道,但宽阔得多,也静得多。信步走着,只见有刀剪铺、粮栈、香烛店、布正店等等,店铺不但较高大,而且也显得清谈得多,不像那边人头扰攘。
忽见靠李府这边一间布店里,一个人正向他恭敬地点头招呼,他认得是每天送饭的家人李福,见他正在买布,便走过去,笑着招呼了一声,看他买布。
李福向他道过早之后,便道:“怪道小人方才送早点时,相公已不在”
钟灵微笑点点头。
李福又道:”这布又贵又不好,记得当年老大人做官之时,真说不完有多少好东西往家里送,小人那时不过十多岁,身上穿的都是府中赏的,比这些好得不知多少倍,唉……”
钟灵由他发着牢骚,不好搭口,只见一个人走出来,衣履端洁。
李福跟他打个招呼,道:“刘掌柜的,这位便是府里的钟老师!”
那人忙过来施扎,道:“小人早闻李府请了一位饱学老师,想务请入内奉茶。。。”
钟灵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一同走进店后,却是间小厅子,进去有个大井,旁边有三个房间。天并尽处便是李府围墙,声息相闻。近墙处摆着好些木箱,叠起老高。
一个妇人走出来,刘掌柜便命她倒茶敬客。
一面道:“这便是践内柳氏,是李府柳氏奶奶的侄女儿,寒家局促,也没有什么回避的讲究,清钟老师莫见笑!”
钟灵见他每说话,都是十分诚恳的,言出由衷,没有一点商侩浮滑的气味,大生好感。
笑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此刘掌柜不必客气,这等说法,便见外了!”
刘掌柜不知他抛两句文是什么,便肃然请问。
钟灵解释道:“白头如新,意思是有些人由小时相交,一直到头上都白了,还是如新相识一般。倾盖如故,便是说刚刚相逢,便如老朋友一样款洽。小弟是请刘掌柜不要见外的意思!”
刘掌柜大为高兴,原来那年头,以读书人最为高贵,瞧不起市井贩卖的商侩。钟灵不但是读书人,而且是李府西席,在这万柳庄里,说得上是了不起的人物,居然肯跟他做朋友,甚至说是好朋友,哪有不高兴之理!受宠若惊地殷勤招呼攀谈,连生意也不管了。
钟灵跟他聊到晌午,方始回李府去,只见总管家李明迎着他道:“老师,老大人请你到他书房去,一同用午饭哪!”他“哦”地应一声,便走向书房,果然在书房里,已摆好圆桌碗筷等。
一番寒暄之后,彼此落座。
钟灵忖道:“半个月不曾见到老思公,好像精神推摔了一点,眉宇间的隐忧,更加添重了!”
这时因为大气寒冷,不免有酒助暖,而且桌上摆个大杂锦火锅,正是天寒佐酒的佳炒菜式。钟灵餐餐都有酒喝,渐渐习惯了,这刻便两盏三杯小酌起来。
喝酒当中,忽听李光鸿叹一口气,拈杯沉吟,像想着什么心事,他仗着几分酒意,捺不住问道:“老先生有什么心事?对酒元欢!能否赐告晚生一二厂李光鸿默然半晌,似在心中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月来已知先生实是端人君子,自喜老眼无花。老夫的心事……唉!
便是为了老夫长女之故!”
钟灵听他提起这个谜一样的人物,不觉触起好奇心。
冲口问道:“是大小姐?她……如何会令老先生为难呢?”
李光鸿道:“便是她的终身大事,至今总无合适婚家,啊!老夫倒想到一个办法来了!”
他装着恍然有悟地道:“种先生,比方老夫欲以长女,匹配与先生时,未知先生可肯接纳?”
钟灵不觉呆了一下,心中电光火石般联想起一桩事。
付道:“老思公的门第名望,都高人一等,怎会嫁不出女儿?莫非是她……那车漠……
哎呀!这桩事如何是好?”
彻民望时,只见李光鸿这时微微俯下头,眉头深锁,大概是见他没有立即回答,便担起无穷心事似的。
他忽然下了决心,横起心肠,毅然答道:“只恐晚生高攀不起耳!”
李光鸿眉头大放,立变欢容道:“钟先生此言可当真?不是与老夫相戏?”
“晚生蒙老先生再造之恩,刻骨铭心,焉敢以此等大事相戏?”言中之意,委婉表明出自己为了受他深思,无论此事其中有什么玄虚,也甘心担承!
李光鸿一生为宦,经验何等丰富,自然一点便透,便道:“l此一言为定,但……目前暂时不必宣泄,老夫尚有一些要紧话,日后再告诉你,那日子也不忙去拣定,待老夫决定了,再跟你商量!”
这一顿午饭,把钟灵吃得满腹鬼胎疑团,但那李光鸿却欢容满面,眉宇间的隐忧,一扫而空。钟灵看到他高兴坦荡的神色,自觉答允此事,也换得相等的代价,便暂时把满腹疑团鬼胎,完全抛开,痛饮起来!
回到暖红轩时,已有六七分酒意,一下子倒在床上,闭目休息着。
轻微的步履声响处,接着香风扑鼻,他睁眼一看,却是悄婢子绿她研挪地走到床边,见他酒气扑人,玉面通红,便笑道:“相公,今日出了一趟门,有什么高兴之事呀?喝得醉配前的,待婢子替你端碗醒酒汤来。呵!这冷的天气,也得益上被儿,别招了凉就麻烦啦!”
