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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当然想象得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当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驾会失望!”
中年妇人粉腮一紧,道:“本座是奇门派第二十四代掌门令主,谅来你已有所知!”
“嗯!”
“现在请回答本座,这个丑面人魔的面具何来?”
“一位武林异人所赠!”
“武林异人所赠?”
“不错!”
“那异人是谁?”
“这一点歉难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寻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请你据实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门令主粉腮又是一变,道:“这是本座生平大愿,无论如何必须知道事实真相。”
甘棠当然不能说出半面人的名号,否则岂非恩将仇报,这副面具的来历,在他仍然是一个渴想揭开的谜,当下冷冷地道:“这一点在下十分抱歉。”
林云接口道:“贤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无困难请看小弟薄面,赐告如何?”
甘棠望了林云一眼,无可奈何地道:“林兄,这副面具的真正来历,我也不知道,但,赠送的人,对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卖她!”“我相信你,这……”
“林兄,小弟如不死,当尽力为林兄查出这面具的来源,怎样?”
林云目注乃母,似在请求意向。
奇门令主颔首道:“可以看在你与云儿相知份上,这一点暂时如此揭过。再一个问题,你曾保有的‘鹰龙魔牌’又从何而来?”
一句话,勾起了甘棠满腹仇怨,家门惨遭血洗的无边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对方与魔母是姐妹俩,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门下,也可能,她也是参与血洗“圣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杀机,若非看在林云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要在下说出来可以,但要有条件!”
“条件!”
“不错!”
“说说看!”
“洛阳城厢巨宅主人与令主是何称呼?”
“舍妹!”
“如此,请赐告令妹母子与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门令主面色剧变,蹬蹬退了两步,目露迫人厉芒,栗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甘棠恨声道:“这是条件!”
“办不到!”
“那在下无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云面上也变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复杂极了。
奇门令主厉声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说出鹰龙魔牌的来历,便休想活着离开!”
甘棠傲然道:“本人并未一定奢望活着离开!”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办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问题!”
“那是妄想!”
奇门令主冷厉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绝门对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这话使甘棠心头巨震,栗声道:“怎么样?”
奇门令主面泛杀机,语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个地方,然后放出空气,让天绝门弟子奔走营救,你不说,别人会说,即使一般门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绝门开宗立派的地点,然后,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将是什么!”
甘棠陡地站起来,双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奇门令主“嘿”地一声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诉你,本座让天绝门留下一鸡一犬,便不算人。”
这口吻,与魔母完全一样。
甘棠满脸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诛绝你等魔子魔孙!”
“可惜你死定了!”
“未见得!”
林云忽然唤了一声:“母亲……”
奇门令主一挥手道:“不许开口!”
“让孩儿单独与他谈谈?”
“不行,记住,永远不行!”
林云低下头去……
甘棠大喝一声:“看掌!”
甘棠挟以毕生功力,快逾电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门令主可领教过了天绝武学的奇诡厉辣,封拦等于硬拼,闪避也无法完全脱出威力圈外,当下毫不考虑地一塌身,离地三寸,游鱼般地向侧面平射而去。
这一着,的确匪夷所思,妙到毫颠,但能施展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没有几人。
甘棠双手一划,忽失对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势,一式“追风幻影”鬼魁般从厅门消失。
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对方手中,被当人质。报仇,再来不晚,面对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单凭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门令主并没有追出厅外。
甘棠出了厅门,闪电般登上屋顶,一连几个起落,估计已离开百余丈,方才刹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扫处,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鳞次栉比,较远之处,似浓云笼罩,视力根本穿不透,回顾之下,刚才离开的厅门,仍在脚下,奇门令主母子,站在阶沿上,悠闲地望着他,实际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处,没有离开。
他立即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了,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个阵图,他对此道一窍不通,登时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窜,徒然招人讥笑。
下去吧,后果如何?
事实上,又不能这样僵持下去。
拼,挟人带路离开。
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对方的“毒”,又不禁踌躇起来,而且身在龙潭虎穴,单抵掌门令主一人,就必须全力对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愿,的确是难上加难,成功的希望极微。
心念百转,筹思无计。
奇门今主仰面发话道:“施天棠,不必枉费心机了,你插翅也难逃出此间。”
甘棠目光扫向痴立在身畔的林云,脑中灵机一动。
如果先含“辟毒丹”在口中,然后伺机出手,挟制林云问题便可解决。
但,这是大丈夫所为吗?林云曲意相交,两度救命,自己能以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他而达到目的吗?
如果不如此,又将如何?
照对方奇门令主所说的话,用自己作饵,引诱天绝门弟子上钩,探出门派所在地……这后果何堪设想。
自己奇缘巧合,被太夫人收为义子,继承天绝门,输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对天绝门一无贡献,难道要因自己私仇,为本门招致可怕的血劫吗?