她口里说着,俯身伸手去拉开被,替他盖住全身,却见他鞋子也不脱下,便又替他除下鞋子。
钟灵打被窝里伸手出来,一把持住她的纤手,不让她走。
绿去吃一惊,微微挣扎,悄声道:“相公放手,让人家瞧见了,怎生是好?”
他不但不放手,还扯她一把,绿苔立足不牢,猛地倒在他身上,也不敢叫唤出声,那双妙目,乞怜地向他瞧着,显出哀求付饶的样子。
他呆了一下,睁目紧盯着她的表情,但一瞬间,便变为怨恨地摔开她的手,还是没做声。绿委让他的态度弄糊涂了,虽然他已松开手,却仍然俯伏在床上,爬在他的胸膛,呼编着说不出话。
钟灵瞪着她,哺南地道:“我认得你的眼睛,可是你别想再骗我了……”
在他眼前,浮起一双眼睛,更美的,更动人,眸子里孕蕴着千言万语,他仿佛能够读出来。他记得这双眼睛有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充满了这么多哀怜求恳和疚悔之情,深深地注视着他。他也记得当时他竟是那么冷漠地,轻轻放过那双眼睛!没有激动,没有怜悯,就像陌路的人一样,轻轻地抹过了。
如今正像谁人在深深的静夜里,猛然敲响了这根琴弦,把万里静寂的静夜,喜地轻轻划破!他痛苦地呻吟一声,用手掌掩住眼睛,像要这样掩住心灵的创伤……
绿芙忍不住伸手扳住他的手掌,轻轻叫道:“相公,相公,你喝醉了么?”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掌移开,管自曼声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遥遥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吟罢,歇了一刻,又道:“绿芙,你可知道什么是情的滋味?”
绿美微微抬起身躯,含羞摇头。
他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便是了!”
她道:“相公真是醉了,待婢子去拿碗醒酒汤来!”
钟灵没有理睬,自己大声吟哦起来,声音却十分悲切。
绿苔匆匆走出暖红轩,只一会儿工夫,使真的端了一碗热汤来,服侍着他喝下。
她把碗放下之后,便试探地问道:“相公,你有什么伤心事呀?能不能说给婢子听?”
他莽然道:“哼!什么伤心事!一个贱人罢了!”
她道:“那人定是很美很美的了?是么?”他点点头。
她又道:“比我家二姑娘怎样?不见得可以相比吧?”她故意激他一下。
钟灵默然一下,似是在心中比较着两人的容貌。
才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只是她那份德行,就别提啦!”
她又问道:“她现在什么地方呀?叫什么名宇?”
钟灵不肯回答,却率然问道:“你家大小姐长得怎样?我怎么未曾见过月她缓缓答道:
“我家大姑娘长得跟二姑娘一般美丽,只因……她身子不大好,又爱静,便不常下楼!”
他接着问道二“李慎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绿美呆了一下,面色微微变白,半晌答道:“婢子哪会知道?婢子从来不用他说话!”
他见她的神态,心里益发确定自己的怀疑,切齿想道:“今晚我得缀住那小子,若是他我就用重手法点他死穴,决不轻饶!至于她。”
他不禁又怒气冲冲。却默然不语。
绿苔轻轻替他扯好被,把露出来的手臂也盖住,便道:“相公,你睡一会吧,婢子一会再来服侍你!”
他忽然又觉得十分灰心和气馁,零乱地想起许多事情,不觉迷迷糊糊睡着了。
绿客一径回到内宅,匆匆走上倚琴楼。
李月华的香闺,却是一连三间的套房,房中陈设得毕丽香结之处,不能细表。她这时正在最里面的套房内,坐在锦垫矮墩上,单手支颐,对着几上那瓶梅花在出神。
绿苔进来,唤了一声,她便问道:“钟老师可好?早上出门到哪里去了?”
绿苔摊手道:“姑娘,你天天支使小婢去探钟老师,人家嫌婢子愚笨,话都不多说一句,你还不厌烦,婢子以后不管啦!姑娘你自己去吧!”
月华道:“啊哟!敢是钟老师得罪了你,回来发脾气啦!”
绿芙道:“我哪敢发脾气,只是让人家欺负了,姑娘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婢子活受罪!”
月华道:“得啦!你别闹,谁敢惹你,我禀告爹爹,赶他出李府,这该消了你的气吧?”
绿委一笑,道:“喝!小婢可没这大的面子,说真的,倒是有些奇事……”当下她把在暖红轩中的经过,都说出来。
月华警眉不语,半晌才幽幽道:“我真是冤孽难解,自从那日行师之礼,匆匆一面至今难忘。此后虽然再见过他两面,又羞难启齿,与这冤家说话,整日介芳心索挂,情丝自缚。
唉!怪不得他对谁都冷冰冰的,原来有伤心事……”
绿苔道:“经常婢子也劝过你,别要想他,即使他也情愿,又有什么结果呢?如今可好了,赶快死了这条心吧!”她的表情,也是幽恨连绵。
月华道:“你的嘴最硬,晚上别偷偷流泪就好了!”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旁,推开窗儿,对着后园中那些光秃的树木出神。
冷风侵肌,她打个寒华,绿艺忙拿件白孤披肩,替她找住。
她忽然道:“绿苔,怎的爹爹说那些人还未来到?近半年虽说不再同狐仙,但晚上园中像常有黑影闪隐,偌大的地方,总得有护院把式才成!”
绿苔“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姑娘,婢子听表姑娘暗中说过,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