拼,至死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报?甘氏香烟谁来接续?照样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这时节,感觉生也难,死更难,生与死之间,他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仇!仇!仇!
这意念似乎要在刹那间把他腐蚀、融化。
先作不义之人,事了之后,再还他一个“义”。
是的,只有这样做。
他痛苦万分地作了这决定,决定挟持林云脱身。
于是——
他一飘身下了屋门,泻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飘向了林云,对方那忧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决心发生了动摇,他必须再考虑。
虽然,这是事急从权,但“不义”两个字,是侠义道所宁死而不为的。
奇门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还是要本座下手?”
甘棠再次下了决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扫林云,语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处,冒渎之处,容后赎罪!”
话声未落,鼻端已嗅到与洛阳城厢巨宅中被擒时同样的迷香气味,对方猝施毒袭,使他来不及取用“辟毒丹”,当下立止呼吸,身形电弹而起,扑向奇门令主,就在双方即将接触之际,身形突地变势,扑向一侧的林云。
奇门令主口中方惊呼出声,林云腕脉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犹如火花一闪。
“砰!”挟以一声闷哼,甘棠踉踉跄跄地退了七八个大步,俊面全变了色,但手中仍紧扣林云并没有放松。
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云在腕脉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击,看来,奇门派武学诡异之处,并不亚于天绝门。
林云这一击是出自自卫的本能,出手相当不轻,换了别人,不死也要重伤。
奇门令主本已准备出手,见状又收了势。
林云眼圈一红,哑声道:“贤弟,我不是有意伤你!”
在这种情况下林云仍说出这种话来,使甘棠如中电击,大叫一声:“罢了!”松开了扣住林云的五指,向后退了一步。
迷香发作,使他几乎稳不住站立之势。
奇门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丝银线。
甘棠只觉背后一麻,劲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持着他神志尚清,尽力挣出半句话道:“林兄,小弟别无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与天绝门无关,请勿……”
话声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觉。
宿露湿衣,晓寒侵体。
一阵刺骨砭肤寒风,使甘棠悠悠醒转,一看,不由骇然惊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门派总坛,分明已中毒被擒,怎会到了此间?
默运内元,功力仍在。
这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定了定神,发觉手里似握了什么东西,张手一看,是一张字条,业已被露水浸湿,摊开字条,首先映人眼帘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绘牡丹花,不由心头狂跳,脱口道:“又是她!”
字条上娟秀但却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该杀你,然而却忍不住要救你,为什么?”
甘棠不由呆了。
她是谁?
为什么三个字说得妙,是的,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是谁?
甘棠再一次在心中发问。
摹地——
一声轻叹,隐隐地传入耳中,声音像自天外飘来,轻的近于虚无渺幻,若非听党特别敏锐的高手,根本就无从发觉。
甘棠心中一动,目光顺着声音所来的方向扫去,心头不由狂震起来,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隐约呈现一个身材极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发云披,身着一袭淡淡的水色宫装,虽是背影,已足以说明这女子必非凡品。
“准是她!”
甘棠自语了一声,弹身奔了过去。
窈窕的身形一闪,如幽灵般从视线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来停身的地方,但鸿飞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荡荡的。
树枝上挂着一张小柬,柬上最触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两段潦草字迹,看来是匆匆用眉笔写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尘,妾是堤边絮,相见两悠扬,踪迹无寻去。洒面扑春风,泪眼零秋雨,过了别离时,还解相思否?”
这是南宋诗人姚宽的一阙《生查子》。
甘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飘尘飞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赋别,看那背影,完全陌生,这是从何说起呢?后面的洒面、泪眼、别离相思,就更难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调笑》词:
“芳草恨春老,自是寻春来不早。落花风起红多少?……”中间略去了两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怀抱。”
甘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阙隐有相见已晚之意,后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怀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数转,不由猛打了一个寒颤,她是“魔母”的女儿,林云的表妹。
想着,又觉得好笑,魔女竟然对自己生情。
旅邸,被识破真面目,留柬。
酒楼,传柬约晤,求治母病,由林云代为出面。
前后事实连贯起来,明白不过,对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却懵而不觉。
从奇门派救出自己,留柬说:“本该杀了你,却又不自禁地救了你,为什么?”为了医治母亲的病?柬上没有提。而说为什么?
为了“情”,一见钟情,又因了“仇”的出现,其结果必然是“恨”,平生怀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识地惘然。
林云风标绝世,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不爱他,而爱自己这可怕的仇人,这是从何说起呢?
当然,她可能还不知道彼此间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否则,她绝不敢因一念之私救这不共戴天的生死对头。
“仇”,否定了一切。
甘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抛弃。
那窈窕动人的背影,并未留给他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现实。
虽然他曾被困奇门派,但这神秘的门派究竟座落在何处,他根本一无所知,要回头去算帐,事实也不可能,好在对仇家的线索,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证实当年实际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现在藏身之所,这些,是他必须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来,这是第四个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丧命白袍